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回答:“還能是誰。”
自然是關常委,他現在是口口派頭子,馬上成立的革委會,他將成為一把手,革命幹部代表。
喬薇討厭他的嘴臉,明明以前對孟書記腰都是彎的。
黃增嶽忽然來找她。
“你跟家休息幾天,過幾天穩定了再過來。”他勸她,“這幾天動靜大,你別軸脾氣犯了,非頂著來。他們已經想搞你了。”
喬薇沉聲問:“他們想怎麼搞我?我是軍屬!”
“你是女同志。”黃增嶽說,“壞女同志的名聲,最容易了。”
他暗示的東西讓喬薇背後突然發涼。
黃增嶽看出來了,他安慰她:“我攔住了。”
喬薇深吸了一口氣。
現在,雖然還亂著,架構還未定,但黃增嶽毫無疑問會成為實權派。
“增嶽,我想調回區裡去。”她說,“我想回廣播站去。”
但黃增嶽沒有答應她,他隻說:“以後再說。你先休息幾天。”
喬薇沉默片刻,還是誠懇地說了句:“增嶽……謝謝。”
黃增嶽點了點頭,轉身走了。
喬薇中午飯沒吃就接了湘湘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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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看到有整齊的隊伍往區委大院的方向走。
有人認識她,停下來打招呼:“嫂子!怎麼這時間回來了。”
喬薇問:“這是幹嘛?”
其實猜到了。
果然,對方說:“上午開會,和區委成立了聯合治安隊。”
不愧是部隊,沒有那麼多重復的、無用的文山會海,效率超高。昨天才給的建議,今天隊伍都派過來了。
喬薇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太好了。”
此時此刻,在她受了驚嚇的這個時候,對她來說,這是極大的慰藉。
回到自家大門口,看到院牆外面“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標語,風吹雨淋了一年多了,有些褪色了。
該找人重新把這些標語刷個漆,喬薇想。
這標語現在讓她有安全感。
家裡熟悉的黃土泥牆讓她有安全感。
喬薇在家待了還不到一個小時,就聽見了輪胎與地面摩擦的聲音。
這個時候這個聲音太刺激精神了。
幸好嚴磊的聲音隨即響起:“喬薇!喬薇!”
喬薇去拔了院門的門栓,嚴磊進來。
他一身軍裝,眉頭緊皺:“你沒事吧?”
他能在這時候回到她身邊太好了!喬薇一把抱住他,把臉貼在他胸膛上。
嚴磊緊緊摟住她:“喬薇?”
“沒事,我沒事。”喬薇緩了緩說,“你怎麼回來了?”
“他們到了區委給我打了電話,說半路看到你了。我就趕回來看看。”嚴磊說。
形勢很亂,不小心不行。喬薇突然大白天的就回來了,一定是有事。嚴磊的手下意識到,到了政府大院立刻就給嚴磊打電話了。
嚴磊上下打量喬薇:“怎麼了?”
喬薇把黃增嶽的話告訴了他。
有人企圖,或者至少曾經企圖用這種卑劣至極的手段去傷害喬薇。
嚴磊許久沒有在她面前露出這種凜冽的神情了。
他的眼睛裡有怒意。
第114章
“是誰?”嚴磊問。
喬薇猜到了:“大概率是姓關的, 我昨天沒有順著他去揭發書記,掃了他的興。他肯定是覺得我扎眼。”
新的當權者自然想拔去舊的釘子。
她頓了頓,說:“增嶽攔住了。”
嚴磊點點頭:“增嶽和你沒有翻臉的必要。”
是的, 撇開黃增嶽和孟書記之間的淵源,實際上黃增嶽和喬薇之間是沒有任何利益衝突的。
他補充了一句:“隻要別和他們對著幹。”
喬薇說:“現在誰敢和他們對著幹。我也沒那個想法。我隻是不能對書記落井下石。別的人,我管不著也沒有能力管。”
她這樣說, 嚴磊就安心不少。
因為形勢比人強,在這種大形勢下, 你是不可以也不可能逆流而上的。
至於姓關的……
嚴磊說:“增嶽既然安排了, 你就先休息幾天, 避開風頭。”
喬薇點頭。
孟書記倒臺,這一段時間縣政府重新洗牌會很混亂。她沒有能力幫助別人,也怕姓關的不聽黃增嶽的,趁亂行事。
她暫時回避開比較安全。
嚴磊說:“你現在一個人在家行嗎?要不然你去老趙家待著?”
喬薇問:“你還回營部去?”
嚴磊卻說:“我去跟增嶽談談。”
喬薇嘆了口氣。
嚴磊輕輕撫摸她的後腦, 輕輕地說:“喬薇, 增嶽和孟書記之間的事,是他們的事。增嶽不是我們的仇人。”
“我知道。你去吧。”喬薇說, “我今天跟他提了我想回區裡,他沒答應過。你去幫我再跟他談談。”
“那你一個人……”
“我沒事的。這兩天連續發生的事太多了……我沒事。不用趙嫂子陪我。”
嚴磊親了親她的發頂,戴上帽子出去了。
喬薇把院門重新關好,把門栓插進去,插得緊緊的。
嚴磊天黑才回來。
“他還是不松口。”嚴磊說, “他希望你留下。”
喬薇的態度很堅決:“我留下也不再寫東西。”
這時候再當筆杆子就很危險了。你不按他們想要的寫, 就成了敵人。你按他們想要的寫, 十年結束後, 你就跟著他們一起被清算。
“嚴磊。我們必須明白一件事——眼前的情況不管聲勢多浩大,哪怕已經席卷全國, 都不是常態。那怕這種非常態要持續很多年,但它一定、一定會結束的!等到它結束的那一天,現在這些掌了權、一步登天的人,到那時候都會被清算。”
“嚴磊,以後你無論做什麼事,都必須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都要在明白這一點的前提下去做選擇!”
嚴磊卻沒說話,燈光下,他凝目看她。
喬薇擔心:“嚴磊?”
嚴磊卻忽然笑了,俯身親她的眼睛:“喬薇!喬薇!”
她竟然和他想的一樣,她身在漩渦中,竟然能看得這麼明白。
嚴磊抱緊喬薇:“你別擔心我,我腦子清醒得很。”
嚴磊不及喬薇有文化、博學、見識廣,但他是個勤奮的好學生,他熟讀黨史。
以史為鑑,他的腦子非常清醒。
他對這場席卷全國的運動的認知和喬薇是完全一樣的。但一直以來這份認識都隻能埋在心裡,不能輕易對人言。
今天,他竟然聽到喬薇說出了和他一樣的想法。
嚴磊驚喜又欣慰。
他的妻子,是可以讓他完完全全放心的人。
是革命伙伴,是戰鬥的伴侶,是精神上可以共鳴可以完全相融的人。
嚴磊這一刻的滿足感是沒法描述的。
“姓關的你不用擔心,我和增嶽商量好了。”他向她承諾。
喬薇將臉埋在嚴磊的胸膛。
其實一直以來,她是不太共情這種從別人身上獲取安全感的。因為她最後的幾年,是在自己的孤獨中死去的。
血緣、愛情,都沒有給她任何安全感。
但現在,她在嚴磊的懷中,被他緊緊抱住,真的感到安全。
軍區和下河口區的聯合治安隊成立之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從街上掃蕩了一批人。
大多年輕、不去上學、也沒有工作,男性。
並且在審訊中,真的審出來其中一些人也是打算效法縣裡、市裡鬧革命的。
什麼治安隊,都是幌子。不過在軍區和區政府領導共同的意志下,對下河口實現了軍管。
抓起來的這些人都送去勞動去了。
嚴磊告訴喬薇:“先去挖三個月的沙子,看表現再放回來。”
“話也跟他們說清楚了,下次再被抓著就去挖六個月的沙子,下下次,就一年。”
“不想去挖沙子的,該上學上學去,老老實實學工學農去。別到處亂跑。”
一個星期不到,下河口的治安狀況就煥然一新,街道上亂逛的人少多了。
家裡大人也把自家孩子往家裡拽:“你想學縣裡革命,學得了嗎!咱們這兒有軍屬區,軍區盯著呢!別瞎來!”
喬薇在家歇了一個禮拜了,在家鑽研美食。
以這時代的物資真的很難談什麼美食。
鼓搗出了個雙皮奶,然後她又跑去跟胡穗學炒瓜子。
胡穗還跟她打聽縣裡:“那你就不去上班了啊?”
喬薇說:“我就想跟你在廣播站一起嗑瓜子打毛衣。”
胡穗嗐道:“早知道你就別寫那麼些好文章,讓領導看上調走。咱們在廣播站過得多好。你那盆花天明給照料得可好了,開了三朵。”
胡穗的話讓喬薇恍惚,竟然有一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她真是悔恨不已。
奈何社畜的本能就是到了崗位就自動全效率運行,當時她都已經是收斂著沒有卷了。
胡穗又問□□會啥樣。
喬薇在灶臺旁邊農民蹲,下巴埋在胳膊裡:“嚇人呢。”
一開始是別的不熟悉的人的時候,其實還沒那麼嚇人。有種看電視劇的感覺。
直到上面被X鬥的換成了自己熟得不能再熟的領導。
木牌是故意泡了一夜水的。
鐵絲選的是細的。
後脖子勒破了皮,彎著腰,血滴滴答答地往地上落。
太難受了。
沒法再當是看電視劇。
“我也是聽說嚇人,幸好咱區裡沒有。不過現在高書記他們都對人特別和氣。”胡穗翻著瓜子,“治安大隊成立之後好多了。下禮拜就該輪到我們家老方的人過來值班了。這街上能看到他們,就安心了。我跟鎮上人聊啊,他們也樂意的。”
“穗姐,凡是跟咱好的人,”喬薇說,“能勸動他們別摻和事的,盡量別摻和。”
喬薇是能在縣裡上班的大能人,胡穗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