「還挺會裝的,剛剛不是挺爽快嗎,現在又耍心機裝什麼可憐。」
我捂著腹部靠墻坐著,突然一盆冷水從頭澆灌而下。
我打了個寒顫,抬頭看到始作俑者徐嘉野,用冰冷的眼神看著我,
「替身而已,戲真多。」
「塑料袋都沒你能裝。惡心。」
我帶著滿身狼藉,看向他心臟的位置。
在這一刻,我終於釋懷了。
他隻有蘇越的心臟。
但跟蘇越毫無關系。
蘇越才不會朝我潑冷水。
也不會大半夜叫發燒的我替他買烤紅薯。
不會讓故意羞辱讓我替別的女人做事。
不會故意給我灌酒。
不會任由他的朋友嘲笑我。
不會讓我難堪。
我站起來,穿過他們中間,朝包廂門口走去,水漬隨著我的步伐蔓延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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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走出包廂門口的時候,徐嘉野吼我,
「簡時宜,我他媽讓你走了嗎?」
我堅定地往外走。
徐嘉野怒吼的聲音從身後追來,「現在走了,以後就別出現在我面前惡心我!」
門被我關上。
7
我去看心理醫生。
在蘇越去世後,我患上了重度抑鬱癥。
我一直在接受治療。
許醫生一直是我的主治醫生。
我笑著跟他打招呼,「許醫生,最近還好嗎?」
「我好不好無所謂,重要的是你好不好。」
我如實說了,「應該快好了,我已經能夠接受那個人跟蘇越完全沒有關系的事實。」
許醫生卻突然眉頭緊鎖,「我不那麼認為。」
「有些人一直緊抓的東西突然沒了,她是活不下去的。就好像精神支柱突然崩塌,屬於她的世界就毀滅了。」
「我真擔心,某天你一直緊抓的東西沒了,你會怎麼樣。」
我依舊微笑,「不會的,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許醫生嘆口氣,「還是先做測試吧。」
診斷結果出來,依舊是重度抑鬱。
許醫生很挫敗,「你是我見過最乖的病人,但也是治療得最沒效果的那一個。你已經開始讓我懷疑我的職業能力。」
我反客為主安慰他,「不會,我感覺許醫生的治療很有效果。」
他苦笑,「不管怎樣,時宜,我還是希望你走出來,好好活著。」
8
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徐嘉野,也已經將他的聯系方式徹底刪除。
平時沒事的時候,就是約上好朋友南溪一起逛街吃飯。
一切都挺好的。
但是徐嘉野卻突然又出現在我面前。
下午,我跟南溪逛街累了,到一家茶餐廳吃飯。
吃到一半的時候,徐嘉野跟郝蔓走了進來。
今天店裡的人不多,很多座位都是空的。
但徐嘉野偏偏選了我對面的位置。
他跟郝蔓並肩坐,甜點上桌以後,郝蔓一勺一勺地喂到他的嘴邊。
郝蔓偶爾撒嬌讓他喂,他也勺一起一小塊喂到她嘴裡。
兩人濃情蜜意,儼然熱戀期的小情侶。
我看桌上的東西都吃得差不多了,問南溪,「吃好了嗎?我們回去吧。」
「走吧。」
走的時候,徐嘉野那桌突然傳出東西摔碎的巨響。
郝蔓尖叫,「阿野,你的手流血了!」
我突然想起,以前徐嘉野就算隻是被小刀劃了一道小口子,也要大半夜把我叫起來過去給他包扎。
剛開始包扎得不好,他總嫌醜。
一個男的偏要我給他系蝴蝶結。
後來我就學會了很多種打結方式。
不過,這次,我頭也沒回離開了餐廳。
9
晚上睡到一半覺得口渴,起來接水喝的時候,看到手機有十幾個陌生號碼來電。
我喝完水,回撥了一個過去。
徐嘉野沙啞的聲音響起,「為什麼不接電話?」
我直接掛斷。
他又打過來。
我把號碼拉黑。
又有另一個陌生號碼打進來。
在徐嘉野身邊也有段時間,我多少了解他的性格。
骨子裡帶著些偏執。
不想一整晚手機被打爆,我接了電話。
「你到底想幹什麼?」
他執著的發問,「為什麼不接電話?」
「開靜音了。」
他頓了一下,「以前不管多晚,我都能找到你。」
那是以前。
以前我確實為了徐嘉野24小時開機。
一個非常合格的舔狗。
我說,「沒有事的話我先掛了。」
「我發燒了,你能不能過來一趟,我很難受。」
徐嘉野很容易發燒,他說這是他手術後的後遺癥。
所以以前我每次聽到他發燒後總是很緊張,生怕對他的心臟有什麼影響。
但詢問醫生後,醫生說這隻是身體免疫系統的反應,跟心臟沒有關系,後來我才放心。
「沒時間。你也別忘了你說過的話。」
我直接掛了電話。
10
徐嘉野躺在沙發上,茶幾上擺了十幾個手機。
現在不管換哪個號碼打簡時宜的號碼,都是關機。
他無法接受,一直那麼聽話的簡時宜,有一天居然會不理他。
剛開始簡時宜在包廂裡說那些話的時候,他雖然生氣,但其實是不信的。
所有人都知道簡時宜到底有多舔他,怎麼可能離得了他。
最後還不是被發現了在廁所裡裝可憐,為了博取他的同情。
但他也要懲罰她,誰讓她剛剛居然敢說離開他的那些話。
所以他潑了她一盆冷水。
後來她離開的時候,他也對她放狠話。
但這些話他也不是第一次對她說,她哪次不是又自己巴巴地跑回來舔他了。
他總覺得,這次,應該跟任何一次他們吵架一樣。
簡時宜肯定撐不過兩天,就會跑回來找他。
但是兩天過去了,她沒有任何動靜。
兩個星期過去了,她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一個月過去了,他氣不過,撥打簡時宜的號碼,卻發現被拉黑了!
他不能容忍這種情況,於是故意打聽了簡時宜的行程,知道她去喝下午茶,於是也故意跟了過去。
還特意在她面前表現得很曖昧,就想等著她發火。
但是她沒有。
她風輕雲淡地走了。
她居然就那樣走了!
門鈴響了。
徐嘉野瞬間從沙發上爬起來去開門。
他就知道簡時宜放不下他,知道他發燒了以後不可能還不來找他。
打開門,來的人卻是郝蔓。
郝蔓一臉擔心,「聽說你發燒了,還好嗎?」
「怎麼是你。」徐嘉野失望地躺回沙發。
郝蔓將帶來的藥拿出來,「我去給你倒杯溫水,你把藥吃了。」
「不吃。」
「不喜歡吃藥的話,我去給你煮杯姜茶,喝了出汗退燒。」
「不喝。」
郝蔓突然安靜,很久,她低聲說,「是不是要找簡時宜來,你才肯吃藥。」
「阿野,你以前是最喜歡我的。」
徐嘉野平躺著,手臂搭在額頭上,遮住大半張臉,聲音很悶,
「對不起,我不知道。」
聽到不確定的答案,郝蔓突然激動,
「她不過是我的替身,你一直折磨她,你不可能喜歡她的!」
「你不過是習慣了她的存在,現在我回來了,慢慢地你就會忘記她,習慣我了。」
徐嘉野沉默。
郝蔓的眼神變冷了,「阿野,你以為簡時宜對你那麼好,是因為喜歡你嗎?」
「她不過跟你一樣,也將你當作了替身。」
徐嘉野猛地睜開眼睛,「什麼意思。」
「她之前有個談了很久的初戀,出車禍死了。生前他簽了人體器官捐贈協議。」
「而你正好是那段時間做了心臟移植手術。」
砰。
桌子上的東西全部被掀翻。
11
第二天傍晚,郝蔓突然聯系我,
「阿野根本不肯吃藥,現在燒得人都迷糊了,你過來一趟勸勸他。」
「不去。」
剛掛了郝蔓的電話,另一個電話又打進來。
這次是阿野的兄弟,「你怎麼那麼狠心?起碼你也陪了阿野一年多,現在他發燒了都不願意過來看看他嗎?」
我掛斷。
後來又打進來了七八個電話,幾乎都是徐嘉野的兄弟打來罵我沒良心。
可沒人記得,徐嘉野當時是怎麼折磨我的。
郝蔓又給我打了一次,「阿野剛剛說心臟疼得難受。」
我愣了一下,「把地址發給我。」
可找到徐嘉野的時候,他卻是完好無損地坐在沙發上。
郝蔓包括那些輪番給我電話轟炸的兄弟,都圍坐在旁邊,用一種看好戲的眼神看著我。
是郝蔓先說話,
「這回你總相信了吧?」
徐嘉野臉色鐵青,桌面的水杯被他用力地摔碎在地上,
「簡時宜,你怎麼敢拿我當替身。」
我不意外他會知道這件事,隻是我討厭他拿心臟來開玩笑。
「以後別做這種事情,很幼稚。」
「關你什麼事,」他拍著他心臟的位置,「我用錢買的東西,我愛怎麼做就怎麼做!」
徐嘉野仿佛失去控制,整個人變得猙獰又歇斯底裡。
我早知道,他骨子裡的偏執。
驕傲的他怎麼可能容忍自己被別人當做替身。
隻有他拿我當替身的份。
他或許會瘋狂的報復。
但是,我不怕。
我已經沒有什麼好失去的了。
我打算走。
徐嘉野拿起茶杯準確無誤地砸在我的額頭上,
「簡時宜,你等著,你也別想好過。」
有鮮血從我額頭留下。
我攥了攥拳頭,最後還是松了手,轉身離開。
12
南溪給我的傷口塗藥,一邊塗一邊吐槽,
「徐嘉野是不是瘋了,下手那麼重。」
我發著呆,沒說話。
「你這段時間還是小心一點,我擔心他會對你做出什麼傷害性的事。」
我點了點頭,讓她放心。
最後南溪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我笑了笑,「我記得,明天會去許醫生那裡。」
南溪展臂抱住我,「要記住,這世上不止有你一個人,無論如何我都會陪著你。」
「你一定要快點好起來。」
可是在許醫生那裡的診斷結果並不樂觀。
重度抑鬱癥沒有半點好轉。
許醫生的眉頭幾乎擰在一塊,「你現在的情況,比上次更糟糕。」
「我不知道能夠搗毀你精神支柱的事件是什麼,但我希望那件事永遠不會發生。如果真的發生了,時宜,我希望,你能挺過去。」
我垂眸,「謝謝你,許醫生。」
從許醫生那裡離開後,我卻開始莫名的不安。
回到家,發現徐嘉野陰鷙地站在我家門口。
渾身上下散發著狂躁的氣息和濃重的酒味。
12
我無視他,想要去開門。
他一把將我拽過去,吻強制落下來,濃重的酒氣鋪天蓋地襲來。
一些難堪的記憶破繭而出。
我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
幾乎是下意識的,我拿出包裡常年攜帶的刀具。
刀尖對準他的心臟。
在即將刺下去的時候,我混沌意識開始清醒,又硬生生止住了動作。
徐嘉野也察覺到了,他放開我。
握住我拿著刀具的手,一雙血紅的眼緊緊盯著我,「來啊,往這刺。」
我想收回手,他卻帶著我的手往裡刺。
刀已經劃破衣服。
我用力抽出手,「徐嘉野,你發什麼瘋!」
徐嘉野大笑,指著自己的心臟,「是不是很在意這個?是不是覺得隻要它還在跳,蘇越就還存在這個世上?」
「我告訴你,他早就死了!蘇越早就死了!」
「那天跟我一起接受心臟移植手術的還有另一個人,他才是蘇越心臟的受捐者。」
「而他,在手術後出現排異現象,已經死了!」
「蘇越也早就不存在了!」
我的血液在一瞬間凝結,他的話就像利刃刺破我的耳膜。
我的腦子嗡嗡作響,混亂一片。
「閉嘴,徐嘉野,你閉嘴......」
我不想再聽他說話了,拿出鑰匙想要打開房門。
但是無論如何都對不準鎖孔,鑰匙一次、兩次、三次......從我手中掉落。
我麻木地一次又一次撿起。
「看啊,看清楚!這就是蘇越早就不存在的證據!」徐嘉野將他所找到的所有紙質證據丟在我面前。
那些字仿佛刻刀一筆一劃扎入我的眼裡。
一瞬間,有什麼東西在我身體裡轟然坍塌。
我是個孤兒,從來都是孤單一人。
以前,我以為我的人生大概會就此一直黑暗下去。
是蘇越的出現,撕開了裂縫讓光照進來。
成績優異的他拖著倒數的我補課,硬生生將我的成績提入了重點大學。
高考後他替我估分,替我選學校選專業。
錄取通知書下來的時候,我才知道他也跟我選了同一所學校。
當時我都氣哭了,憑他的成績完全可以選更好的大學。
他隻是說,他選的專業在這所學校裡綜合條件都不錯。
為了讓我沒有心理負擔,他還帶我去見了他的爸媽,表示他爸媽都很支持他的選擇。
我一直認為是我拖了他的後腿。
所以我在大學裡也非常努力,爭取各項獎學金。
工作後我也努力地獲取在大公司的轉正名額。
我在一點點向蘇越靠近。
當幸福正唾手可得的時候。
蘇越不在了。
燈塔熄滅。
後來得知他捐贈了器官,我的世界才又重新燃起了一絲火苗。
我想,隻要那顆心還是跳動的,我就可以一直堅持下去。
可是,現在一切都轟然坍塌了。
我的目光逐漸變得空洞,那些字眼在我眼睛裡變得扭曲變得巨大,然後一口將我吞噬。
我的五感開始變得遲鈍。
徐嘉野紅著眼對我大喊大叫的畫面,似乎被消音放慢了倍速在我面前播放。
他抓住我的肩膀搖晃我的身子,他在大喊著什麼。
我聽不到。
聲音傳播了好久才傳到我的耳朵裡,「簡時宜,你給我清醒!」
清醒?
醒什麼?
我醒著。
13
我住院了。
南溪一直陪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