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這事呢,她咋還穿上土布了呢,不應該啊,嚴也不差這倆錢兒啊。”
“按理說是。等我明天問問他……”
這天晚上軍區大院裡,大家遛彎的時候有人看到範團長跟在潘師長的警衛員後面往大院深處走。
那邊就是高級幹部的居住區了,是去見潘師長嗎?
等溜跶完扇著蒲扇準備回家的時候,又看到範團長腳步匆匆地往家去,那臉色可以說是非常難看。
潘師長的警衛員找到範團長的時候,他老婆帶孩子遛彎去了,根本沒人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事和去見師長幹嘛。他一頭霧水地去,怒氣衝衝地回。
到了該睡覺的時間了左鄰右舍還聽見範家傳來哭鬧打罵的聲音。
第二天一大早,喬薇剛在周四堅持了一天的晨跑又中斷了。
好在因為她跟嚴磊提過了湘湘早飯的事,嚴磊早上倒是給湘湘做了早飯才走的。
喬薇打著哈欠走出房子,在晨光裡伸了個懶腰。左三圈右三圈地扭一扭,舒活一下筋骨,一轉頭:“……”
這是第幾次了,每天早上涼床上的三個靠墊都會變換位置。
她記得清清楚楚,昨天晚上臨睡前,她出去上了個廁所,隨手擺好了:原色,原色,藍色。
現在,它又一次變成了:原色,藍色,原色。
這幾天都是早上起床一看,那個藍色墊子被夾在兩個原色中間。
規規矩矩,正正當當,不偏不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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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想也知道這是誰幹的。
喬薇大概是能理解的。
她很清楚地記得媽媽跟她講過一個事,說媽媽年輕時候看電視,主持人坐在臺子後面的那種場面,臺子正面的logo都正正當當的地在正中間的位置。
講究一個中,講究一個正。
但是後來,到了喬薇上小學的時候,節目的名稱logo甚至被切成兩截,前半截在右上角,而後半截在左下角,有一種錯位的隨意美感。
那當然是因為隨著國家經濟的發展,審美也升級了。
但是很遺憾,現在嚴磊同志的審美,顯然還停留在“中央、對稱”的這一步上。
喬薇扶額。
這一天,潘師長在會議上嚴肅地批評了一些幹部們思想覺悟不夠,不能帶著家屬一起進步。他建議發起一次新的精神文明建設運動,要求幹部們以身作則,積極主動地約束家屬、帶領家屬共同進步。
具體措施就是每個幹部先要做批評和自我批評,然後回家都要好好去教育自己的家屬。
另外宣傳部要印刷一批宣傳畫,配圖配文,貼在軍屬生活區的宣傳欄裡,向軍屬們宣傳什麼是文明行為,什麼是不文明行為。
部隊的形象不能被個別素質不高的家屬抹黑。
另外這次工資評級結果也出來了,有幾個老幹部工資進了一級,足足漲了14塊錢。趕上普通工人半個月工資了。
趙團長在名單裡,工資漲了。
範團長落選了。
第51章
嚴磊沒想到會被趙團長追著問是不是手頭緊, 是不是家裡出了什麼事了。
嚴磊:“?”
“這不是……弟妹怎麼都穿上土布了?”趙團長說,“昨晚上我一進你家院子,還以為誰家老太太來串門。”
嚴磊:“……”
嚴磊雖然知道喬薇經過那件事後真的洗心革面要和他踏實過日子了。但他其實也不是很明白她這個審美上的變化方向。
非常令人費解。
但, 夫妻一體。
“沒有,用錢上沒有困難。”他正正帽子說,“隻不過最近我和她……溝通學習得很好。我們兩個人……一起進步了。”
負距離溝通。
某方面突飛猛進, 一起開拓新世界。
確實小喬那個女同志以前小資產階級思想比較重,趙團長跟嚴磊關系這麼好, 怎麼會不知道。
聞言, 非常替他高興。
“早該這樣, 她也是根正苗紅的工人階級子弟,怎麼就養得那麼嬌氣呢。”
“不過沒關系,能改就好。嚇著我了,還以為你家出了什麼情況, 樸素成這樣。跟弟妹說, 也不用這麼苛待自己,差不離就行。咱畢竟也是幹部家庭, 這好日子是咱流血掙出來的。該吃吃,該穿穿。”
“她的進步咱們……那個詞怎麼說來著,有眼共睹?不是,有目共看?”
嚴磊:“……有目共睹。”
他很確定是有目共睹。他最近讀的書裡讀到了不止一次,其實隻要讀到過一次就能記住了。讀到過兩三次, 就記得扎扎實實了。
話說, 最近他的詞匯量確實進步了。
“對對對, 告訴小喬, 她的進步有目共睹!”趙團長語重心長地說,“要是能不讓你洗碗, 她就沒有缺點了。”
回家他先告訴了楊大姐漲工資的事。
楊大姐開心極了。
再告訴楊大姐範團長沒漲工資的事。
楊大姐聽到夏荷花的男人沒漲工資,比聽到自己男人漲工資了還更高興。
“該!”她笑罵。
趙團長又說了潘師長要搞整風運動,要求幹部約束好家屬:“沒指名沒點姓,但大家都知道罵的是範世貴。”
“聽說昨天晚上咱們走了就叫過去罵了。範世貴回家像是打了老婆。”
“雖然夏荷花該打,但還不如叫我來打。”楊大姐啐道,“男人打老婆,沒出息。”
最後,趙團長說:“小嚴那邊沒事,他不缺錢。”
同為男人,雖然嚴磊洗碗這件事特別不提氣,但是趙團長得給他撐撐臉。他把腰一叉:“嚴啊,終於爺們了,把小喬給收服了。現在喬啊,改頭換面,像個真正的無產階級女兒,講究起艱苦樸素來了。”
“原來是這樣。嗐,我還擔心了。”楊大姐松了口氣。
夫妻倆都覺得挺好。
小喬以前感覺又冷又遠,現在她穿著一身土布衣裳,趿著個千層底的布鞋,讓人覺得特別親切。
“你別說,村裡誰能穿得像她這麼好看。”楊大姐稱贊,“明明是差不多的衣裳,她穿著就不一樣。”
而且,雖然穿成這樣,誰看到也不會覺得她是村裡人。
就怪,她怎麼穿都是個城裡人。別人學不來。
“哎呀這個事,怎麼謝謝人小喬呢。”楊大姐琢磨。
說起來要是她一個人,大概也就隻能去跟夏荷花大吵一架,互相撓臉。那能有現在這麼爽,讓人打從心底開心的結果。
“星期六!喊上嚴兩口子,咱們去下館子!”趙團長剛漲了工資,意氣風發。
“中!”
剛子跑到了嚴磊家:“嚴叔,嚴叔。”
嚴磊出來一看:“剛子啊,進來,來吃水果。”
“不吃了。”剛子擺手,“我爸我媽讓我過來跟你說一聲,叫明天晚上別做飯,我爸說要請你和阿姨一起去下館子。”
“幹嘛呀?”嚴磊樂了,“慶祝他漲工資啊?”
“我不知道,反正能下館子就行了。”剛子也很開心,舉了舉手裡的一元錢,“我現在就去館子那邊打招呼去,下定金。”
下館子是個奢侈的事。小鎮上雖然有很多軍屬,但大院又有食堂,下館子的頻率也不高。
尤其人多的情況下,得提前下定,讓館子好備貨。要不然可能會出現點啥沒啥的情況。
剛子跟嚴磊打過了招呼,捏著那張一塊錢開心地去下定了。
嚴磊轉身告訴喬薇:“明天老趙請咱們下館子。”
“聽見啦,我又不聾。”喬薇笑說,“漲工資呢,是該慶祝一下。”
趙團長跟楊大姐得吧得講的一大堆事,嚴磊回家也給喬薇講了差不多的。
還藉著講趙團長漲工資的事給喬薇科普了一些部隊內部的東西。
比如同樣是團長,竟然還分正牌團長雜牌團長。
“從取消軍銜之後就沒那麼明顯了。”他說,“以前還有軍銜的時候,雜牌的比正牌的軍銜低,一看就明白。”
當然裡面有很多復雜的歷史原因。
總之嚴磊和趙團長都是正牌團長。範團長是雜牌團長,他本來想藉著這次工資評級拉小這個差距,他都打點了一番了,沒想到壞在最後。
“潘師長說的沒錯啊。當幹部的要是連約束家屬的能力都沒有,還不如不做。”喬薇說。
後世新聞裡看過太多幹部家屬收受賄賂之類的,幹部在那哭得涕淚橫流的,好像都怪老婆。笑死,老婆收錢的時候他死啦?家裡多出來這麼多錢他瞎啦?
嚴磊說:“你我是放心的。”
以前就放心。
以前的她雖然風評不好,但從來也不欺負人,也不佔人便宜。她就是冷,清高,不愛跟人打交道。
現在,自從把她找回來後,短短半個月,嚴磊就對眼前的人產生了強烈的信任感,覺得她是個靠得住的人。
他想,可能是從前她對嫁給農村人這件事一直過不去,所以過得消極。
現在,她想通了,開始積極地面對婚姻,好好過日子,她作為文化人的素質和能力就開始體現出來了。
昨天在潘師長家裡她明明穿的很樸素,甚至比楊大姐都樸素,楊大姐還穿了件花襯衫呢。她穿一身素色土布衣裳,可是跟潘師長陳述事情經過的時候,談吐大方,不急不躁,鎮定自如。
那一刻,嚴磊覺得好驚豔。
他想像中的文化女性,在這一刻在她身上得到了具現。
不是靠抖抖布和皮鞋包裝出來的所謂洋氣,而是一種自內而外散發的吸引人的氣質。
那個時候嚴磊飛快地瞟了一圈眾人。
他看到潘師長眼中都有欣賞的目光。警衛員更不用說了。
老趙夫婦臉上也露出“果然是文化人”的神情。
這一刻嚴磊的內心中某處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老趙還跟他念叨什麼洗碗不洗碗。
真可笑,誰媳婦要是這樣的,誰都得搶著洗碗。
正得意,喬薇說:“跟你談個事。”
嚴磊:“?”
等他過去,喬薇指著涼床問:“是不是你每天把那個藍色墊子非要放到中間?”
嚴磊立刻反應過來,驚訝:“是你放到旁邊去的?”
他還以為是嚴湘呢。
他以為是小孩不懂得要擺整齊。三個墊子嘛,兩個一樣顏色的,一個不一樣顏色的,當然要把那個不一樣顏色的放在正中間啊。
嚴磊身上那種老派作風有時候真的讓喬薇忍俊不禁。
嚴磊摸不著頭腦:“擺中間不對嗎?為什麼要擺一邊?那多不整齊。”
喬薇想了想,覺得得從頭講起:“其實咱們中國,自古講究道法自然。譬如園林裡的山水,都盡量讓它看起來仿佛是天然的……”
喬薇給嚴磊輸出了一通,講了快有十分鍾,給他講明白審美不是隻有單一的一種。
嚴磊若有所思,他握著下巴,上下打量喬薇。
喬薇:“……看什麼?”
“你這身衣裳,”嚴磊說,“我昨天第一眼看的時候覺得不是村裡大娘穿的嗎?其實後來我看,有點感覺覺得和村裡大娘們穿的又不一樣。哪不一樣,我也說不上來。”
喬薇很有興趣地聽著。
嚴磊受到了鼓勵,說出了自己的感受:“聽你講了這些,現在看著,感覺這衣裳和這墊子搭著看……很舒服。”
甚至還有他之前一直看不順眼的掛在牆上的草鞋。現在打眼看去,這個畫面裡有喬薇,她坐在涼床上,斜斜歪靠著墊子,頭頂上方的牆上是草帽草鞋。
那草帽上還用靛藍的土布布條纏了一圈,打了個蝴蝶結。
之前種種單獨放在那都莫名其妙不能理解的東西如今組合在一個視野裡,嚴磊忽然覺得這像一幅畫。
這幅畫的主題就是舒適、放松。
讓人看了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