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裝什麼!」
他叫囂道:「真當自己是相府小姐!」
他肥大的手抓著我的手腕,我怎麼也掙脫不開。
他將我摁倒在地,肉壁一樣的身軀壓上來。
我奮力掙扎,被他猛地扇了一巴掌。
我高聲呼喊,卻不見一個侍女。
他能在相府做這樣的事,定然是王氏默許的,還為他打點好了一切。
想到這裏,我壓抑了許久的憤怒與怨恨幾近爆發。
我指甲中藏著見血封喉的藥。
他是王家人,也是高門貴族,我若殺了他,我也難逃一死。
眼看我的外衫就要被扯開。
突然冒出一侍女高聲大喊:「來人啊!表小姐被……」
我這人喜歡好顏色,尤其會記人臉,她分明就是賀嘉妤院子裏的!
我頓時明白了,王氏不僅默許她外甥毀我清白,還要讓所有人都知道!
一群人的腳步聲匆匆,王氏侄兒卻聽不見,他雙目發渾,臉色潮紅,分明是中了藥。
我心驀然沉到了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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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要嫁給董仙了,為什麼還不放過我!
「砰——」
壓在我身上的肉壁突然被甩了出去。
熟悉的味道緊緊籠罩住了我。
我外衫將落未落,薛淮已將我裹得嚴嚴實實。
一群人浩浩蕩蕩來,走在最前面的是賀嘉妤。
她滿臉興奮,王氏緊隨其後一臉憂心。
原來是賀嘉妤的主意。
她在瞧見薛淮的那一刻,所有的喜悅都僵在了臉上。
她緊緊攥著裙擺,不死心地開口道:「表姐你已經訂婚了,怎麼和我堂哥私相授受呢?」
王氏外甥就躺在不遠處的地上,衣衫不整。
王氏顯然比她清醒:「來人,快帶表小姐下去休息,這件事一定另有隱情。」
賀嘉妤尖叫道:「薛郎,你快放開她!」
眼看薛淮就要放開我,剛才的一幕幕恐懼又浮了上來。
憑什麼?
憑什麼要這麼對我?
憑什麼我就要配合你們,任由你們欺負!
你們的要求我都已經答應了,為什麼還要欺人太甚!
原本熄下去的不甘之心又起!
我一把拉住薛淮,緊貼著他,看向賀嘉妤,一字一句道:
「你為什麼要這麼算計我?就因為我才是薛淮的救命恩人嗎?」
隨著我話音落下,賀嘉妤驚慌道:「你在胡說什麼!」
王氏也立馬道:「表小姐被嚇到了,來人!快來人!帶她下去!」
我繼續道:「我已經把『賀思君』這個名字讓給你,我已經是董仙的未婚妻了,你還想怎麼樣?
「我與薛淮已經毫無關系了,你非要趕盡殺絕嗎?就像對當年那群知情的下人一樣?」
「毫無關系?」我還沒說完,突然被薛淮打斷。
抱著我的手突然收緊,他笑道:「你還有東西留在我身上,怎麼能算毫無關系?」
10
什麼東西?
我有些疑惑,突然感覺到薛淮的手偷偷牽著我的手,往他身上帶。
薛淮寬大的外袍還罩著我,擋住了窺探的視線。
我的手被帶到了他堅硬的腹肌上。
我的臉騰一下紅了。
他輕笑了一聲,又帶著我的手往下——
我的記憶又回到當年。
「思君,我們還沒拜堂,也沒有交換婚書……」他心血來潮道。
我正忙著處理草藥,打斷他道:「你不是沒有這些嗎?」
最開始,他告訴我他叫薛淮,和那個大將軍同名。
後來,他告訴我,他就是那個大將軍。
想殺他的人太多了,所以他不能用他的身份文牒和我去官府登記成親。
「我們可以先拜堂。」他蹲在我身旁,說話一如既往的霸道不講理,其間還在那邊搗亂。
在他要摸到鶴紅草時,我制止了他。
這種草藥的汁液極難弄幹凈。
他聞言不知想到了什麼,嘴角勾起一抹讓人不安的笑來。
果然,他當夜就使詐想讓我把他的名字刺在自己身上。
我當然不會答應這種荒唐的要求。
「你怎麼不刺我的名字!」
他竟毫不猶豫,一口答應。
我也隻得應下。
但後來,我給他刺了,沒給自己刺。
反正他也看不見。
如今,他拉著我去摸的就是「賀思君」三字。
我能想到它們歪歪扭扭,紅艷艷的樣子。
「賀思君,你耽誤我三年,始亂終棄,你認不認?」
薛淮緊緊盯著我:「你一走了之,真以為我發現不了嗎?」
原來他早就知道賀嘉妤不是賀思君了。
可既然如此,他為何又與賀嘉妤這個騙子在一起?為何又如今才告訴我?
我原本漲紅的臉,又在想起這一年間發生的一樁樁一件件事情時,冷靜了下來。
我閉了閉眼,翻湧的情緒慢慢平靜。
我是賀思君又如何?
賀嘉妤眼見事情都被拆穿,眼中閃過惡意:「薛郎,是她不要你!她用你換了相府小姐的身份和百兩黃金!」
是的,前者是我娘的夙願,後者大半都用在了薛淮身上。
可那也是我咎由自取,是我不舍得放手,是我在賭。
但我賭輸了。
那時,賀天成來找我,讓我給賀嘉妤讓位。
我想也不想,搖頭拒絕。
可後來,他威逼利誘,以丞相身份威逼,以父親身份利誘。
他又道:「薛淮的眼睛拖了三年都沒好,你難道不想讓他好了?隻要你肯離開,我馬上就把他帶回去,會有最好的大夫給他治療。
「你這種鄉下村婦,和你說了也不懂,隻有我能護住他,你留下他隻會害了他。」
我也問過薛淮家在何處,是否要回去。
他道家中情況復雜,他失去雙目回去,恐怕性命難保。
可我不信這個父親。
薛淮的眼睛我有治療之法,但因囊中羞澀,隻能選最便宜起效最慢的方子。
於是,我道:「我還要黃金百兩,拿到後,我三十日內離開。」
賀天成嗤笑道:「黃金百兩?」
「可以。」
他鄙夷道:「但三十日太久了。」
經過一番討價還價,賀天成給了我七天。
是的,我在賭七天內薛淮能睜開眼,能看到我。
可我賭輸了。
百兩黃金被花得差不多了,可薛淮還沒有恢復的苗頭。
那一刻,我對自己的醫術自卑到了極點。
難不成女子真不能行醫?
我和我娘隻配做採藥女?
我又憶起幼時某夜,外頭火光沖天,叫罵聲不絕。
娘親抱起我沖了出去,我雖狼狽,但僅僅隻是吸進了些煙霧,可娘親被燒得皮開肉綻。
即便如此,外頭那群李家人還是不願意放過她,他們對她拳腳相加。
娘親最後沒有熬過那一年冬天。
纏綿病榻之際,她讓我,不要再隨意救人。
難道,這就是命數?
難道,我當初根本不該救薛淮?
萬念俱灰之下,我把剩下的一點點銀錢埋在了院子裏,算是給自己留了後路,然後按照約定跟著賀天成去了京城。
後來,薛淮復明的消息三個月後傳到我耳中。
果然,還是賀天成找的大夫厲害。
那時賀嘉妤的名字還和他並列在一起。
癡心不改的少女細心照拂重傷的大將軍,大將軍將她帶在身邊,除了上戰場都形影不離。
……
後面,我就聽不下去了。
這一年的光陰,並非輕飄飄一句話。
好幾次午夜夢回,我都喊著薛淮的名字。
可他在遙遠的北疆之地,將賀嘉妤當成了我。
賀嘉妤確實比我有用,就如賀天成選了王氏而不是我娘一樣。
薛淮嗤笑一聲:「她用我換了什麼,我都不在乎。」
他許是喜歡我的?
可這一年並非他一句「不在乎」就能不作數的。
這一年,他與賀嘉妤成雙成對,佳話傳遍大街小巷。
這一年,我被賀家磋磨,曾經日夜期盼他,到後來,心漸冷,人漸麻木。
我從他的懷中掙脫出來。
「薛將軍,請自重,我現在是董仙的未婚妻。」
11
董家退了婚書,彩禮都未要走,來人直言,他們不敢和薛淮搶人。
賀家人恨不得殺了我,但又不敢動我。
我還是不懂薛淮,但我也懶得懂了。
我收拾了包裹離開。
短短一年,包裹裏也空空蕩蕩。
我買了馬車回山村。
離開那烏煙瘴氣的地方,山水相伴,心境也開闊了起來。
一路上偶爾聽說京城的荒誕事。
行到第一個城鎮的時候,聽說賀家因多條人命被降了罪。
這事對貴族來說不稀奇,而且還都是下人,但當今天子仁慈之人,而且查下去有很多都是短期的良家子,並非簽了死契的或是家奴,因此賀天成被革了職。
我銀錢有限,好心的嬸嬸帶我去借住慈姑院,裏面都是無家可歸的孩子、女子和老人。
好多人身體上都有傷病或是殘缺。
但她們依然笑著說:「不用去看大夫了,太花錢了,能活著就行,總比那誰,京城那些達官貴人家懂不懂就被打死的下人好。」
是啊,死了那麼多條人命,可賀天成僅僅被革職。
幸好,我這一年裏一直在各種地方給他下藥,他應該不久就會癱了。
我想給她們看病,可又不敢。
可底層的人總是敏銳的,帶我回來的嬸嬸說:「沒事,我們相信你。」
一年未曾治病救人,我施針的手抖得不成樣子,可在她們的鼓勵下,最後還是穩穩地紮了下去。
……
我在第一個城鎮停留了好幾個月。
行到第二個城鎮的時候,聽說賀嘉妤冒充了薛大將軍的救命恩人,被皇後罰抄千遍德行之文。
墻倒眾人推,賀天成又被查出貪汙軍餉,克扣軍糧,賀家被沒收了家產。
賀家富貴了那麼多年,突然之間一夕崩塌,其中若說沒有薛淮的手筆是不可能的。
我沒有找到慈姑院,但在郊外擺個攤給人無償看病,開草藥方子。
行到第三個城鎮的時候,聽說王家的兒子死在了怡紅院,口吐白沫,衣衫不整,王家成了笑柄。
在這裏,我遇到了貴人。
我擺攤時遇到了個老頭,稱贊了我的草藥方子,說願意用針灸之法換我的草藥典籍,後來他不隻教了我針灸。
行到第四個城鎮的時候,聽說……
終於回到我出生的地方。
我推開柴門,卻見一人已站在院中——
我重新關上門,轉身就走。
大不了換個地方住。
薛淮從後面撈回我,苦笑道:「這麼不待見我?就因為我讓你當不成董家少夫人了?」
當然不是。
我不想見薛淮,是因為我喜歡過他,可因他傷心,所以不想再見他。
他嘆了一口氣:「娘子,我們在一起三年,你就忍心不要我了?」
我搖搖頭:「緣分不是看在一起的長短,而且我和你的三年在先,你和賀嘉妤的一年在後……」
「你介意這個事情!」薛淮似乎被氣笑了。
我話還沒說完,就被他一把抱起來,扛進去。
「賀思君,你真是一如既往地能氣我。
「我真的從來沒有和賀嘉妤發生過什麼。
「你走後沒幾天我就能看見了,我一開始就知道她不是你,所以我又裝瞎了許久。
「她裝得再乖也不是你,而且你也不乖,也就看著乖,肚子裏花花腸子一堆, 對我見色起意,又把我當苦力……別哭, 別哭, 你可乖了,我說錯話了。」
他胸膛劇烈地起伏著, 滿臉的怒意, 卻在將我放下,看到我眼淚時一下變了臉。
他努力壓低了聲音,擠出溫柔的聲線解釋道:「你哭什麼, 我還沒欺負你呢……」
原來, 原來我的方子是有效的。
我喜極而泣。
我哭的是我的醫術。
「當時朝廷有召, 我不得不趕赴邊疆, 留下賀嘉妤是因為賀天成掌握著糧草,戰事要緊,得先麻痺他。
「形勢復雜,我自身難保, 留你在身邊隻會害了你, 賀天成不是好東西,但沒到食子的地步,你留在賀家至少能保命。
「我和賀嘉妤從來沒有過什麼。」
我突然回憶起賀嘉妤炫耀過薛淮對她多好,送了好些東西,又很君子, 恪守有禮。
見我信了,他的手掌摟著我的腰,又不安分地摩挲起來。
他把我抱到腿上, 啞聲道:「你要不要瞧瞧我的刺青?」
我搖搖頭:「不了吧。」
我有點怕。
他慣會折騰人的。
薛淮咬牙切齒:「你確定?
「賀思君,你果然心裏沒我。」
啊?
「賀嘉妤喂我東西的時候, 你無動於衷, 根本不吃醋。
「你還說你對我不夠好是因為不知道我是將軍。
「你還和那個董什麼定親。」
「……」
他滔滔不絕, 我聽得頭昏腦脹,努力思索了許久才想起來他說的是什麼。
「我戰事一結束就千裡迢迢回來尋你,你呢,裝作不認識我……」
好吵。
我親了上去,他的話戛然而止。
後來, 就是翻來覆去的經歷了,不能細說。
隻記得他壓著嗓音說:
「賀思君, 邊境安定, 我已經辭官了,以後不管你去哪兒,你想做什麼,不許丟下我, 沒錢了你還可以賣了我,我自己會跑回來。」
我點點頭道:「我想四海行醫。」
「好,我永遠陪著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