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不需要他。
徐敬餘自詡自信強大,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患得患失。
他深吸了口氣,舔了一下嘴角,側頭看向她的方向。
這一眼,讓他僵在原地。
應歡距他幾米之外,一步步跌跌撞撞地朝他走過來,眼睛裡滿是淚水,好像下一秒就要決堤了。
徐敬餘從來沒見過應歡哭。
“徐敬餘……”
小姑娘帶著哭腔的嗓音無助地喊他的名字,眼睛一眨,眼淚頃刻決堤,流了滿臉。
徐敬餘瞬間後悔了,他大步走過去,把她摟進懷裡,用力抱著,下顎繃得緊緊的。他低頭,在她臉頰上一下一下地輕吻,她的眼淚卻越流越多,他心疼得要死,垂下眼,低低地說:“對不起,我的錯,不該冷著你。”
管她願意給他什麼,管她去美國還是去德國,管她喜歡得多還是少……
徐敬餘喉結滾動幾下,徹底認輸了,他說:“在我這裡,你想做什麼都可以,我不逼你。”
應歡腦子亂糟糟的,她不知道要怎麼辦。
她聽見徐敬餘的話,再也忍不住放聲哭了出來。
“徐敬餘,我該怎麼辦啊?”應歡埋在他懷裡,斷斷續續地抽泣:“從應馳配型成功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努力說服自己要做好心理準備,要對應馳好一些。他喜歡打拳擊,那我就支持他去打,他不想進俱樂部,那我就讓他進,萬一等來腎。源了呢?就算真的等不來,我也希望他能參與過努力過,以後想起來至少不會後悔……我以為過了這麼久,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真的到這一天,我發現真的太難了。這對應馳來說太過殘忍,這是折翼,跟斷了他的手……有區別嗎?可是不這樣,我爸怎麼辦?我一直在想,為什麼不是我呢?”
徐敬餘愣了一秒,松開她,微微彎腰對上她的眼,嗓音幹澀:“是不是叔叔出事了?”
應歡滿臉的淚,哽咽地說:“我、我要帶應馳回去做手術了……我爸等不到了……再等下去,他會沒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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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敬餘心沉了下來。
這個時候回去嗎?還有一個多月落選賽就要開始了。
“徐敬餘,我是不是做錯了?”
應歡哭得快抽過去了,她甚至開始懷疑,當初她不顧一切非要讓應馳進俱樂部到底是不是錯的?
徐敬餘深吸了口氣,擦去她的眼淚鼻涕,低低地說:“你沒錯,你做得很好了。真的,你已經做到最好了,不要懷疑和否定自己。”
應歡抬頭看他,眼睛通紅,看起來可憐得不行。
徐敬餘心口像是被人緊緊攥住一般,疼得難以呼吸。他撩開她貼在臉頰上的發絲,別到耳後,“我先帶你回去。”
他摟著她,把人帶回酒店。
路上難免遇到一兩個隊員,他們看見應歡哭得紅腫,再看徐敬餘滿臉心疼,以為是兩人吵架又和好了。
回到酒店,徐敬餘把人帶進自己的房間,拿熱毛巾給她擦幹淨臉。
應歡發泄過後,是沉沉的無力,但整個人已經冷靜了許久,她臉頰輕輕蹭他的手,小聲說:“謝謝。”又說,“對不起……”
徐敬餘在她面前蹲下,整個手掌貼著她的臉,“不用跟我說對不起。”
他揉揉她的腦袋,“我去打個電話。”
徐敬餘讓徐路平幫忙找腎。源的事,他沒跟應歡說過。
徐敬餘拿著手機出門,走到走廊盡頭,沉沉地吐出一口氣,給徐路平打電話。
徐路平聽完他的話,嘆了口氣:“時間太短了,我調動了所有關系,用了所有辦法,還是一樣的,現在沒有。”他頓了一下,“必須現在嗎?不能再等等?他的血型比較特殊,本來就比較難找到配型。”
徐敬餘心口微梗,他垂下眼,“繼續幫我一下,不管怎麼樣,在手術前都還有機會,我不想放棄。”
他隻能這麼想了。
掛斷電話。
一回頭,就看見應歡已經走出房間。
她已經洗幹淨臉,眼睛也沒那麼紅了,整個人看起來又恢復了冷靜和堅強。徐敬餘忽然想起她跟應馳偷偷去地下拳擊打比賽的場景,明明又瘦又小,看起來就是個脆弱柔軟的小姑娘,肩上卻壓著沉沉的擔子。
她跟應馳到底是天生的樂天派,還是隱藏太好,亦或者被應海生和陸鎂教導得太好了,才總是讓人忽略掉他們其實過得並不容易。
他想起應馳為了一萬塊獎金崩潰,想起十七歲的應歡嫻熟地給他處理傷口,他忽然有些明白過來,他為什麼在知道她跟應馳是姐弟,知道他們隻是為了賺取手術費的時候,對應歡總有些不一樣的對待,他就是想對她好。
所有的緣由,從一開始就有了答案,他卻不自知。
徐敬餘看著小姑娘,心驀地疼起來。
他大步走過去。
應歡抬頭看他,小聲說:“我去找吳教練。”
徐敬餘手罩在她腦袋上,嘴唇抿緊:“吳教練那邊我去說,應馳應該還在餐廳。”
應歡猶豫了一下。
徐敬餘輕聲說:“去吧。”
應歡點了一下頭,打算下樓找應馳,剛一轉身,就看見應馳跟石磊和楊璟成幾個嘻嘻哈哈地從電梯走出來,應馳推了石磊一把:“你才是傻子。”
一抬頭,就看見應歡和徐敬餘站在走廊中間。
少年愣了愣:“你們幹嘛?”
他看見應歡眼睛紅紅的,頓時炸了,看向徐敬餘:“你是不是又欺負我姐?!”
徐敬餘一言不發。
應歡看著他,眼睛就紅了。
應馳當真以為徐敬餘欺負應歡了,氣得撸起袖子就要去找徐敬餘幹架。
他氣衝衝地走到面前,應歡卻拉住他,輕輕抱住他,眼睛比剛才還紅,但沒有眼淚,她輕聲說:“他沒欺負我。”
她在他腦袋上輕輕揉了一下,特別心酸。
“應馳,我們回家。”
應馳臉霎時白了,整個人像是被定在原地,一動不動。
眾人愣住。
石磊忍不住問:“回家?為什麼要回家?”
楊璟成也說:“對啊,還在訓練呢,一個多月就要比賽了。”
徐敬餘看他們一眼,他們這才察覺氛圍有些不對,石磊猛地想起應海生的病,連忙閉嘴,拉住楊璟成。
應歡拼命撐著不哭,她深吸了口氣,拉住應馳的手,極盡安撫他:“我……我去幫你收拾行李,教練那邊,回頭我會跟他說,我們明天早上就回去。”
應馳腦袋嗡嗡嗡地作響,什麼也聽不見。
好半天,他低下頭,眼睛先紅了,喉嚨不住地滾動,嗓子嘶啞,像是下一秒就忍不住壓抑地哭出聲來:“姐……不能等我打完比賽嗎?”
還有一個多月就是落選賽了,還有半年就是奧運了。
他特別想打完比賽。
應歡覺得自己像個劊子手,她咬著唇,哽咽著艱難開口:“爸……在等。”
少年眼睛紅得厲害,拳頭緊握,整個手都在抖。
他在那一刻,想要拒絕應歡,想要逃走,他不甘心,特別特別的不甘心。他為自己的想法感覺到羞恥,因為以前他不是這樣的,他以前剛進俱樂部的時候,他的想法單純簡單,能打多久就打多久,他覺得自己早就有了心理準備,隻要爸爸需要,他隨時可以躺上手術臺。
可是,他現在已經不滿足了,他想走得更遠,站得更高……
應馳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不變的是眼睛越來越紅,腮幫咬得快要碎了。
他忽然推開應歡,轉身就跑。
應歡閉上眼,眼淚止不住地滑落,特別絕望。
她用力抹了一把臉,轉身就要去追。
徐敬餘把她抱住,壓著嗓:“讓他安靜一會兒,讓他自己想一想。”
應歡掙扎了幾下,無聲痛哭。
石磊幾個愣愣地看著,一個個不知所措。
應馳剛跑到拐角,就跟剛從電梯出來的陳森然撞了個正著,他衝得猛,撞得陳森然險些摔倒。陳森然想也沒想,抬頭就罵:“操,你他媽有沒有長……”
他話音戛然而止,有些驚愕地看著應馳通紅的眼和不受控往下滑的,不甘心的眼淚。
應馳低頭,用力抹了一下眼,什麼也沒說,從他身旁走過。
陳森然懵了。
應馳走了兩步,忽然又回過頭來,二話不說,直接拉住他的領口,撸起拳頭就往他臉上砸,力氣非常大,打得陳森然腦袋一晃,像是在拳臺上被人一個重拳打到腦震蕩。
他還沒反應,就被應馳按在地上,一個拳頭接著一個拳頭砸下來。
陳森然徹底被激怒了,他也不管這家伙為什麼哭,連日來的壓抑和不痛快全部被激發出來,他猛地翻身,把應馳掀開,同樣照著他的臉揍下來。
兩人打得不可開交。
應馳紅著眼罵:“你他媽到底一天天擺著張死人臉幹嘛?不想訓練你就退隊啊!死賴在這裡幹嘛?!”
陳森然還了一拳,青筋暴起:“關你屁事!要退你退!”
應馳翻身,又把他掀開,按住他的肩膀,死命地往他腹部砸拳,同樣青筋暴起:“你浪費一身本事,跟活死屍有什麼區別?!”
……
兩人打一拳,罵一句。
戰況激烈。
不到一分鍾,雙雙掛彩。
石磊和楊璟成愣了好幾秒,才想著去拉架,“快去快去,拉開這兩個瘋子!”
應歡更心急,直接要跑過去:“別打了!!”
徐敬餘伸手,把人按在懷裡,看向石磊:“不用拉。”
應歡愣住。
石磊和楊璟成剎住腳步,也愣愣地回頭。
徐敬餘看向扭打在一起,完全沒有拳路可言,隻單純發泄情緒打架的應馳和陳森然,“讓他們打吧,兩個人都有情緒,打一架發泄出來,說不定是好事。”
一個不甘心,一個自我放縱,確實需要發泄。
應歡看了看,抬頭看他:“真的嗎?”
徐敬餘摸摸她的眼睛,抹去眼睛的淚,低低地說:“嗯。”
這個動靜實在是太大了,走廊上的房門紛紛打開,住這一層的基本是運動員,大家驚愕地看著這一切。
吳起急急地拉開門,看見這場景,直接怒罵:“你們幹什麼呢?”又看向石磊和徐敬餘,“你們還不去拉開他們!”
徐敬餘看他們打得差不多了,上前把壓著陳森然打的應馳拉開。
兩人已經打得快失去理智,他廢了一番功夫才把兩人分開。
石磊忙去摁住不服輸使勁掙扎要撲上來的陳森然,楊璟成也飛快跑上去幫忙壓著他。
應馳推開徐敬餘,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用力抹了一把臉,不顧臉上的傷,轉身就走。
應歡慌了,忙去追。
徐敬餘按住她,垂眼看她:“我去。”
應歡抬頭看他一眼,急急道:“我……”
“信我。”
男人低啞深沉的聲音帶著無盡的安撫和力量。
應歡看著他,原本焦躁不安的心忽然緩了下來,她輕輕點頭:“好。”
應馳沒坐電梯,走的樓梯,人影已經不見了。
徐敬餘在應歡腦袋上揉了一下,大步追過去。
陳森然癱坐在地上,眼角嘴角都破了,紅紅腫腫的,鼻血流了兩條,整個人被打得很慘。剛才石磊已經跟他說了情況,他有些呆愣地坐在地板上,抬頭看應歡。
應歡眼睛很紅,頭發微亂,顯然剛剛哭得很厲害,跟平時的她很不一樣,他看著這樣的她,忽然很慌張,連臉上身上的疼都顧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