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科長說:“你要家來的話,讓你爸給我搞隻板鴨,要油厚的。”
“我姑不喜歡油厚的。”
“她不喜歡我喜歡啊。你這孩子怎麼一點不知道心疼姑父。”
“……好吧。”
其實喬薇本人沒覺得什麼。她是後世經過資本家捶打過的社畜,本身“卷”的能力就很強,又看得開,小事不計較,大事有主意,其實到哪裡都能吃的開。
甚至因為縣政府是客場,也沒有扎根的打算,她都收斂著根本不去卷。
她每天視情況安排工作。
孟書記的工作排在第一順位。黃秘書的活兒排第二。宣傳科裡的雜務,看時間寬裕程度彈性安排。
井井有條。大家也習慣了。
有個性格刻薄又勢利的,老想壓她,幾次都沒成功。反而吳愛珍帶著幾個人向喬薇靠近了。
喬薇原想著就這麼混日子了,混到鎮委領導想起她把她召回去,或者縣委這邊國慶過去縣鎮合並完成了,沒那麼多事了,把她放回去。
沒想到眼瞅著就要到國慶放假了,9月28日大星期一的,忽然宣傳科湧進一群人。
看到一把手孟書記來了,科裡所有的人都站起來了。
孟書記卻伸手招呼喬薇:“喬薇,你看誰來了。”
孟書記引著進來的人中好幾個綠軍裝。打頭的一位中年軍官,氣勢深沉,面相儒雅,對喬薇和氣微笑:“喬薇。”
他笑說:“一陣子沒見,我們的軍屬竟然到縣裡來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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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中年人不是別人,正是潘師長。
“師長。”喬薇過去伸出手,和潘師長握手,“到哪都一樣,都是為人民服務。”
她笑靨如花,橫了潘師長側後方一個人。
嚴磊腰身挺拔如松,嘴角含笑,正看著她。
這個人真是討厭,一點預告都不給,搞突然襲擊啊。
第93章
所有人都是站著的。
宣傳科的幹事們都很驚訝。有人偷眼去看周科長, 發現周科長不驚訝。
周科長早知道喬薇是軍屬。
有人心裡不免罵一句髒話。
這年代是人情社會。人情、關系、後門都很重要。體制內的人尤其懂。
越靠近權力,越知道權力的能量和美好。
周科長放任他們擠兌喬薇,能給喬薇下馬威, 讓喬薇乖順聽話,得益的是周科長,得罪人的是他們。
喬薇如果真是個沒背景的小鎮姑娘倒也沒事, 可人家是軍屬。
眼前這個中年軍官剛才聽喬薇喊他“師長”。
取消軍銜後就是這點非常麻煩,所有人的軍服都是一樣的, 隻有紅領章沒有肩章, 根本無法分辨你是將軍還是小兵。
這太煩了。
喬薇跟這個師長顯然認識。人家師長能一口就叫出喬薇的名字, 那就不僅僅是“見過”這麼簡單。師長見過的軍屬很多,但絕不可能每個都叫得出名字來。
態度還這麼親切和藹,那眉眼間的笑意一看就發自內心的,不是官樣文章。
師長是什麼級別, 是縣裡的一把手孟書記都要側身站在一旁陪同的級別。
雖然大家軍與政互不統屬, 但官場不是那麼簡單隻看你現在是否有統屬關系的。
這個社會上有一張看不見的網,它既然被叫作“網”, 自然就是網狀,而不是直線的。
孟書記對潘師長說:“喬薇的筆杆子是有水平的,我最開始注意到這個同志是她得獎的文章,所以特意把她提到縣裡,先讓她在宣傳科鍛煉一下, 回頭就讓她來辦公室, 好好地發揮她的特長。說實話, 當時知道她是咱們軍人家屬的時候, 我相當吃驚。”
潘師長說:“別說你吃驚,我也一樣吃驚啊。咱們軍屬裡出一個筆杆子是多難得的事, 你肯定明白。可千萬別浪費人才。”
“是,肯定要給她發揮的舞臺。”
“這很好,這很好。”
大家都帶著笑說話。
喬薇也笑吟吟,立在一旁,並不打斷領導們之間的對話。
潘師長掃了一眼宣傳科,問:“哪位是喬薇領導?”
他官威重,說話和眼神都給人壓力。周科長忙躬身上前伸出兩隻手:“首長您好,我是宣傳科科長,我姓周。”
潘師長被他握住手,鼓舞士氣一般地告訴他:“你不要因為她是個女同志就放松對她的要求,要相信我們軍嫂都是很能吃苦耐勞的。要對她嚴格要求,督促她進步。”
周科長:“是,是。”
喬薇適時接一句:“師長您別擔心,領導們對我都是寬嚴適度的。”
潘師長滿意點頭,放開了周科長:“那就好。”
孟書記說:“潘師長,咱們現在過去會議室?”
“好。”潘師長卻說,“喬薇也來聽一下。”
喬薇不知道他們是要開什麼會,但潘師長發話了,不管她手頭現在有什麼工作都得放下。
她恭敬地說:“好的。”
潘師長轉身。
原本跟在在他身後的紛紛向兩邊讓開路,孟書記引著潘師長往外走。大家順次跟上向外。
喬薇級別低,打算跟在最後,得等到這個隊伍“調頭”完了再跟上。
但緊跟在潘師長身側的嚴磊卻沒有跟上領導。
他反而向屋裡跨了一步,主動向周科長伸出了手:“周科長。”
周科長忙跟他握住手。
“我是喬薇她愛人,我姓嚴。”嚴磊說。
周科長卻態度熱絡地說:“我知道你,嚴團長,戰鬥英雄。我聽過你的講座。”
知道就好。
嚴磊說:“喬薇這段時間多謝您關照了。”
“哪裡哪裡,喬薇借調過來可是減輕了我們的工作壓力,幫大忙了。”
兩個人在這裡虛偽客套,吳愛珍忽然眼睛圓睜捂住了嘴。
她想起來了!
她趕緊用胳膊肘搗鼓身邊同事,壓低聲音說:“是嚴磊!是那個嚴磊!你還記得嗎?”
那年她參加工作時間還不長,戰鬥英雄過來做事跡講座。
“就是你當時說他長得太好看了的那個!還記得嗎?”吳愛珍對著同事的腰一通猛搗。
同事氣死了,趕緊踢她腳,讓她別搗鼓了。
嚴磊一進來,她可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可是……竟然……
看著嚴磊跟周科長客套完,和喬薇一起往外走。嚴磊走在喬薇身側,伸手扶了一下喬薇的背心。出了門口就放下了。
兩個人在門外四目相視了一眼,隨即跟著大隊人馬一起消失在走廊。
吳愛珍和同事面面相覷。
喬薇竟然是那個嚴磊的愛人。
這怎麼想得到。
大家都動動嘴唇,有種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的感覺。
五味陳雜。
有人幡然醒悟,心裡邊已經把周科長十八代祖宗都問候過了。
這老油條什麼都知道,他一聲不吭。
有人倒還泰然自若,覺得這兩天向喬薇靠近果然沒錯。果然體制內不要小瞧任何人,不要輕易得罪任何人。以後一定要記住這條準則。
一個科室裡的人各有感受,自己消化。
喬薇位列末席旁聽了這個會議。
她聽明白了,縣裡有求於軍區。
要修路。
縣鎮合並,這次永明縣把青山鎮和下河口鎮都收入了版圖,以後就是博城的兩個區。
孟書記顯然是有野心的人,他是想在這裡有一番作為的。
後世人都知道,要想富先修路。現在這個時代是不能提“富”的,窮才光榮。但要想發展先修路是任何時代都顛不破的真理。
執政者都懂的基本操作。
這時代沒有大面積機械化,諸如修路這種大工程靠的主要還是人力資源。
修路也不是簡單的拿錢請個施工隊那麼簡單。要知道在後世,修路這種事,也是政府、企業和銀行多方協作共同開發的項目。
這時候計劃經濟,可以說根本沒有金融業存在。政府也沒有那麼多的錢拿來修路,必須尋求合作伙伴。
最近最好的合作伙伴就是軍區。
軍區駐扎在這裡,其所輻射的區域內,任何大的動作幾乎都繞不開軍區。
這個會議的開頭前十分鍾,喬薇滿耳朵聽的都是“加深軍政合作”、“實現軍民一體”、“有效整合力量”等等這些虛頭巴腦但政治正確的東西。
跟她一個小軍嫂沒什麼關系。她也不著急,位列末席觀摩,等著看雙方出牌。
她知道,軍區會出現在這個會議室裡就一定是也有自己的訴求。
果然,軍區要地。
不管幹點什麼,都首先需要地。軍區之外的地,都在當地政府的手裡。
喬薇知道,上層的人一定比底下的人更早看到風向的不對頭。在這種情況下,維持軍隊的後勤保障,不受制於人,高度的自給自足才是最安全的。
領導們在那裡談判,利益分割,一個個都不是任人佔便宜的主。
這場會議開了整整一個上午,終於達成了雙方合作的初步意向。具體的細節後期肯定還要跟進,但隻要不出什麼風波,這個事算是定下來了。
除了大的利益,軍區還有一些附加的小條件。
比如擴大軍屬就業範圍。
軍屬不少,都在下河口鎮上。一個小小的鎮上能容納多少工作崗位。
一些軍屬被分派到鎮子往縣城去的那條路上,喬薇每天經過的廠子裡。喬薇剛結婚也是被分配到那裡。
鎮上一半的壯勞力都在那些廠子裡工作。
但現在軍區希望把軍屬的就業面擴張到縣裡來。縣裡能提供更多的崗位。
軍嫂文化水平低,生活習慣差,事多脾氣大,很多單位都不歡迎。
但現在縣裡有求於人,孟書記自然不能不接這個盤。
“喬薇。”潘師長忽然側頭看過來,“你是咱們軍屬裡第一個來縣裡工作的,這件事上你有什麼想法沒有?”
喬薇微微傾身。
“領導給我機會,那我就說一下個人淺見。”
她是帶著筆記本來的,筆記本是一直攤開的。其實剛剛,嚴磊就瞥見了她一直在本子上寫什麼。
大家都在做會議記錄,但喬薇是這個會議的編外人員,與她關系不大,不知道她在寫什麼。
但大家都在寫,她跟著一起寫反而顯得正常。
“修路是個大事,工期長,不可能一蹴而就。但修路的最終目的是促進全縣範圍內人員的流通,勞動力能夠更方便、更迅速的集合、調動。”
“據我所知,一直以來軍屬幾乎沒有來縣城工作的原因之一就是交通的不方便。主要是交通工具的不方便。”
“像我,現在是騎自行車,單程大約50分鍾到一個小時。但不是每家都有自行車,女同志擁有自行車的比率更低。所以軍屬在居住地和工作地的往返更依賴於公共交通工具。”
“眼下,鎮上和縣裡沒有短途區間公共交通。能搭乘的公交車,是長線公交中的一段。時間完全不可控。一趟車也許要等三四個小時。我如果搭公共汽車來上班,可能要中午十二點才能到單位了。光是遲到就能把我的工資扣光了。”
她停了停,大家都笑了。
等大家笑完,她提出訴求:“所以我希望,不管路什麼時候修起,什麼時候修完,能否先給鎮和縣之間開闢短途公交班車。專程往返於鎮與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