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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未回過神來,就見他大馬金刀地走進來,坐下道:「這就是溫老闆的待客之道,連一杯熱茶都沒有?」
我驚醒過來,忙讓馨兒上茶。
慎王端起茶拂開茶沫微抿了一口,又環視了一圈,才道:「溫老闆生意做得這麼大,住所卻如此簡單,真不像一個商人的行跡。」
我亦環視了一圈,道:「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民女覺得簡單點沒什麼不好。」
他看著我,道:「餓了。」
我「啊」了一聲,才反應道:「那、那我去給您找點吃的?」
他向外頭覷了一眼,道:「聽說溫老闆賣酒釀起家,不知溫老闆是否願意為本王下廚,煮一碗酒釀?」
小院外面就是酒釀鋪子,香甜的氣息隨著夜風襲來,鉆進鼻孔,猶如浸入了四肢百骸,令人渾身舒爽。
我道了一聲「當然願意」,便起身去了廚房,走到門口又轉身回問道:「殿下吃雞蛋嗎?」
他笑道:「吃,記得多臥一個。」
算了半夜的賬,尚來不及吃飯,我索性煮了兩碗,與他對面坐著吃。
吃完後,我正躊躇著找什麼話說,卻見他起身告辭。
他來得莫名,走得也莫名。
我收了碗,實在不明白他此行何意。
翌日,一個多年未見的人出現在了鋪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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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晚清打量著酒釀鋪子,食指在鼻下輕捂。
「昨日阿衡來找你,你們說了什麼?」
「說了什麼,你不該來問我,該去問他。」
她諷笑道:「一介微賤商人,也敢與我作對。」
我亦笑道:「我是商人,但靠雙手吃飯,並未覺得微賤,你乃大家閨秀,卻在別人家裏口出狂言,你的教養和高貴,也不過如此。」
「你!」她怒目而視,又道,「我以為兩年前你已認清了自己的身份,不承想還是這麼不知進退,你可知與我作對會有什麼下場?」
說罷,她轉身看向一邊角小巷。
我養父母一家,見狀就沖了過來。
他們說我是溫家的女兒,如今卻不聲不響將生意做得這般大,還不告訴家裏,實乃不孝。
我那「大哥」帶著「大嫂」揚言要我將手裏的生意交出來,由他們掌管。
兩個「弟弟」一屁股坐在門前,哭鬧說我不管他們死活。
周圍看熱鬧的人圍了好幾圈,開始指指點點。
謝晚清笑道:「不孝不悌,果然商人逐利,連自己父母兄弟都不管不顧,當真駭人聽聞。」
我氣得發抖,本想拿出當初養父給我的那封斷絕父女關系的書信。
轉念一想,何必?
我直接將他們告上了衙門,連帶趙晚清一起,都被「請」了過去。
23
趙晚清似乎想不到我會出這一招。
也是,在她眼中,我就應該還是當初那個被她踩在腳底藐視的童養媳。
衙門裏,養父母一家還在喊冤,罵我無情無義,豬狗不如,不配為人。
而我早就讓人回晉國公府送信。
父親親自到了衙門,證明了我的身份,順便告了溫釗一家拐賣孩童之罪,讓他一家下了大獄。
至於趙晚清,尚且震驚我的身份,就被聞訊趕來的禮部尚書給帶了回去。
中秋宴那日,晉國公府貴胄雲集。
中途來了一道聖旨。
聖旨上褒獎了我那十萬石糧食的事,追念了一番我父親的功勞。
我被封為了端陽郡主。
禮部尚書的夫人推著趙晚清上前,讓她為著往日的事向我道歉。
趙晚清一臉忍辱負重的屈辱模樣,看著我的目光滿是憤恨。
我並不覺得她道這個歉會起什麼作用,遂並不想理會,就轉身離開。
結果沒走兩步卻見慎王站在花壇後面看著這方。
這時趙晚清的聲音從後傳來:「端陽郡主何必咄咄逼人,晚清知道以往我二人有些許誤會,特地前來致歉,郡主卻不依不饒,難道非要晚清跪下給郡主磕頭,郡主才能原諒晚清嗎?」
說罷,她就作勢要跪下。
我扭頭冷眼看著她,實在疑惑當初那個高不可攀的趙晚清去了哪裡。
這時另一道聲音躥了出來。
「你最好說跪就跪,你這膝蓋要是彎不下去,本世子不介意幫你一把!」
王魁忽然從慎王的身後現身。
趙晚清嘴角抽搐了一下,忍怒道:「世子,您想要幫您妹妹出氣,晚清理解,隻是不知晚清犯了何等大錯,需要跪下致歉?」
王魁道:「你最大的錯,就是明知我妹妹討厭你,還屢次出現在她面前,真以為你做的『好事』沒人知道?」
「晚清不知自己到底做了什麼惹得世子如此生氣,左右不過是女孩兒間的一些玩鬧,」趙晚清泫然欲泣地看向慎王,求助般道,「慎王殿下,你可願為晚清主持公道?」
我卻沒甚心情關心慎王是否願意為她主持公道,因為我看見了站在月洞門口的謝止衡。
逐漸隨著我的目光,大家都看向了他。
趙晚清一個踉蹌。
謝止衡沒有走近,轉身而去。
趙晚清也顧不得做戲了,追了上去。
慎王那日一言不發,我頗有些失望。
好歹吃了我一碗酒釀雞蛋呢。
但不久後,卻傳來禮部尚書瀆職被撤的消息。
兄長說,那道參他的摺子,是慎王親筆寫的。
我尚且還沒將這兩件事聯系起來,兄長就道:「傻丫頭,殿下那是在為你出氣呢,再說,趙家老頭也不算冤枉,他瀆職的罪責那是板上釘釘的,隻是以前無人敢參他而已,誰知這次踢上了鐵板!」
據說,禮部尚書趙竟從正二品一下降至六品,成了一個邊縣小官,擇日就會遷出京城赴任。
趙晚清隻怕再怎麼也想不到,她那日的那番姿態,竟會起到截然相反的效果。
日子照常過著。
慎王有時候會找到小院,讓我給他煮酒釀雞蛋吃。
這本來也沒什麼,隻是有一次撞上了謝止衡,氣氛頗為尷尬。
24
那時我正跟慎王面對面吃雞蛋,謝止衡不知何時站在門口,看見了這一幕。
他的表情甚是微妙。
「你、你們?」
我放下勺子,起身想解釋一兩句,卻被慎王拉住手扯坐了回去。
他握著我的手不放,看向謝止衡:「我們如何?」
我隻記得謝止衡離開時灰白的臉。
除此之外,注意力全在被握著的那隻手上。
我正準備讓他放開,他卻說:「王嬋,本王吃了多少碗這酒釀雞蛋了?你該明白本王的意思。」
我發愣般問:「什麼意思?」
他看了我一會兒,笑道:「心悅於你的意思。」
我沒想到他這般直接。
又聽他道:「你呢,你對本王何意?」
我想了想,道:「我好像對王爺,也是心悅的意思。」
他皺眉道:「好像?」
我垂眸道:「好像『好像』也可以去掉。」
他莞爾一笑,道了一聲「好」,便起身離開。
我看著他的背影愣了半晌,就這麼走了?
三日後,我正準備出門,就聽前院一陣響動。
丫鬟歡天喜地地跑進來說,慎王請了老英國公夫人上門提親了!
兩家很快交換了庚帖。
我們的婚事定得很順利。
隻是定親的消息才傳出不久, 謝止衡就找上了門來。
他還穿著朝服, 像是下朝後就急趕了過來。
他說:「阿阮, 你不要嫁給他好不好?」
我垂眸道:「如今再說這些,有何意義?」
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張已經泛黃的紙, 遞到我面前。
我猶豫了片刻,還是接了過來。
其實我第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當年那張寫著我與他名字的紙, 那些年我一直妥帖收著。
直到我離開武安侯府的時候,將它留在了曾經他送我的一本《幼學瓊林》裏夾著, 沒有帶走。
我以為, 這張紙上的兩個名字,會與我與他的過去一樣, 被人逐漸遺忘。
不承想,他竟發現了。
他去過我的房間, 翻過我的東西嗎?
原來, 他還記得。
原來,他什麼都明白。
既然什麼都明白,當初為何不說清楚呢?
我沿著中間的折痕, 將這張紙撕成了兩半, 剛好將我與他的名字斷開。
他蒼白著臉看著我,伸出一半的手又縮了回去。
又道:「院子裏的梨花樹, 我已經命人運走了。你的房間我也讓人日日打掃。還有你做酒釀的耳房, 裏面的器具都完好無損。對了,前幾日翻出了你為我做的衣裳,看著還像新的。還有……」
「謝止衡,」我打斷道,「你才華橫溢, 前途無量,不應該活在以前的記憶裏,這也不是我印象中的你。
你我已經錯過了,那便莫要回頭, 繼續往前走吧。」
他望了我許久,最終落寞一笑,道:「阿阮,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起,好像一切都沒變,可又好像一切都變了?」
後來晉國公府莫名多了一隊護衛, 守在大門外。
王魁說,那是慎王親自選拔的高手,專門為了防止不該進府的人進府。
一邊說, 還一邊打趣似的盯著我。
自那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謝止衡。
而我與慎王的婚禮舉行得很順利。
大婚之夜,他掀起了我的紅蓋頭,滾燙的目光落在我臉上。
「本該為金屋嬋娟, 奈何做的事, 盡是巾幗不讓須眉。」
婚前他已答應,我的生意照做,他不會幹預。
聞言,我微微挑眉:「王爺這是後悔了?」
他嘆息道:「後悔認識你晚了。」
他拉過我的手握在手心, 讓我改口喚他慎之。
李慎之,這是他的名字。
我叫得很是順口。
沒想到,這一叫就是一輩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