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倆臉上腿上胳膊上都沾了泥巴,可憐兮兮地等喬薇發話。
喬薇無語了。
“你最好保證曬幹真的沒味。”
“真的!”
“……去吧,別弄到這邊來。”
“謝謝媳婦媽媽!”兩個男人同時歡呼,拎著一桶泥巴就過去了。
喬薇在屋檐底下瞧著父子倆蹲在那裡弄泥巴。
這時候能感受到嚴磊的年紀了。
二十六七,在後世還是大男孩呢,很多遇到事都還要先給家長打電話呢。可嚴磊一直都是一副頂梁柱的堅實模樣。
直到此刻,才露出了一些不太一樣的模樣——年輕的爸爸,雖然已經是爸爸,可自己依然也有孩子氣的一面。
突然好像年輕了好幾歲。
不不,是以前太老成了。
喬薇笑笑:“我煮面條去。有兩種,一種是西紅柿肉醬幹拌面,一種是普通的涼面。湘湘要吃西紅柿醬的,你要吃哪種?”
嚴磊抬頭:“兩種都吃!”
下颌上沾了黑泥,牙卻很白。眼睛明亮有神。
真好看呀。誰不喜歡跟帥哥一起生活呢。喬薇心情愉悅地去煮面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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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紅柿肉醬面受到了嚴磊的熱烈稱贊。
嚴湘說:“是吧!好吃吧!我跟媽媽說晚上還吃的!”
嚴湘中午吃完就要求晚上還吃。
喬薇是不太接受連著兩頓吃同樣的東西的,但嚴湘說:“怎麼會吃膩?不可能吃膩!太好吃了。”
想想這時候物資匱乏,可能真的不會因為連著吃兩頓就吃膩了,喬薇才答應了他。
嚴磊吃完西紅柿肉醬面,又吃普通的涼面。
喬薇的調料是用了蔥、姜、蒜、幹辣椒用豬油炝了,再加醋、醬油、鹽、糖,拌在一起。
面條是用手壓井的冰涼涼的涼水浸過的,澆上調料,夏天吃起來別提多舒服了。
嚴磊說:“這個也好吃!”
嚴磊吃了四大碗面條,還吃了一個荷包蛋,仍然意猶未盡。
吃完,他把碗洗了晾上。
喬薇從書房的窗戶裡往外看,看見他叉腰站在那塊菜地前頭。
天色暗了但還有陽光,暗金色,斜斜的,把男人的手臂肌肉打得明暗強烈得像漫畫。
他站在那,是在暢想怎麼打理那一小塊菜地嗎?
這麼愛種地。
喬薇正想出去跟嚴磊說說給孩子挖沙坑的事,院子裡忽然有人說話。
從窗戶裡看一眼,唷,林夕夕來啦。
穿著她送出去的裙子。
喬薇暫時沒動,想聽聽林夕夕又打算幹什麼。敵不動,我不動。
哎?還凳子就還凳子吧,原地轉圈圈是幹什麼?
“嚴團長,你瞧我穿這個好看嗎?”林夕夕笑得燦爛。
她是個中年人。
她甚至還不是未來互聯網時代的中年人,她是九十年代的中年人。
她其實不是媽媽輩的人,她是奶奶那一輩的人。
中老年人的思想已經定型,太難改變了。林夕夕隻是身體變年輕了,她的思想不會跟著身體變。
她堅信男人都過不了美人關。
她還覺得隻有小姑娘才該打扮,結了婚生了孩子的婦女就該相夫教子,鍋邊灶臺。
她就是小姑娘,喬薇是婦女。
喬薇屏住呼吸,想聽嚴磊怎麼回答。
她其實也好奇,因為這是書中世界,嚴磊是男主,林夕夕是女主。
他們兩個要是單獨碰撞,到底會不會產生身不由己的情感?
嚴磊一直覺得趙團長這個外甥女腦子不是太靈光。這小姑娘今天是相親相傻了嗎?跑到他跟前轉起圈圈來了?
還真不跟他見外啊,是把他當親叔叔了嗎?
既然這樣,他也不跟她客氣了。
第36章
既然小林這孩子不跟他見外, 嚴磊就也不見外了。
誰叫他跟老趙關系好呢?那是以前戰場上過命的交情。趙嫂子對他也一直很照顧。反而是他結婚之後這幾年,有點疏遠了。
現在,喬薇和趙嫂子走動起來, 兩家眼看著又熱絡了,嚴磊是很高興的。
嚴叔叔不把自己當外人,伸出指頭對大外甥女指指點點, 開始了爹味說教:“我跟你說,你現在這樣不行, 咋咋呼呼的, 擱著我一眼就能看出來不是城市姑娘。”
“人城市姑娘什麼樣?那是特別穩重的。”
“你要是不知道該怎麼做, 你就多看看你喬姨。你喬姨是真真正正的城裡人,人那是上過高中的。”
“這裙子……這條裙子是你喬姨的吧?你喬姨穿這條裙子的時候往那一站,都不用說話,穩穩篤篤的。是人打眼一看就知道這是個真正的城裡姑娘。”
“你看你就不行, 就是打扮起來, 一看也知道是農村來的,特別明顯。”
這男人大手一揮:“多學著點。不懂就找你喬姨問。”
對晚輩可以說是很掏心窩子了, 也是希望戰友家的孩子能更好。既然進城來投靠她舅舅了,以後就要擺脫身上的一些農村的痕跡。
林夕夕直接被他說懵了,等反應過來,差點就跳腳拍手開罵。
好懸及時克制了自己,這畢竟是未來的大官, 大富大貴的人。她對“官”和“富”有種天然的敬畏, 倒不敢真的又跳又蹦, 雙手連環出招指著對方的鼻尖罵。
但真的氣得腦瓜子疼。
因為林夕夕一輩子最恨就是別人說她是農村人了。她因為是農村人, 被城市婆婆鄙視、欺負了一輩子。
這個嚴磊是不是眼睛瞎。
林夕夕咬牙切齒,忍住氣強笑說:“大家都說我白, 看起來不像農村人。”
“這跟長相沒關系。”嚴磊還振振有詞,“主要是一個人的精氣神兒,氣質,氣質知道吧。你真的,你真的多看看你喬姨。不是叔吹牛,咱們這一片家屬同志啊,我瞅著沒有能比過你喬姨的。”
“你啊,你什麼文化?”嚴磊忽然問,“上過學嗎?”
林夕夕說:“我上過小學的。”
這個時候在農村,女孩子上過小學就挺不錯的,認識字,不是睜眼瞎,還能算個賬。
嚴磊卻嚴肅地說:“你跟你舅商量商量,要是能上學,還是回去上學。你還年輕,是能學知識的年齡,真沒必要這麼早,這麼早就那個……哈,知道吧。沒必要,晚幾年也行。”
林夕夕感覺,就根本不是男人女人的對話。她感覺更像是被領導訓話的下屬。
她說:“我一女的,上那多學幹嘛。”
她忍住沒說,再過幾年,學校裡都亂了,也沒有人真的學習了。而且,在城裡上學的話,老三屆全會下農村。
上學,在這個時代有什麼意義。
就連恢復高考,也是十幾年後的事了。
“女的怎麼就不能有文化了。”嚴磊很不贊同。“你讓你舅想辦法把你戶口扒過來。你再繼續上幾年學,讓你舅給你安排個工作。”
“當工人!我跟你說,沒什麼比當工人更光榮的了。”
“你沒文化,很難去當工人。”
林夕夕被訓得直想翻白眼,終於憋不住頂了一句:“當一輩子工人有什麼出息。幹得再好不如嫁的好。”
一直到一七、一八年米兔運動席卷中國之前,這一句幹得好不如嫁得好都是社會對女孩子的一個共識。
林夕夕是九十年代的人,這思想根深蒂固了。
嚴磊其實考慮的是階級問題,不是婚姻問題。他還想再說,喬薇出來了:“吵什麼呢?唷,小林,這裙子穿著好看。”
林夕夕勉強喊了聲“喬姨”,說:“我來還凳子。我走啦。”
說完趕緊跑了。
受不了,受不了這男的訓人的話一套一套的。
等她走了,嚴磊把院門重又栓上,轉身一看,喬薇跟那憋笑呢。
她怎麼見天地笑?嚴磊也納悶,喬薇自從打省城回來,就變得特別愛笑。
“笑什麼呢?”他莫名其妙。
“咳。”喬薇說,“官架子可真大。”
嚴磊這個人,在家裡是丈夫,是父親,是男人。說實話喬薇還是第一次看見他的另一面。
是個團長呢,這級別不低了。手底下有營長,有連長,排長、班長,還有好些兵。喬薇穿越過來也有快一個禮拜了,第一次看到他展露出作為領導的作派。
叭叭叭叭訓人挺溜,給林夕夕一個重生女訓懵了。
“不要多管人家的事。”喬薇說,“你又不是她爹。”
“不管。不過好歹叫我聲叔呢,見著了就說兩句。”嚴磊說,“她年紀小不懂事,不曉得讀書才是這世上最好的事。”
喬薇本意是不想讓嚴磊多管林夕夕的。因為林夕夕其實是她姥姥那一輩的人,那一代的人思想可太頑固了,太難改變了。
媽媽的婚姻就是一個錯誤。
如果不是姥姥拚死阻攔,她其實完全可以在生孩子之前就離婚,糾正這個錯誤。單身沒有孩子的話,後面的路會走得更順一些。
但姥姥太頑固了,堅決不許媽媽離婚,覺得丟不起那個人。後來是姥姥去世了,媽媽才終於離婚解脫。
“沒法跟她們講。”媽媽說,“講不通。”
但喬薇想起來,嚴磊是真的很喜歡讀書人,他為著原主讀過高中肯高看她一眼,娶她的時候答應過她很多在當時看來過分的要求。
“你在老家沒上過學。”她問,“怎麼這麼喜歡讀書呢?”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嚴磊不假思索地說。
喬薇咳了一聲:“這思想不對啊。”
那是舊思想,現在無產階級才高於一切。
嚴磊看了一眼院門再看一眼房子裡面的嚴湘,說:“這不是隻跟你說嗎。”
喬薇說:“以後小心,別說慣了說禿嚕嘴。”
她政治覺悟這麼高,嚴磊很欣慰。他說:“你放心。”
他頓了頓,說:“我剛當兵的時候其實才十四歲,謊報了年紀當兵的。我遇上一個好領導,他跟我說,要讀書,要學習,要有文化。”
怪不得嚴磊非要娶高中生。
原來嚴磊生命裡還有這樣的人存在啊,原文裡好像沒看到,沒有提到過,還是她看漏了或者忘記了呢?
喬薇才想多問一句,嚴磊已經自己說了:“他犧牲了。”
喬薇:“噢……”
初來的時候,喬薇對嚴磊的印象止於原文的描述,冷峻、凜冽。
可現在喬薇知道嚴磊這個鋼鐵一樣的男人也有細膩的情感,不是簡單的幾個形容詞就能概括的。
她抬手摸上他的後頸輕輕摩挲。
這一刻,嚴磊能感受到,她與他的情感是可以相通的。
她溫柔的摩挲,是對他的懷念之情表示理解和安慰。
晚風拂在臉上,都叫人說不出來的舒服。
院裡的菜田,河邊的淤泥,妻子的手心,都讓人舒服。
讓人想閉上眼,細細體味。
喬薇收回手:“反正老趙的外甥女,你別叨叨太多,招人煩。”
嚴磊“嘖”了一聲。
喬薇其實非常明白林夕夕的想法,因為她和她一樣知道未來的局勢,讓林夕夕去上學讀書是一件不現實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