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經損傷導致X01出現短暫失明,但原本認為不可逆的神經損傷問題,在X01身上出現了自我修復現象。
最終結果顯示,病毒改變了他的DNA結構。
因此,從最微觀的角度來說,樣本X01已經不能算作是人類了。
X01拒絕了探訪。
第六周
生物電監測取樣進入尾聲,樣本X01出現了記憶缺失問題,這影響到了他的情緒。
他時常陷在一種深度思考的狀態,面無表情,沒有任何動作,但心理醫師說他的
躁鬱症越來越嚴重。
第八周
樣本X01試圖逃離,並出現明顯的攻擊行為,擊傷兩名研究人員後,被安保控制。
鎮靜類藥物對X01沒有作用,我想起了他時常會觀看的視頻檔。
那些視頻,我以前隻是零星掃到過幾眼,這次終於完完整整看了一遍。
錄製人是X01,他偶爾也會出鏡,但大部分內容,都是他的妻子和孩子,一家三口的日常生活。
視頻最後,是他妻子的一段自拍。
深夜背景下,她打開錄影機,臉上寫滿疲憊,聲音裏卻帶著無限的柔情和愛意:
「梁缺,老公,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能看到這段視頻,也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才能醒來,也許一兩個月,也許十年八年,希望你不會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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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話,我從來沒有對你說過,你那麼聰明,根本不需要我開口。
「我最後想說的,隻是關於你。
「從我們認識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和我們不一樣,你是站在我們這些普通人中的天才,你沒有獲得過庸常平凡的快樂,就像我們隻能仰望你一騎絕塵的背影。
「你是我們的小師兄,每個人都小心翼翼地對待你,你身上有太多的傳奇,我們就把你當成了傳奇,敬而遠之。沒有人會覺得,你也是一個和我們一樣的人,在獎盃和榮譽之外,也需要愛和陪伴。你那麼孤獨,最後隻能用冷僻和孤傲來偽裝自己。
「你是一個善良的人,我很慶倖自己看到了這些。你會毫無怨言地幫我們解決實驗問題,哪怕那個弱智問題在你眼裏根本不應該出現。你會在雨天給學校裏的流浪貓撐傘,會匿名搭建流浪貓領養平臺,給每一隻貓取名字,它們都是你的朋友。你拿到的獎金,大部分捐給了貧困孩子,每次收到孩子們的來信,你都能偷偷開心好久,那些信,你保存得比自己的獎盃都要精心。
「你的獨孤和溫柔,我都看到了。我想,光環之後的你,沒有人會不愛。我曾在無數個深夜裏竊喜,我是唯一有機會能將真實的你私藏起來的人,我怎麼會這麼幸運,竟然將月光握在了手中。
「你努力讓自己成為一個世俗定義中的好愛人、好父親,你對我和孩子付出了無限的愛和包容,你用心經營我們的家庭,我想,這些年裏,我應該也讓你感受到了愛。很多人說,是我治癒了你,把你從一個冷冰冰的機器,變成了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可其實我……我從沒期盼過你可以成為一個和所有人都一樣的人,我隻希望你能成為你自己,你是天才,那麼耀眼,本來就不應該成為庸庸大眾中的某個人。就算你是孤絕的天才,就算沒有我,你也有資格獲得被愛的權利。梁缺,你有這個資格,一定一定要記得,你的天分不是你的枷鎖,它並不能阻擋你去獲得愛。
「一直以來,有人羨慕你,有人詆毀你,喧囂不停,我陪在你身邊,想為你遮風擋雨,我明白那些聲音對你的傷害,你需要更多更多的愛去填滿。
「梁缺,你一定要記得我,我是你的妻子,你孩子的母親,記住我,也繼續愛我,不要怪我,這是我對你,最後的要求。」
視頻中的女人,語氣溫柔又堅定,X01的情緒終於穩定了下來,我也跟著陷入了長長的沉默中。
我聽說,X01的妻子本來打算成為病毒培養皿,來換取X01和他們兒子活下去的機會。
這一段話,應該是她留給X01的遺言。
我問X01:「你是主動進入研究所的,為什麼要逃跑?是承受不住了嗎?」
他皺起眉頭:「我覺得自己忘記了很重要的東西,得去找回來,一定得找回來。」
我將目光落在視頻上,試探著問X01:「你認識她嗎?」
X01迷茫地搖頭:「不認識,可是….…可是我很想好好愛她。」
評估過後,研究所拒絕了對X01的一切探訪。
第十七周
完成了四輪腦組織取樣。
在我的多次要求下,X01缺失的肋骨終於得到了修復。
X01摸著自己的鈦合金骨骼,難得出現了一絲惆悵的情緒。
他說:「傳說上帝取出亞當的肋骨,做成了夏娃,如果是真的,那我的肋骨去哪了?」
這種問題不像是他能問出的,我也回答不出。
高劑量的藥物和腦組織取樣,最終還是對X01產生了影響,他遺失了全部的記憶,甚至不記得自己是誰。
他的情緒不會再有劇烈的起伏,那份視頻,被他小心收進平安鎖裏之後,就再也沒有打開過。
我想,他應該是忘記了。
對X01的探訪申請,每週一次,從來沒有間斷過,但為了徹底治癒,研究所依舊拒絕了這些申請。
第四十周
新藥物投入臨床,X01出現了嚴重的藥物反應,皮膚肌肉內臟出現大面積潰爛,速度超過了我們的應對水準,隻能緊急採用低溫冷凍。
他很抗拒低溫倉,始終不肯配合。
這麼多天的相處,我對他的一些行為,已經有了很深刻的理解。
我找出他的平安鎖塞進他手裏,哄騙道:「就幾個小時,等你出來,我就帶她來見你,你一直想見卻又想不起來的那個人。」
X01終於順利躺進了低溫倉。
團隊成員說我這是欺騙。
我聳聳肩:「反正他很快就會忘了。」
第五十周
X01進入低溫冷凍的時間比我們想像的要漫長。
但好消息是,在超低溫下,他的臟器情況開始好轉,甚至監測到了微弱的心跳。
我第一反應是想把這個消息告知他的家人,卻被導師憂心忡忡地攔下了。
我們開始喚醒X01,整個團隊都處於興奮的狀態。
第五十二周
X01各部分身體機能都有所恢復,但無法被喚醒。
第五十八周
X01的臟器都恢復了正常!
病毒最終侵入了他的大腦,他目前處於植物人狀態,喚醒機會渺茫。
導師決定採取激進治療。
若他無法醒來,我們的研究就隻能宣告徹底失敗。
但激進治療的風險…..
我鼓起勇氣,為自己爭取到兩天的時間。
這兩天裏,我一直反復播放那些視頻。
我知道,他可以聽到的。
「X01,梁缺,你不能放棄,你的老婆孩子,還在等你,你多睡一天,他們就多擔心一天,你說過的,這不劃算。」
第六十周
雖然X01沒有立刻醒來,但他的腦電監測數據越來越好,隨時都有蘇醒的可能,這足以打消導師採取激進治療的念頭。
那些視頻每天在我眼前播放,我開始慢慢注意到,X01的另一面。
視頻裏的X01,整個人很放鬆,他拍攝自己的妻子,總是像個好奇的孩子一樣,圍在他妻子的身邊問東問西,不管多荒唐的問題,他的妻子都會給予耐心的回答。
他拍攝一家人煎牛排,自己被分配了拿肉錘敲打牛肉的任務,鏡頭一顛一顛,長達十分鐘的重複敲打,都沒有讓他展現出絲毫的不耐煩。
他的兒子跑過來問為什麼要敲打牛肉,他隨口胡謅:「這頭牛脾氣太倔,得打服了才能吃。」
人在安全被愛的環境下,才能保持這樣的放鬆和童心。
我看著還在沉睡的X01,仿佛看到站在天才背後的一個小男孩。
在遇到某個願意擁抱他的人後,他終於可以擁抱自己了。
第七十周
X01終於恢復了意識!
但肌肉萎縮,讓他隻能躺在床上,連話都說不出。
康復訓練的過程很痛苦,X01開始失眠,隻能依靠藥物才能入睡。
第八十周
X01可以簡單地發出一些音節,從醒來後一直情緒低落。
我嚮導師爭取到一次家屬探訪的機會。
我告訴X01:「很快就能安排會面了。」
他搖頭。
我心裏咯噔一下,問:「你還記得他們嗎?」
他還是搖頭。
我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你想見他們嗎?」
他對這個問題似乎始料未及,仔細思考了很久,才慢慢點頭。
我不太明白:「那為什麼不見?」
X01低頭掃過自己的身體,病號服穿在他身上空蕩蕩的,他依靠拐杖都無法走很遠,心肺功能的不足讓他無法長久站立,尤其是……那張臉。
雖然他活過來了,但看起來,並不像一個活人。
他的眼神裏,充滿失落和恐懼。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你準備好,我隨時可以為你安排。」
第八十二周
X01的語言功能恢復,在能準確表達自己的想法之後,他提出要修改自己的康復訓練計畫。
我覺得,就像他最初期待著被治癒一樣,他是在期待著會面。
但鑒於他目前的狀態,研究所拒絕了他的提議。
為此,他在每天吃飯的時候,都會對我進行洗腦式說服。
不得不承認,我需要很堅定的意志,才不會幫他偷偷修改計畫。
而不認真吃飯的後果也很明顯,他的腸胃功能發生了問題,飲食隻能從三菜一湯換成了每天三頓粥。
X01的順利蘇醒,給我們治癒喪屍的研究帶來很大突破。
第九十周
X01可以在拐杖的支撐下,獨自行走半小時!
康復團隊的成員特意訂了蛋糕,慶祝他階段性的勝利。
也許是很久沒有吃甜食,他嘗了一口蛋糕後,便若有所思地回味起來。
我沒有告訴他,今天是他的生日,蛋糕是他妻子親手做了送來的。
但也許,他吃出了熟悉的味道,因為那天晚上,他主動拿出了那份視頻來看。
第一百周
X01的肌肉情況並沒有恢復,但被病毒改變了DNA後,我們發現他的身體出現了極強的適應性,萎縮的肌肉依舊能讓他的身體能跑能跳。
研究團隊在此基礎上,制定了最終的治癒方案。
也許他們再也無法變回人類的樣子,但他們還活著,心跳呼吸和常人無異,有思想有情感,能嘗出酸甜苦辣的味道,也會愛著一個人。
能夠徹底治癒喪屍的方案,已經進入了最後的試驗階段,我們都很期待。
X01的情緒依舊很穩定,隻是偶爾會表現出忐忑不安,還會對著鏡子自言自語。觀察之後,我和心理醫師一致認為他不是有病,更像是一個毛頭小子青春期的躁動狀態。
第一百零四周
方案通過了所有的臨床試驗!也拿到了授權批準!
兩年的陪伴,我終於要和X01說再見了。
我問他離開這裏之後,有什麼打算。
他惶恐地看著天空,突然像個茫然無措的孩子。
方案發佈會之後,研究所門前聚集了大量倖存喪屍。
兩年間,他們有的躲在無人知曉的角落,有的橫行在城市的暗夜裏,但更多的,是被家人藏了起來。
他們等了兩年,終於等到了能夠治癒自己的機會。
同樣等來的,還有視頻中出現過無數次的那個女人。
她擠在人群中,視線一直落在X01身上,仿佛在看一件失而復得的至寶。
我悄悄指了指她的方向,X01看了一眼,卻像被燙到一樣立刻收回了視線。
我忍不住打趣:「你這是害羞了嗎?不是已經偷偷練習過要跟她說什麼嗎,快說呀!」
X01局促得不肯開口,直到被那個女人盯得渾身不自在,他才故作鎮靜地問:「沒見過喪屍啊?」
那道和視頻裏一樣溫柔又堅定的聲音說:「.…沒見過這麼帥的喪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