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秘書和喬薇私底下溝通:“大學生的日子要不好過了。”
喬薇垂眸:“何止, 知識分子, 大概都不好過了。”
黃秘書點點頭:“高中中專反而是最好的。”
黃秘書也是高中學歷。
這時候大學生反而是鳳毛麟角的。
這麼一想, 原主鍾情過的那個技術員, 竟然還真是個優秀的人才了?仗著自己的學歷光環,撩撥已婚女性。
喬薇嘴角忍不住扯扯。
沒關系, 人渣有天收。
身邊倒是沒有像喬薇想的那樣一下子就變天了。這種變化其實一直都是以北京和上海為中心,像漣漪一樣,一層層地向外擴展蔓延。
博城如今還隻是個小縣城而已,不是後世的知名重工業城市。
這一圈圈的漣漪,得先擴到省城,再擴到林市,最後才能覆蓋到縣一級的地區。
在被波濤吞噬淹沒之前,人們還是得照樣吃飯拉屎睡覺上班罵娘打孩子。
但縣城的確穿綠軍裝的人變得更多了,軍綠色成了最時尚的顏色。
布拉吉明顯變少了。女同志們上班很少再穿裙子,更多是襯衫褲子,服裝上開始去女性化。
宣傳科的吳愛珍來找喬薇幫忙,喬薇幫她弄了個全新的軍挎包。
這可是最in時尚單品,吳愛珍天天都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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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團長又給林夕夕介紹對象,楊大姐把那幾件布拉吉拿出來想給林夕夕穿還挨了說。
趙團長批評她:“穿那幹啥!沒一點政治敏感性!啥時候了,能穿這個嗎?不知道現在什麼情況啊。”
今年3月,老大哥那邊召開二十三大,咱們這邊決定不派代表出席,兩黨關系基本中斷。
布拉吉是什麼?是從那邊傳過來的!
現在再穿這個,是思想有問題。
楊大姐不服氣,嘟嘟囔囔:“相親呢,不得打扮漂亮點,褲子哪有裙子好看。穿個裙子咋啦,穿個裙子就成了反革命是咋地?”
家庭主婦對外面世界的認知始終慢一步,她成天在家裡鍋邊灶臺的,隻來往於菜市場和自家院子,她感受不到越來越收緊的氣氛。
趙團長跟她說不通,氣得翻白眼。
林夕夕還是穿著褲子相親的。
不僅是因為現在布拉吉已經被認為是修正主義,也是因為她一直對相親提不起熱情。
她想要的那種人,舅舅舅媽根本找不到。他們能給她找的,依然都是泥腿子出身,最好的也不過就是小鎮青年。連縣城裡的都沒有。
林夕夕經過了這麼長時間,反而真正想明白了自己要什麼。
她就是想要未來當人上人,當大官的夫人,沒有窮困包圍,沒有下崗的擔憂,有別墅住,有大把的票子花。
當然最好這個人還是個城裡人,最好不要是泥腿子出身。
她觀察了,泥腿子出身的這些軍官裡,除了嚴磊和陸廣播員的愛人,沒幾個能看的。哪怕拿著高工資,出身帶來的痕跡也依然特別明顯。
隻有嚴團長和李營長擺脫了這種痕跡。
果不其然這次相親又失敗了。
楊大姐雖然是想多留她兩年做做家務,但她這樣相親一次失敗一次,次數多了對名聲也不好哇。人家會覺得這姑娘眼高於頂。
楊大姐就說了她兩句。
林夕夕憋不住,問:“那個李營長,怎麼當初不介紹給我?”
“哪個李營長?”楊大姐一時沒反應過來。
林夕夕說完就後悔了,不吭聲了。楊大姐再問,她也不說了,隻說:“我胡說的,妗子,你別管我了。我就給你帶孩子,不是挺好的嗎?”
實在不行,她就一輩子賴在舅舅家。這是親舅舅,賴的時間足夠長,賣力給他家幹活。舅舅遲早也得把她當成親閨女看。
她想了,實在不行,能和表弟表妹們一樣,被舅舅安排一份不會下崗的工作,怎麼都比跟著沒用男人沒飯吃的強。
想通了這一點,她的抑鬱都好多了。
但楊大姐夜裡跟趙團長合計:“到底哪個李營長啊?”
合計來合計去,還能有哪個李營長。年貌相當,能讓年輕姑娘看得上的,當然隻有陸曼曼的愛人,原來在嚴磊手底下當連長的那個李營長了。
“要說起來……確實……當初咋沒介紹給咱家夕夕呢?”楊大姐忍不住問。
趙團長嘿了一聲:“你以為我眼瞎看不見他?”
李連長在人群裡也是非常扎眼的,也是一眼就能讓人看見的存在。
這麼好他咋不介紹給自己外甥女呢?他是傻嗎?
是人家當時婉拒了好嗎。
後來嚴磊要給鎮供銷社主任的千金介紹對象,隻一提,李愛國就又刮臉又洗頭,制服洗了掛起來硬是用力氣扯平整,一點褶子都沒有,慇勤熱情地去相親去了。
趙團長一瞅就明白了。
啥將帶啥兵。
李愛國就跟他領導一個德行,隻想找城裡姑娘。
看不上趙團長家那個農村出身、沒工作、在家幹家務,以賢惠勤勞會做飯出名的外甥女。
風氣變緊了,各種學習會變多了。
孟書記這麼強勢的人都開始收斂。
他的位置肯定是知道更多,看到更多,想得也更多。
包括他對黃秘書和喬薇的要求,也變成了“收著點”。
“多說多錯。”他說,“風向太亂,摸不清的時候,別冒失。”
喬薇簡直太同意了。
她本來是特別擔心孟書記還像以前那麼剛,她是他的筆杆子,如果他繼續這樣下去,喬薇得考慮找退路了。
但現在領導腦子清醒就很好。
辦公室變得闲了不少。
喬薇甚至開始開始在辦公室裡勾毛衣、勾線兜。
她勾了個綠毛線,中間有紅五角星的小兜兜杯子套,大受歡迎。
因為這時候很多人是用各種玻璃瓶子當杯子的,這很常見。這種水杯沒有把手。
勾一個小兜子,還帶提手,可以掛在自行車把上隨身帶了,特別方便。
她給好幾個同事都勾了。
這都是小件兒,大件是織毛衣。
她現在技術好了,毛衣不全是平針了,開始有花樣了。
她給嚴磊織了一件V領的,給嚴湘織了高領的,護住脖子冬天不冷。
如今,不光布拉吉不時興了,連從前盛極一時的列寧裝也不行了。
要知道,列寧裝一度是公務員女幹部的標準著裝。
現在也不行了。
有一天,孟書記都開始穿著軍便裝來上班了。
簇新的,顯然也是剛弄來的。
領導幹部們人人都穿綠色軍便服,隻有正式活動的場合才換上中山裝。
日常大家都生活在綠色的海洋裡。
天冷了,下霜的時候,楊大姐跑到喬薇這裡來生氣。
“非讓我剪頭!”她說,“我多大歲數了,那革命頭不都是姑娘家才剪的。”
楊大姐一直都是傳統的發髻,趙團長讓她剪成革命頭,她不好意思,覺得老黃瓜裝嫩。
喬薇給她解釋:“現在就是要打破舊的東西。以前梳的這個頭,都是封建殘餘,所以要剪掉。你看年輕姑娘也都沒有穿裙子的了。”
陸曼曼去年結婚的那件棗紅色羊毛大衣,今年也都不敢穿了,壓箱底了。
她烏黑的長辮子也剪了。
楊大姐說:“我總覺得外頭跟做夢似的。怎麼一忽一忽地,一陣一陣地,這都是咋回事?咱也搞不懂。”
這時候其實很多人都是這種狀態。
都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就這樣了。但家都這樣,自己也不能不一樣。
喬薇說:“我幫你剪吧。”
這時候的理發店主客不是女性,而是男性。隻有一些城裡的時髦女性才會光顧理發店。大部分女性的頭發,都可以自己在家剪。
喬薇用剪刀幫楊大姐剪了個革命頭。
她不是理發師,但大家的頭都是跟家自己剪的,所以也沒什麼好賴之分。
喬薇好歹還知道修修邊,剪刀立著剪,把發尾處理得自然。不像大多數人的革命頭,齊齊的,愣愣的。
楊大姐照鏡子感到很滿意,但看到地上長長一截頭發,還是有點心痛:“留了好多年的。”
轉眼又到了新年,新年一過去,就要準備過春節了。
緊張的氣氛裡融進了喜悅。很多人拿著單位開的介紹信排著長隊去買火車票。
這時候的火車票不是一張票就能打印全部信息。就像李營長和陸曼曼回家那樣,一個人手裡就得五六張紙票票。
所以即便是最熟練的售票員,賣一個人的車票都要好幾分鍾。要是一個人買一家人的票,能鼓搗十幾分鍾。
隊伍又長又慢。
還不能說,售票員脾氣都很大。
這時候就這樣。
國營飯館的牆上都貼著:不許毆打顧客。
每一個離譜的規定後面一定都有過離譜的事件,從飯館牆上貼的規定能能看得出來以前發生過什麼。
許多人都是好不容易排長隊買到了車票準備回家和親人團聚。
許多人在辦年貨。
許多人在布置單位布置家裡。
許多人在排演節目準備表演。
總之雖然風雲變幻,但這過年的氣氛誰也擋不住。
偏就有人要擋一擋,這時代,有孟書記這樣意識到風向不對開始收斂的人,也有意識到風雲變化該趁機跳出來出風頭或者出人頭地或者僅僅是趁機幹點什麼的人。
眼瞅著就要過年了,上海機械玻璃廠一個工人寫信給人民日報。
“春節算什麼!”
“為什麼春節一定要放假!”
“這是封建糟粕!”
“應該過革命的春節!”
這一年,春節臨時取消,所有人回歸工作崗位,堅持工作。
許多人不得不擠到火車站去退票,差點發生踩踏事件。
紅春聯還沒貼出來就卷起來收到櫃子裡去了。
鞭炮不放了。
排演的節目取消,聯歡會沒有了。
這個事,喬薇在穿越前還真是不知道,本來那段歷史就很模糊,隻知道群魔亂舞,沒想到會舞成這樣。
這可是春節啊!
大年三十,喬薇和大家都在辦公室上班。
不隻今天,還有明天後天大後天大大後天。
以後沒有春節過了。
喬薇這麼冷靜佛系淡定的人,都忍不住在心裡罵了一句——
煞筆!
第11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