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薇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嚇了服務員一跳。大師傅也從出菜窗口探出個頭來。
人餓的時候本來就容易火氣大。興衝衝來吃飯被破壞了興致更讓人生氣。
喬薇眉毛倒豎:“你在這個崗位上,做好你的本職工作就行。顧客隻要付錢給票,你就得人家點菜、端菜,做好服務工作。”
“你要是不想做這份工作,覺得沒有意義,現在把你領導叫過來。我跟他談談,這個崗位是不是該換人了!”
“還有,你們店的上級管理單位是哪裡?直管領導是誰?”
服務員氣勢一下子弱下去:“我就問問,你點菜嘛。”
把菜單終於遞給喬薇。
喬薇卻問:“你領導呢?他白天不在崗?”
喬薇虛張聲勢而已,但也是趕得寸,那領導覺得星期一沒什麼顧客,出去辦私事去了。
服務員非常心虛,磕磕巴巴:“他、他……”
“經理去開會去了!”大師傅探著腦袋喊了一嗓子,使勁給服務員使眼色,“小孫,快給顧客點菜。我這就起鍋。”
見他們服軟,喬薇冷冷看了服務員一眼。點了一個葷菜一個素菜一個米飯。
別說,這時代的國營飯店的大師傅的手藝都是實打實的真本事,味道相當好。
喬薇本來心情被這個服務員給破壞了,等吃到大師傅燒的菜心情又好起來。
大師傅特意出來問她:“味道怎麼樣?”
喬薇真心地誇了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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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傅笑呵呵,指指服務員:“她剛上崗的,小孩,你別計較。”
小孫真的年紀挺小的,大概也就十六七歲的模樣。
這時候就這樣,有家裡孩子為了頂家長的班,十四五進廠也是有的。
大概正是中二一根筋的年齡,小孫居然又忍不住開口:“就一個女的自己……”
大師傅恨鐵不成鋼地拍了她肩膀一下。
喬薇說:“你讓她說。暢所欲言嘛,每個同志都應該有發言的機會,不能堵塞言路。”
她對小孫說:“你說。”
她說話氣勢十足,穿的也體面,網兜裡兜的是好幾本書,還有好多件衣服。
誰一次能買這麼多件衣服,那得多少布票啊。
大師傅有年紀,通人情世故,都能看得出來。
奈何小孫還在中二期,喬薇讓她說,她有點氣弱,但還是說了:“你就一個女的自己……又沒男的……不浪費嗎?”
“菜我吃了,飯我吃了,都進了我的肚子,在我的胃裡消化,變成了我的身體能量。怎麼是浪費呢?”喬薇問。
“就、就沒男的,你一個女的一個人下館子,太奢侈了。”小孫猶自不甘心。
下館子大多是一家子,或者招待客人朋友。就算一個下館子,一般也都是男的。沒見過女的一個人下館子的。
女的隨便吃點不就能湊合了嗎。有好吃的也得給男的留著。不都是這樣的嗎?
哪有這樣的女的,一個人還下館子,一點都不害臊。
“你就沒想過,對你是奢侈,對我可能就是普通的日常生活。”喬薇說。
小孫一呆。
喬薇說:“算賬把。”
大師傅報了價格:“7毛2分。”
喬薇其實聽得明白小孫的邏輯思維。
但她沒給她灌輸什麼女權思想。她又不是她的人生導師。
這小姑娘自己都能掙工資了還滿腦子覺得女的不配吃好的,那是根深蒂固老思想,大概率是從小就被成長環境比如家庭、父母給洗腦的。
基本反洗不動。
林夕夕也是覺得舅舅家下館子她不該去。
但喬薇轉身走了幾步,在走出飯店前,還是停下了腳步。
“小姑娘。”她扭頭對她說,“人生其實挺短的,學會對自己好一點。”
說完,她就走了。
小孫眨眨眼:“什麼呀?”
大師傅說:“你把錢收抽屜裡去。”
小孫忿忿又委屈:“她一個人吃了都快一塊錢了。”
“嘿。”大師傅說,“人家不是說了,這就是人家的尋常日子。”
小孫過不去心裡這個坎,嘟嘟囔囔。
大師傅說:“別死腦筋了,這一看就是幹部家庭的。能跟你們家比?也不是家家都不讓女的上桌的。”
頓了頓,他又說:“也可能人家自己就是幹部。”
那女的說話太有氣勢,嗯,看著像幹部。
第54章
喬薇坐車回到鎮上, 她先回了自己家,把給自己買的好幾件白襯衫都放在了家裡。再提著網兜,帶著書、給林夕夕買的衣服、桃酥什麼的去了趙團長家。
“嫂子~”她站在院門口喊。
嚴湘第一個開心地跑過來:“媽媽!”
“哎喲, 抱不動,抱不動,媽媽好多東西呢!”喬薇揉揉嚴湘的頭。
林夕夕站起來, 喊了聲:“姨。”
就不吭聲了。比起從前,很明顯地沒什麼精神。
楊大姐圍裙擦著手帶著笑過來了:“回來啦?車擠不擠, 有座沒有?”
“有, 來回都是坐著過去的。”
喬薇和楊大姐進屋說話去了。
“霍, 買這麼多書啊。”楊大姐一看見書就心生敬畏。
她家全部的書除了紅皮的寶書,就是孩子們的課本了。因為大的用完小的用。書皮都快掉光了。
喬薇進個城一下子就買這麼多本。
喬薇拍拍網兜:“給湘湘的,都是小人畫書。”
她把給林夕夕買的衣服褲子拿出來:“你瞅瞅合適不合適,她跟我穿一個碼。”
楊大姐拎起來看了看:“中, 我看沒問題。這挺好。”
她起身拿了錢和票給喬薇。
喬薇收了幫買衣服的錢和票, 才把兩包桃酥裡的一包拿出來:“給孩子們買了點桃酥吃。”
楊大姐要給她錢,喬薇硬塞給她:“我當姨的。你跟我客氣什麼。”
兩個人推了幾個回合, 楊大姐笑呵呵地收了。
喬薇領著嚴湘回家了。
楊大姐喊了林夕夕進屋,把新衣服給她:“給你換著穿。”
林夕夕抱著新衣服摩挲了下。
說實話,還是第一次有人主動給她買衣服。以前都是得她自己主動去要,還未必要得到。
小的時候跟爹媽得纏著要,衣服未必能要到, 說不定還要挨打。
後來跟了男人, 就年輕那會兒還漂亮, 伸手要還能要得到, 後來就很難了。
日子過得摳摳索索的。
楊大姐又摸出三塊錢給她:“以後,每個月給你三塊錢當零花。”
這時候小孩跟家裡大人要錢, 都是三分五分地給。給一毛兩毛都很大方了。
因為小豆冰棍才三分錢,奶油冰棍才五分錢,雪糕也才一毛錢而已。
星期六晚上和嚴磊兩口子吃飯,喬薇提出應該給林夕夕安排工作讓她去掙工資。楊大姐當然不樂意失去一個勞動力幫手,反而多出一個要伺候的主子。
但喬薇的話提醒了她。
她自己也是成天幹家務的人,現在忽然這麼輕松當然那是因為林夕夕承擔了很多。
雖然管吃管住,也不能真就讓孩子白幹活。她又不會像自己親生的孩子那樣張嘴就敢管爹媽要錢花。
不能等著孩子自己開口,所以楊大姐決定每個月給孩子點零花錢。
買個零嘴什麼的。
至於像衣服這種大件,楊大姐給她買,不用她自己操心。
林夕夕上輩子並沒有來舅舅家當保姆。
但她待在舅舅家這半個月過的日子其實和上輩子差不多——一樣是洗衣服做飯收拾家務。
可在這裡,還有舅媽和她一起幹。偶爾出點狀況也不會罵她,更不會像她婆婆那樣翹著腳看著她幹自己享清闲。
洗衣服一樣是手洗,可這是因為這時代就這條件。不像上輩子,八十年代後期家裡買了洗衣機,可是婆婆根本不讓用,還是讓她都手洗。
洗衣機就是個擺設。
所以雖然幹的活差不多,體驗與感受卻是截然不同的。
林夕夕此時正在人生迷茫中,拿著舅媽給買的新衣服褲子和零花錢,竟然覺得,反正女人要幹一輩子活,還不如就擱舅舅舅媽家幹一輩子得了。
可又知道這是不行的。
終究還是得找個男人嫁了,生個孩子給自己養老。
可既害怕選錯人熬不過十年,又害怕熬過了十年再被時代的陣痛壓成齑粉。
既畏首又畏尾。
她走不出來。內心裡總覺得重生一回也沒什麼意義。
她每天渾渾噩噩,重生之初的野心和優越感都消散了,每天隻遵循著身體的本能,像過去那樣生活。
擱在楊大姐眼裡,外甥女就是強,看不上她舅給她相中的人。但好處是,她不哭也不鬧,也不生事,每天就是幹活幹活幹活,幹活停不下來,眼睛裡特別有活。
真是個好姑娘。
英子真該學著點。
要是喬薇能跟她接觸得更多一些,了解更深入一些,可能會發現林夕夕此時的症狀,就是後世常見的抑鬱症。
但抑鬱症在這個時代不存在,不存在的。
嚴磊回來就問:“買了什麼書?”
喬薇還沒回答,嚴湘坐在涼床上,陷在大靠墊裡舉起了手裡的小人書:“是小人書!”
喬薇努努嘴:“都在那兒呢。”
涼床上,嚴湘小短腿兒旁邊堆著。
嚴磊過去沒管那一堆小人書,先看了看字書,看到有兩本紅色塑料皮的偉人語錄,很高興:“多學習,這是我們指引方向的紅太陽,這是大海中遠航的燈塔。”
這時候的教育就是這樣的,這種詞句一套一套的,像嚴磊這樣的幹部天天聽天天聽,別看沒什麼學歷文化,這種話卻是張口就來。
但喬薇並不覺得過分或者肉麻。
若幹年後,許多中年人在誤解了他很多年後幡然醒悟,羞慚冷汗。
更多新世代的年輕人依然被他的思想閃耀的光輝震撼。
他是真正的孤勇者,隻有時間與他為伴,永垂不朽。
“當然要好好學習。”喬薇說。
嚴磊的心一下子就放下了一半。
偉人的思想光輝明亮,一定能滌淨她身上的小資產階級思想的腐朽殘存。
他用手扒拉了一下小人書,“霍”了一聲,揉了揉嚴湘的頭:“這些你有的看了。媽媽可是大老遠去縣城給你買的。”
嚴湘甜甜地說:“我謝謝媽媽了。”
小人書被認為是兒童讀物,相對安全。
哪怕其中幾本是講古代故事的,也問題不大。
最主要還是那些文藝類的書,都堆在廚房燒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