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面面相覷。
喬薇在辦公室裡鼓搗了兩個小時,鼓搗出一張清單, 交給大家:“今天就動起來, 把這些類別的書都挑出來。”
鄭艾嘆氣:“真燒呀?”
“管這麼多。”喬薇說, “你就先挑出來, 預備著。”
大家花了幾天的時間,挑出了喬薇選的那些類別的書。嚴湘也出了好大的力。
元旦這天, 忽然一群少年男女闖進了圖書館,吵吵嚷嚷:“把書都拿出來,該燒的都燒!”
少年人意氣風發,覺得自己做的事情正確無比,大人們也休想阻攔,誰敢!
得意洋洋,左顧右盼。
果然館員們不敢攔,但喬薇敢。
“別給我亂動!”她站出來發飆,“圖書館的書都是分好類別的,每天收拾,誰給我亂動一個我看看!”
她氣勢太盛,毛孩子們禁不住畏縮了一下。
但很快領頭的男生就梗起脖子:“我們是來審查的,那些不好……”
“都挑出來了!”喬薇打斷他,招招手,“跟我來!”
她轉身就走。毛孩子們面面相覷,也跟著她去了。
喬薇帶他們走到幾個書架子中間:“瞧見沒有,各個書架中間堆在地上的,都是我們挑好出來的。已經挑好了,不用你們費事。”
領頭男生過去看了一眼,一堆一堆的書,上面還貼了紙條:思想不正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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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字還是用紅色毛筆寫的,一看就批判性特別強。
領頭男生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裝模作樣地點點頭,表揚:“不錯。”
轉身:“那咱們,嗯……把這些書搬出去燒。”
這回喬薇沒攔著,她就抱著手臂看這些少年人吭哧吭哧地往外搬書。
紙和水,都是感觀上似乎應該很輕,實際上密度超大,重量超沉的東西。
一群毛孩子給累得冒汗也沒搬出來多少,裡邊還有好多呢。
大家腰都受不了了,有女生說:“王大亮,行了吧?要不先燒這些?”
王大亮就是領頭男生,他胳膊也酸得厲害,揉著胳膊說:“行吧,先燒。”
少年男女們臉上都浮現了興奮的神情。
最喜歡的就是燒書的環節了!
冬天有風,王大亮好不容易擋著風擦著了一根火柴,正要點,喬薇忽然一個箭步上來,大喝:“住手!”
王大亮嚇得一個哆嗦,火柴就滅了,氣惱道:“你幹什麼呀,嚇我一跳。”
喬薇說:“我還要問你們幹什麼呢!”
王大亮瞪眼睛:“燒書呀!”
喬薇反問:“就這麼燒了?”
“當然!不然呢!”王大亮語氣挑釁,內心隱隱有點期盼這個厲害的女館長能站出來阻擋他們。哈,那樣就證明她是個反動派,他們就可以打到她!X鬥她!
哪知道,喬薇指著他鼻子尖嚴厲批評:“新中國才成立多少年!中國人才吃了幾年飽飯!你們就把黨艱苦樸素、儉省節約的優良作風全給扔了是吧!黨白養你們!爹媽白教你們了!是吧!”
王大亮:“……”
王大亮和他的同學們都懵了。
喬薇指著堆在庭院裡的書:“這是書!書是紙做的!紙是木頭做的!這是可以燒的!”
她胳膊一揮:“這麼多書,這麼多燃料,你們就直接燒了?浪費不浪費?你們都什麼家庭啊?幹部家庭嗎?爸媽單位每個月多少燃料費啊你們就敢這麼浪費?這是燃料!聽著,我再說一遍,這是紙,紙是木頭,木頭是燃料。這些——都是燃料!聽明白了嗎?”
王大亮和同學們:“……”
一起搖了搖頭,不敢說話。
年輕但非常有領導氣勢的圖書館館長氣得翻了個大白眼。
她把腰一叉:“現在可已經是冬天了,家家戶戶都需要生爐子,做飯需要生火。不需要引火嗎?不需要加火嗎?都沒燒過紙是嗎?這是多好用的燃料啊,引火控火,可比幹草好用得多了。一扔進灶臺裡面,不用拉風箱,分分鍾那火就燒起來了。懂了嗎?”
毛孩子們怯怯但依然堅定地……搖了搖頭。
不懂。
喬館長似乎被氣得都說不出話來了,直捏眉心。
“你,叫什麼?王大尿?”她指指領頭男生。
噗噗的笑聲響起來!
王大亮臉漲得通紅:“王大亮!亮!歌聲多麼響亮的亮!”
“行,王大亮,你是領頭的是吧?”
王大亮挺起胸膛:“對!”
“那就由你負責。”喬薇開始安排工作,“聯系街道,把這些書運過去送給居民燒火用。按家按戶,按人頭分配。”
有女生眼睛亮起來:“這個好!又燒了書,又不浪費!”
大家都是正經工人階級子弟,都不是什麼腐敗富裕人家,冬天這麼冷,家裡多點燒火的東西的東西當然好。要不然爸爸媽媽爺爺奶奶摳門不舍得燒爐子,冷的是大家。
王大亮梗著脖子說:“你這個安排挺好的。那就這樣吧。”
他心裡盤算好了,先大家瓜分一下,都運到各自的家裡,先把自己家燒暖。
嘿嘿,媽媽還會誇我。
想得挺美,喬薇問:“鄭艾,咱們這邊最近的居民街道是哪啊?”
鄭艾捧哏:“是四民街。”
“好,那你們第一批就先送到四民街區,分給居民。”喬薇拍板。
王大亮不幹了,要這樣,他的小算盤就落空了。同學們也有一樣的心思,紛紛給他使眼色。
王大亮拒絕:“四民街我們不熟悉,萬一這些書送過去,他們不燒,反而讀起來怎麼辦?這些都是思想不正確的毒書,會毒害大家的思想。”
“這樣啊……你說的有點道理。”喬薇搓著下巴,仿佛陷入沉思。
學生們暗喜,互相使眼色。
喬薇忽然抬頭:“那簡單啊。你們,你,還有你,你,你……你們一起,先跟這把書都撕了。一頁一頁的,然後打散。各種書頁互相打亂,沒有相連的書頁,就沒法讀了。要還擔心,就把書頁再撕成兩半,再打散,就徹底沒法讀了。多簡單的事啊。”
王大亮目瞪口呆。
但他一時想不出反駁的理由,嘴唇動動,咽了口吐沫。
喬薇挑眉:“怎麼?我這個辦法哪不行?還是說,你們根本就不想把這些書送給居民戶,總不會是想貪汙回自己家裡去吧?是想偷偷讀還是想獨佔了燒啊?”
這個大人怎麼跟會讀心術似的?
大家紛紛避開視線。
一群半大的毛頭小子、青澀少女,哪知道小孩那點心思都寫在臉上。剛才他們互相使眼色,那些小心思,喬薇還不一看就透。
但是當然不能承認。非但不能承認,還得做跟自己真正想做的事相反的事來證明自己是無辜的。
王大亮硬梗脖子,硬扛:“把我們當什麼人了!我們都是為了國家為了人民群眾。不就是撕書嗎,現在就動手。來!大家!開撕!”
喬薇拍巴掌:“不錯,不錯。你們就是祖國八九點鍾的太陽,國家的未來全靠你們了!鄭艾、小吳,怎麼這麼沒眼力勁啊,搬幾個凳子過來給同學們,讓大家坐著撕!別把同學們累壞了!”
館長太壞了。
現在可是冬天啊,多冷啊。
館員們面無表情地把凳子都搬過來,擱在庭院中。
喬薇說:“幾點了?我得給革委會潘秘書打個電話呢,說好了上午跟他談那個事的。”
“同學們,你們慢慢撕。等撕好了,咱們統計一下數量,再去聯系街道,看看那邊的住戶數量。”
“不患寡而患不均啊。要是分得不公平,有人家多分了,有人家少分了,可不得了。那些人可愛貪便宜了,非得鬧得你們家裡去不可。”
“你們先撕,先撕,這堆撕完就去裡面搬。我先去打個電話。”
喬館長腳底抹油,進屋裡去了。
館員們有樣學樣,都進屋去了。
烤著爐火,喝著熱茶,隔著溫暖的玻璃窗,看一群毛孩子在庭院裡凍手凍腳地撕書。
果然,那股子熱火朝天的勁很快就被寒風吹散了。
“哎——呀!大鼻涕流出來了。”鄭艾捧著茶缸子嫌棄地說。
庭院裡,有個男生撕了一頁書擤鼻涕。揉成一坨,扔在了地上。
屋裡頓時響起了一片嫌棄之聲。
半缸子熱茶下肚,暖烘烘。
“瞧瞧,越撕越慢了。”大家說。
廢話,外面那麼冷。撕半天書,手都僵了吧。戴手套又不方便。
“瞧瞧,跺腳呢。腳得凍僵了吧。”
喬薇端著一缸子在爐子上煮出來的姜糖水,走到窗戶邊,吹吹熱氣,瞧了眼窗戶外頭。
學生們冷得原地直蹦。
喬薇又吹了吹熱氣,喝了口熱糖水。
小毛孩子,敢跟大人鬥。
第129章
果然有人受不了。有女生吸著鼻涕來敲辦公室的門:“阿姨, 我們去裡面撕行嗎?”
喬薇和氣地說:“行啊,去吧。別生明火啊,我們這裡可是重點防火單位。”
“哎, 不會的。”
女生轉身回去,很快學生們先把凳子搬進了圖書室裡,又把撕了一半的書重新往房子裡面搬——之前就是從裡面搬出來的。
又是一通體力勞動, 不過動一動還好,稍微暖和點。
沈大姐問鄭艾:“圖書室爐子燒了嗎?”
“沒有。”鄭艾推推眼鏡, “今天根本沒人, 就沒生爐子。”
喬薇說:“還是得盯著點, 小家伙們別扛不住給我在裡頭生火。”
鄭艾就拿起大棉袄在爐火上烤了烤,烤得熱騰騰地套在身上,去圖書室盯著去了。
學生們無精打採。
燒書是多麼令人興奮。但是坐在陰冷的屋子裡撕書一點意思都沒有。
看到一個高個子眼鏡男在那裡似模似樣的整理書架,王大亮說:“哎, 同志, 能不能給生個爐子啊。”
鄭艾假裝聽不見。
毛長齊了了嗎,敢跟我稱同志。
還是那個女生機靈點, 有禮貌:“叔叔,我們特別冷,能不能把爐子生起來?”
鄭艾坐在人字梯上這才轉過頭,推推厚厚的眼鏡:“不行,沒那麼多煤。”
“現在革命會議特別多, 為了支持, 各單位的燃料供應都縮減了。省出一些煤支援了各個革命群眾組織的革命大會。”
“我們自己的媒都不夠取暖的。你瞅我們都縮在辦公室不敢出來。平時工作都凍手, 可慘呢。”
那就沒辦法了。
少年男女垂頭喪氣。
更可惡倒了中午, 有個年輕小阿姨進來給那個眼鏡叔叔送飯:“幫你打好飯了。”
眼鏡叔叔就在圖書室唏哩呼嚕地吃起來。熱氣伴著飯香在圖書室裡彌漫開。
好幾個人都咽口水,肚子都咕嚕嚕地叫起來。
這時候年輕的圖書館館長也端著飯盒進來了:“喲, 你們還在呀?到飯點,趕緊都回家先吃飯去。下午再接著弄。”
大家互相使眼色,趕緊站起來,假惺惺說:“下午再來……”
“鄭艾,你給大家登記一下,哪個學校的,叫什麼名字,家住在哪,父母姓名和工作單位……”喬館長說,“以後匯報工作咱們都給同學們寫進去。”
大家都僵住,拚命給王大亮使眼色。
王大亮硬著頭皮說:“不、不用了吧。”
“怎麼不用。必須!”喬薇說,“咱們的革命,都得有組織有紀律。一盤散沙怎麼行。聽我的,我是軍屬,我們部隊家庭,就連小孩都要按新兵訓練,組織性紀律性必須從小就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