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日起,安珵疏遠了她。
回京之後,皇帝要為他們賜婚,安珵拒絕了。
他說家中曾有一樁舊時婚約,乃父母所命,不好反悔。
長公主仍懷有希冀,她對安珵道:「舊時婚約也是無奈,你放心,我會對她很好的,絕不欺負她。」
安珵沉默了下,說:「公主誤會了,我是要娶那女子為妻的。」
長公主愣怔,最後不知所措道:「那,我貴為公主,難不成要那女子以平妻的身份嫁過來,這樣不成體統,會被人笑話的。」
「公主,我的妻子,隻有一人。」
話已至此,長公主臉色蒼白,眼淚猝然落下,抓著他的手:「安珵,你為何要這樣呢,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安珵,你變了,你以前不留鬍子的,你知道我不喜歡男人留鬍子,你去刮了好不好,我幫你。」
聰慧如她,早就察覺出了安珵的變化,他的冷淡和疏離那麼明顯,這麼些年,她卻隻裝看不見。
「安珵,告訴我原因,讓我死心。」
男子的沉默,註定了長公主的悲劇,她終於恢復了僅存的理智,告訴自己她是公主,不該這樣低三下四地求人。
安珵笑了一下,聲音平靜,卻冷漠如冰:「沒有原因,臣從未說過要娶公主,是公主想多了。」
…….……
安珵不肯娶長公主的原因究竟是什麼呢?
阿紫猜測:「帝王之家雲波詭譎,而且我朝自有傳統,皇室子弟不可掌權,將軍不想做駙馬,大概是不願失了兵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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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猜測:「可是我覺得安元奇不像這種人,隻怕另有隱情。」
「切,能有什麼隱情,公主難不成掘了他家祖墳咋地。」
阿紫輕描淡寫一句,在我腦中警鈴大作,掘了他家祖墳?
可不咋地,夫人曾告訴過我,安家是十年前受梁王一案牽連沒的。
哪朝沒有皇子爭權呢,說起來梁王作為先帝嫡子,被人誣陷謀逆,也是慘案一樁了。
當時的安家隻不過是清河縣的普通官戶。
安大人的官職僅是個小小縣丞,這也是一開始夫人就不滿秀妍小姐那樁婚事的原因。
安家之禍,在於他們家的那片梨園。
安家的梨子產量甚好,黃澄澄,又大又甜……安大人憑著自己縣丞的身份,上報知府,想參選貢梨。
能做皇家的梨商,榮華富貴豈不指日可待。
很幸運的是他們選上了,據說梨子被送到了梁王府中,是梁王嘗過之後敲定的。
他們家貢了三年的梨,結果三年之後梁王垮了,有人說梁王謀逆,在貢品裏下毒。
經梁王之手的貢品太多了,也不知到底是哪樣貢品出了問題,但無一例外,與梁王有來往的官員全部誅殺。
安家的梨子是經知府報上去的,與梁王關系好的安陽知府被株連九族,血洗府邸。
安大人家好一點,隻有安元奇同宗的親戚被抄家,遠一點的沒受到牽連。
但下場也是很慘,他的父親以及嫡親的叔伯直接被砍了腦袋,母親及嬸娘知道會被流放,直接上吊自盡了。
家裏僅剩幾個孩子,各自投奔了遠方親戚。
安元奇就是投靠了姨丈趙家。
新帝登基後,朝堂穩定,為梁王平反了,所謂的謀逆,是皇子爭權,手足相殘。
案件平反又如何,逝去的無辜冤魂再也回不來了。
我想,我能理解安元奇。
父母枉死,家破人亡,本該有個殺父仇人,可他的殺父仇人是誰呢?
不,他沒有殺父仇人。
他甚至還在戰場廝殺,捍衛著這個朝廷。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娶皇室之女。
6
聽完了安元奇與長公主的過往,我陷入了沉思。
阿紫問我:「是不是很心痛?」
我道:「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當然心痛。」
她說:「我是問你,你相公心裏有別的女人,你心不心痛?」
我說:「還好吧……反正他們比我更痛。」
阿紫這個人,很有意思。
她給我透露了這麼多,順便給自己提了個小小的要求:「夫人,你是個好人,那麼能不能好人做到底,把我嫁給將軍身邊的晉青,我不想再掃地了,晉青得將軍重用,前途無量,我想嫁給他。」
她還說:「夫人,阿紫勸你一句,風花雪月不能當飯吃,隻要對你好,甭管將軍心裏是誰,別跟他鬧,你可是要指望他過一輩子的。」
她說的都對,唯有一點不對,我怎麼可能跟安元奇過一輩子呢,跟他過一輩子的是我家小姐李秀妍。
說曹操,曹操到。
在我來了京城半年之後,秀妍小姐過來了。
這期間發生了很多事,比如春闈放榜,殿試點花。
狀元、榜眼、探花遊街……狀元和榜眼都不太年輕,唯有探花郎,高騎大馬,紅衣似火,郎艷獨絕。
探花遊街,林思潤做到了。
不久之後,李秀妍帶著丫鬟雀兒、婆子鄒氏上門了。
她是以李家養女李秀荷的身份上門的,與我相見,潸然淚下。
我自然是知道她要來的,因為在此之前,老爺和夫人給我來了信。
我也是提早做好了準備,對安元奇說:「我實在是很想家,想讓我妹妹入京一趟,陪陪我。」
安元奇驚奇道:「你還有妹妹?怎麼沒聽說過?」
我低下了頭,嘆息一聲:「說出來不怕相公笑話,我妹妹李秀荷,名義上是李家養女,其則是我父親在外的私生女,她與我一同長大,但我母親不太能容得下她,自我嫁人之後,她在家的日子更難了。」
這段身世,當然是我胡編亂造的,安元奇不疑有他,當下道:「夫人看著辦吧,這等小事自己做主就好。」
是以,李秀妍施施然而來。
但我見她第一眼便知,這半年,恍如隔世。
我原以為老爺和夫人遲遲不肯讓她過來,是打定了主意想將她嫁給林思潤。
這當然也是小姐所期盼的,可是她說:「林公子是瑯琊世家子弟,家中已有婚約,我無法嫁給他。
「說來真是好笑,我為他背棄婚約,他卻要去履行他的婚約。」
李秀妍一來,我仿佛又變回了她身邊卑微的丫鬟,為她憤憤不平:「他怎麼能這樣呢,既然有婚約,為何不坦誠相告,他明知小姐心意。」
「他也從未答應娶我啊。」
我家小姐嘆息一聲:「我爹明裏暗裏都透露過要將我許給他的意思,他又沒答應過,是我們一廂情願罷了。」
「可是,小姐送他東西時,他可以不收啊,他既然收了,就理應知曉其中深意,這人著實可恨。」
「罷了,誰知道呢,興許他一開始是願意的,後來又改了主意,如今他探花遊街,仕途平順,什麼樣的名門貴女娶不得。」
李秀妍興致索然,目光掃過屋內陳設,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蓮蓮,看來你在這裏過得很不錯。」
看吧,即便我做了半年的將軍夫人,骨子裏還是她的奴婢,立刻低下了頭和聲音:「這都是託小姐的福。」
「安元奇對你很好?」
我斟酌著回答:「奴婢如今是小姐的身份,他不是對奴婢好,而是對小姐好。」
這般繞嘴繞舌的,她嘆息一聲,揉了揉我的腦袋:「蓮蓮,你我一同長大,我待你怎樣你是知道的,半年而已,難不成就生分了?」
「沒有,蓮蓮怎會與小姐生分?」
「你瞧你,說話這般謹慎,不要再叫我小姐了,我如今是你妹妹李秀荷,莫要讓人看出破綻。」
其實我很想問她,李家為何沒有採納我最初的建議,以李家養女的身份過來為的是什麼?
但我不敢問,我怕那個答案我接受不了。
當晚,我與她一同用膳,過後又說了會兒話,丫鬟錦兒過來道:「夫人,將軍還在等您回去,二姑娘如今已經住下了,日後有的是機會談心,咱們先回去吧。」
我望了一眼窗外,確實天色已黑,但不知為何,李秀妍不開口,我竟不敢自作主張地回去。
錦兒說完,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李秀妍,她像是沒有聽到一般,自顧自地喝著參湯,垂下的眼睫投下暗影。
錦兒不明所以:「走吧夫人,再晚一會兒,將軍又要親自過來抱你回房了。」
我頓時渾身發冷,自我與安元奇成婚以來,他對我的寵愛所有人有目共睹。
不僅是在外面,在家裏也是,他始終隻有我一個女人。
而且這半年來,對我興趣不減,他這人膽子又很大,從不將規矩什麼的看在眼裏,眾目睽睽之下親親抱抱都是常有的事。
我臉皮這麼薄的人,都被他整得習慣了,更何況府裏其他下人。
見過了他整日抱我哄我,錦兒脫口而出,也不覺得有什麼。
但我始終忐忑,因我面對李秀妍時,心生懼意。
這個位置,原本是她的,我是鳩佔鵲巢之人。
錦兒第二次提醒時,她已經笑著開了口,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緒:「快去吧,咱們來日方長,有的是機會說話。」
那晚我回到房間,安元奇很是不滿。
「婦人真是狠心。」
我「啊」了一聲,他冷哼道:「你妹妹一來,相公也不要了?」
說罷,又將我禁錮在懷,故意勒我:「你以前都是跟我一起用膳的,今天竟敢把我拋下。」
我笑著去掰他的手,歪著頭道:「那明日,讓秀荷與我們一同用膳?」
「別,夫人怎地一點也不知避嫌?」
「她是我妹妹,為何要避嫌?」
安元奇笑了,摸了摸我的腦門:「聽說姨妹甚美?」
我點頭:「是啊,她長得真好看,螓首蛾眉,艷若桃李,相公見了一定喜歡。」
話說完,我就意識到不對了,果不其然,安元奇盯著我笑,神情諱莫如深:「夫人可得給我解釋一下,什麼叫我見了一定喜歡,莫非姨妹入京,還有什麼別的目的?」
我咬了咬嘴唇,弱弱道:「是我自己的意思,相公,我不想讓秀荷回去了,不如留她在府裏吧,我想與她共侍一夫……」
說到最後,我的聲音越來越小,安元奇的聲音越來越高:「你說什麼?!」
我硬著頭皮,又說了一遍,聲音細若蚊蠅:「我想與秀荷共侍一夫……」
嘶——
我低著頭,聽到安元奇吸了口涼氣,聲音咬牙切齒:「你還真有膽子說,李秀妍,我怎麼娶了你這麼個玩意?」
說罷,又抬起我的下巴:「我是真搞不明白,別人家的夫人都是不願丈夫納妾,我家這個真是心胸開闊,千方百計地給我找女人,連自家小姨都送來了。」
我癟了癟嘴,哇的一聲哭了:「那,誰叫我生不出孩子呢?」
成親半年,安元奇隻有我一個女人,可我的肚子一點動靜也沒有。
外人不知說了多少閑話,將軍府的「胭脂虎」,生不出孩子還不準丈夫納妾。
為此皇後娘娘單獨詔我入宮,旁敲側擊道:「皇室宗家,血脈傳承尤為重要,很多時候本宮也不喜歡後宮有那麼多女人,爭風算計,委實令人心累,但世間安得兩全法。
「本宮知道你與安珵感情深厚,你也還年幼,擔起當家主母不易,安家人丁單薄,該思量的還是要盡早思量,身為女子,萬不可妒…… 」
見我哭,安元奇又是一聲發自靈魂的「嘶」聲,氣憤道:「哪個不長眼的說將軍府的閑話,你且告訴我,為夫替你出氣。」
「皇後娘娘說的。」
「那算了,當我沒說吧。」
噗……我被他逗笑了,他很嫌棄地為我擦淚:「別哭了,醜死了。」
「那,你願不願意留下秀荷?」
「留她幹嘛,不就是孩子嘛,咱們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