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薇太無語了。
她真的是完全無法理解這種當著別人面打自己孩子以示威的操作。
那疼的不是自己孩子嗎?
可這時候真的很多人就是這麼幹的。
“我每天都睡到天大亮才起。第一天有人說了兩句,李愛國嗆嗆了兩句,後面就沒人吭聲了,我婆婆還給我把吃的端到屋裡。”
“臨走的時候,我悄悄塞給她十塊錢。火車上我才告訴李愛國, 李愛國哭了。”
果然是人以禮待我, 我以禮待人, 人心疼我, 我心疼人。
陸曼曼現在對婚姻已經有了很多的感悟了。
過完節回去上班,大家基本都沒有那種節後綜合徵。反而很多因為過年才會添置新衣服, 所以穿著新衣服回來上班,顯得格外精神。
下河口區和老縣城之間的路年前就完工了,這條路可比以前寬得多,又平整。
路上有公共汽車,有自行車,也有拖拉機、馬車、驢車骡車甚至牛車。更有人推著平板手推車和獨輪雞公車。
喬薇每次從公共汽車上看到,都會有很多感嘆。
過完年,天氣就開始轉暖了。能感受到溫度的變化,陽光的變化。那種凍死個人的感覺過去了。
這天喬薇送嚴湘去幼兒園,看了一個老師,不禁愣了一下。
汪老師如今可喜歡嚴湘了,見到嚴湘就眉開眼笑:“湘湘來了。”
她伸手去拉嚴湘,喬薇卻沒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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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薇放低聲音問汪老師:“那個老師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汪老師回頭看了一眼,說:“二班的鄭老師啊?有點,可能換季,她是老說身體不舒服。”
汪老師不以為然,她聽鄭老師那班的老師說,鄭老師就是想偷懶,把活兒都推給她們幹。
喬薇卻盯著鄭老師,問汪老師:“你幫我看看,是我眼睛看岔了還是怎麼地,那個老師的眼睛是不是……特別黃?”
汪老師說:“她就那樣。”
喬薇把嚴湘往後扯了扯:“嚴湘有點感冒,要不然算了,別傳染給別的小朋友了。我帶他去辦公室吧。”
汪老師也不是太想帶病孩子,老流大鼻涕,吸溜吸溜的,有些還吃,怪惡心的。
她說:“那好吧。記得給孩子多喝點熱水。”
喬薇帶笑扯著嚴湘走了。
嚴湘很想去幼兒園的,頻頻回頭。喬薇一把給他抱起來,快步走了。
到了辦公室,黃秘書一看:“怎麼把嚴湘帶過來了?”
喬薇問:“書記今天過來嗎?”
孟書記這幾天有點感冒發燒,在家休息。
黃秘書說:“不來,他還沒好利落。”
喬薇把嚴湘放到自己位置上,隨便從書報架上摸了本刊物給他:“先看這個,媽媽馬上就回來。”
黃秘書感覺她神色不對:“怎麼了?”
喬薇說:“你等我一會,馬上回來。”
她怪模怪樣的。
黃秘書趴在桌上逗嚴湘:“怎麼沒去幼兒園?”
嚴湘想了想,媽媽教過他,如果在外面媽媽說的話跟他知道的不一樣,即便他知道媽媽說的話可能不是真的,也不能告訴別人。在別人面前,要跟媽媽說一樣的話。
真話,等回家再跟媽媽悄悄說。
嚴湘說:“我感冒了。媽媽不讓我去幼兒園。”
黃秘書摸了摸他腦門:“不熱呀。”
仔細看看,也不流鼻涕。
這個喬薇,怎麼回事?
喬薇很快就拿著一本刊物回來了:“增嶽!”
她把那本刊物鋪開給他看:“之前配合衛生局宣傳的那個稿子,我寫的時候去資料室查過資料,對這個有印象,就是這個,你看看這個……”
她用手給他指那幾行字。
“幼兒園二班的鄭老師,我剛才注意到她完全符合。她臉黃,眼白也是焦黃。我以前見她少,沒注意。也可能最近嚴重了才明顯了。”
黃秘書的臉色都變了:“你確定?”
“要不你自己去看看?”
這事太大,因為是機關幼兒園,好多領導的孩子或者孫子都在裡頭呢。
黃秘書真的親自去看了,回來的時候臉色已經很不對。
喬薇問:“怎麼辦?”
黃秘書想了想:“跟我來。”
今天孟書記病休沒來,辦公室空著。他的辦公室裡有專線電話。
黃秘書用孟書記屋裡的電話給衛生局局長打了個電話。
喬薇在旁邊聽著他跟那邊溝通。
掛了電話,他說:“他們馬上就派人來。”
喬薇點點頭。
她看了他一眼:“要不……你把孩子們先……”
“不行。”黃秘書也有點煩躁,“領導家的孩子都在裡頭呢。”
喬薇是一早沒送進去就發現了,她直接沒讓孩子進去。
黃秘書是剛知道,但他現在不能隻顧自己。太得罪人了。
喬薇不吭聲了。
這個男人為著仕途有多拼,她去年就知道了。
這個單位裡太多太多的子弟和關系戶了。就連喬薇背後都有軍區領導給撐腰。
黃秘書身為一把手孟書記的第一心腹,喬薇是後來才知道,他居然一丁點背景都沒有。
純純普通群眾家庭出身。
能成為一把手的心腹純靠自己的能力獲得了領導的賞識。
他有多不容易,喬薇這軍隊關系戶都有點感到心虛。
有才歸有才,多少有才的人被有關系的人壓著上不來才是最常見的。
關系到領導們的孩子、孫子,衛生局反應非常快,很快就來了人,把鄭老師給帶走了。
中間還發生了推搡,鄭老師有點反抗,但衛生局的人很強勢,嚇唬了她兩句,讓她不敢作聲了,拉著扯著走了。
黃秘書和喬薇遠遠地看著。
他們等了三個小時,衛生局的電話過來了。
確認了,鄭老師是乙肝。
正如喬薇所擔心的那樣。
她今天忽然注意到這個老師的眼白發黃,想起了之前寫稿子查資料,看到的“身目黃染”,頓時一個激靈,嚇得扯著嚴湘就跑了。
真糟心。
偏她是個幼兒園老師。
黃秘書給孟書記打了個電話。領導們都住在縣委大院,幾個常委家裡都是通了電話的。
黃秘書匯報了這個事。
孟書記很生氣,因為他小孫子也上這個幼兒園。
這個幼兒園裡就沒有外人。
孟書記先掛了電話,黃秘書和喬薇等指示。半個小時後孟書記撥了電話過來:“我跟衛生局李局溝通了一下,下午醫療隊過去給孩子們抽血檢查。”
至於那個鄭老師,孟書記說:“先治病,治不好調崗。”
掛了電話,黃秘書問:“要是感染了,治得好嗎?”
喬薇嘆了口氣。
在後世,能。在現在,無法根治。
黃秘書臉色很不好。終究他的孩子也在幼兒園裡。
黃秘書先跟常委們通了個氣兒。大家臉色都很難看。
下午醫療隊來了,動靜太大,大家都知道了。有些人就想接走自己的孩子。
黃秘書一脈相承了孟書記的強勢:“都已經這麼多天了,現在接走就能不感染了?誰都別動。先抽血檢查。”
喬薇讓嚴湘也抽血了。
大家的心都是揪著的。
萬幸的是,化驗結果出來,沒有小朋友感染。別的老師也沒感染。
一問起來,原來這個鄭老師老是喊身體不舒服,總是請病假。是別的老師不痛快了,告到領導那裡去了
你是關系戶,我也是關系戶啊。憑什麼你就跟家休息,我們幹活。誰還不是個關系戶。
領導找到鄭老師親戚那裡,她是憑著這個親戚進來幼兒園工作的。親戚說了她,她才來上班的。
上班也不積極,總是找個角落偷懶休息。因為身體不舒服,情緒就不好,對孩子們態度很不好,小孩們也怕她,不願意靠近她。
當然也有一種可能,喬薇和黃秘書有一種猜測,就是她自己真的不知道自己傳染上乙肝了嗎?
是不是心裡有數,所以也有意避開別人。之前喬薇送孩子就幾乎沒怎麼瞧見過她。今天還是早上一個老師看她不順眼,跟她嗆聲了,逼得她出來,才被喬薇看到了。
總之孩子們都沒感染,是萬幸。
第二天孟書記來辦公室了,把相關人員召集起來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至於那個鄭老師,乙肝這個時候沒法根治,肯定不可能讓她繼續在縣委待著了。
但這時代沒有“辭退”這一說,隻有給她調崗,換工作。
然而孟書記的孫子也險些感染,孟書記這性格怎麼能不記恨。
新崗位是掏糞工。
這時候廁所都是旱廁,掏糞工在輿論口中是一個光榮的職務。
新中國第一屆勞動模範裡就有一位掏糞工,上過語文課本,前年甚至當選了第三屆全國人大代表。
但年輕姑娘哪受得了,要鬧。
一直到後世,有很多事,都可以通過“鬧”來取得一個讓自己滿意的結果。
她還沒結婚,要真當了掏糞工,太難找對象了。父母也跟著一起鬧。
這個“鬧”有時候真的是能管用的。就算回不去機關幼兒園,也得去個好點的單位,哪能年輕姑娘去做掏糞工。
一家子想逼領導妥協,退一步。
但他們真的太不了解孟書記了。
孟書記直接把她父母、哥哥嫂子全家都調到糞肥廠工作去了。
一家傻眼。
還要再鬧,所有的親戚都上門了。大家都有單位有組織,都怕被連累。
踢到孟書記這種鐵板,越鬧越不落好。
一家子在親戚們的合力壓制下,終於垂頭喪氣去糞肥廠上班去了。
“孟書記啊,孟書記啊……”喬薇圍觀了整個過程,跟嚴磊感慨。
嚴磊不以為然,甚至覺得孟書記做的沒什麼問題。
“他坐那個位置的,不硬一點,很多事都難辦。”他說,“部隊裡辦事也是這種風格。”
手軟心軟的人沒法當領導。
很多時候,基層的人靠智謀,可到了一定的層次,反而簡單粗暴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