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對她自己也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她對婚姻和生死的認知,都有異於常人。她對愛情毫無期待。至於性,如果有是錦上添花,沒有也無所謂。
倒是有組織有單位的身份、豐厚的收入和福利待遇這些物質上的條件更重要。她畢竟要在這裡活下去。
誰不想活得輕松點,要不然林夕夕對嚴磊哪來的執念。
回到家嚴磊才注意到晾衣杆上的衣服:“你把衣服洗了?”
傳統觀念男主外女主內,但秉持傳統觀念的男人往往又輕視家務勞動的價值。
喬薇現在沒有別的工作,家務就是她的工作,嚴磊給她開薪水等於是。做好了工作當然要跟boss匯報一下,可不能默默奉獻。
喬薇甩著胳膊龇牙:“洗得胳膊疼。”
沒人逼她洗。她以前洗不動,都是嚴磊洗的。現在居然主動洗了。
嚴磊哼了一聲,過去摸摸,皺眉:“怎麼還這麼潮?”
按說曬一天了,以現在的溫度和陽光都該幹透了。
喬薇很無辜:“我擰不動,直接晾了。”
嚴磊臉上雖然沒什麼表情,但喬薇就是從他臉上讀出了無奈。
但她也沒有辦法呀。這具身體雖然比她另一個世界的身體健康多了,但是也細胳膊細腿的。這時代又沒有洗衣機,洗衣服尤其是洗大量的衣服真的是個重體力活。
發明洗衣機的人配享太廟!
嚴磊一聲不吭,把洗澡的盆放一邊,把晾衣繩上的衣服一件件又取下來重新擰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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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大,擰衣服的時候會先把衣服拎著領子抖一抖,捋一捋,從衣領到衣擺順序著擰,一點點把水分全擰出來。
喬薇看著,喜歡他做事過程中呈現的這種秩序感。
她說:“我去做飯。”
也放下洗澡的臉盆,轉身去了廚房。
嚴磊瞧了一眼她的背影,雖然一邊走一邊甩著胳膊,但腳步輕盈,帶著一種年輕的活力。不像從前那樣暮氣沉沉,好像要溺死在跟他的婚姻裡似的。
他把擰幹的衣服重新搭在繩子上。
所以,“當從前的她已經死了”,她的意思是重新、好好地跟他過日子了是嗎?
真心的嗎?
嚴磊禁不住反覆地自問。
第17章
廚房裡摞了很多書, 喬薇撕了書點著去引燃木柴,果然好用。
她在廚房裡做飯,嚴磊在外面把今天洗澡換下來的衣服全給洗了。夏天太容易出汗, 衣服不勤洗就會有味。領口袖口搓了肥皂,再放在水裡投幾遍。
對嚴磊的體能來說,這點活不算什麼。
他本來就是農村少年, 什麼活都能幹。後來徵兵的時候,家裡央了村幹部在介紹信上虛報年紀入了伍, 可以說是在部隊裡長大的, 體格、體能槓槓的。
他洗衣服甚至比喬薇做飯都更快。
衣服都晾好了, 他抽抽鼻子,也怪,今天怎麼家裡的炒菜味格外香?
他一邊拿毛巾擦手,一邊走到廚房門口看了一眼。
喬薇撕了很多的書頁放在腳邊, 時不時就扔一沓進灶膛, 瞬間火焰就變大了。猛火炝炒,光是看著那火、聽著那鍋裡滋滋的聲音, 都覺得這菜香。
隻是她的手臂似乎使不上力氣,斜著鍋往外盛菜的時候有些吃力。
但很快她又涮了鍋,開始炒下一個菜。
嚴磊捏著毛巾,凝目看了一會兒。
人若對你無情,做出來飯菜都帶著一股敷衍和將就, 吃在嘴裡難以下咽。沒法在一張桌子上吃飯, 也沒法一個炕上睡覺。
可現在, 喬薇雖然端鍋吃力, 可她揮舞鐵鏟的模樣,帶著一種明快的節奏, 活力盎然。
隻是她時不時地還會把鏟子換手,然後甩一甩手臂。
洗個衣服,就能累成這樣,真沒用。
嚴磊看了一會兒,回屋裡去了。
一進西間的書房,就看到書架上空出的一塊。書架不大,以前被塞得滿滿的,現在有一塊有了明顯的缺失。
都挪到廚房裡燒火去了。
嚴磊其實還是有點不敢相信。在以前,這些書都是她的寶貝,不許他碰的。
扭頭看看嚴湘在客廳玩,他又看了看書架,隨機抽出了一本打開讀了讀。
這時代可沒有什麼小白網文,能被印刷成鉛字的都是被編輯們火眼金睛從無數投稿裡千挑萬選的。先不管內容如何,立意如何,起碼頭一個,文筆都是出色的,文採都是過人的。
嚴磊一讀就讀進去了。
不知道讀了多久,忽然院子裡喊他吃飯。他從書中抽身出來,恍然回神,再回想剛才讀的內容,又忍不住微微蹙眉。
的確隱隱能感覺那些文字裡透著一些不好的精神思想。
不是很確定,他覺得他得再看看。
但外面喬薇喊“吃飯”呢,他想先折個角。好懸差點就折了,想起來當初就是因為他折角了她的書,她嫌他不愛惜書,發脾氣不許他再碰她的書。
記得她有一套竹書籤,她都是用書籤夾在書裡記錄閱讀進度的。嚴磊拉開抽屜,想拿書籤,卻頓住了——抽屜裡她那些信都不見了。
原本整整齊齊地用橡皮筋扎著的。後來她留書出走,他都拆開來看,看完胡亂塞進了抽屜裡。
都沒了。
也跟書一樣,投到火焰裡處理了嗎?還是,收藏得更深了?
嚴磊想起那個技術員,白白淨淨的,五官秀氣。的確一看就是個讀書人。
但那是個沒擔當又居心不良的慫蛋。她要是經歷了一回這樣的事,還不醒悟,還喜歡那種人……那她以後愛怎麼樣就怎麼樣,不管了。
嚴磊夾了書籤,把書放回去,走到外面。小桌已經從屋檐下拉到院子中間,喬薇在端菜,熱騰騰的。嚴湘使出吃奶的力想把木凳從檐下拖到桌邊。那都是老榆木的,沉著呢。
嚴磊沒幫嚴湘,一手一個拎了另兩個,還吆喝兒子:“使勁!”
嚴湘都快把拉粑的力使出來了!
喬薇放下飯碗,責備嚴磊:“他還小呢!”
過去把嚴湘手裡的凳子提起來,哪知道那隻胳膊一酸,又差點掉地上。用了兩隻手才抓住,搬到了桌子旁邊。
嚴磊擺好椅子,問:“胳膊是洗衣服洗得?”
看她甩好幾回了。
喬薇龇牙:“上午洗衣服,下午就開始疼。”
那是因為她一直沒怎麼做過洗衣服這種重活。簡單地講,就叫缺練。
嚴磊嘬了嘬唇,控制住了表情,沒說出什麼不好聽的話。
也沒什麼好說的。當年戰友和領導就都勸過他,說喬薇薇雖然文化程度高,但是一看就不是個能幹活的。
她自己也說了,重活她幹不了。
他當時許諾,重活髒活累活,他來幹。
自己答應了的事,沒什麼好後悔的。既然說了,就得做到。
嚴磊夾菜,沒好氣地說:“沒事洗什麼衣服。以後別洗了。”
喬薇看了他一眼。
她其實剛才就看見他已經把今天的衣服都洗了晾了。而不是像一些別的男的那樣,寧可翹著腳幹看著,也不伸一根手指頭,什麼都等著老婆來做。
喬薇覺得,跟這個男的,其實日子很可以過得。
嚴磊不知道為什麼喬薇這一眼的眼波這麼好看。那波光中似帶笑意,綿綿有情似的。
她以前從來沒這麼看過他。嚴磊有點別扭,低頭扒了一大口飯,又吃菜。
一口就吃出來今天的菜格外地好吃。
這時候部隊的伙食按照職級分大、中、小灶。師以上幹部吃小灶,團營幹部是中灶,連以下吃大灶。
嚴磊是團級,吃的是中灶。
可今天家裡的菜,感覺比部隊中灶還香,油香油香的,能趕上小灶的水平了。
嚴磊看了一眼菜盤,立刻明白為什麼這麼香——喬薇放了很多油。
其實幹部家庭本來就比一般家庭寬裕些,舍得吃油吃肉。尤其嚴磊一家就三口人,就比趙團長家更舍得用油。
但喬薇今天用油的量超乎尋常,在嚴磊看來都屬於嚴重浪費的程度。
但……菜真的香起來。
嚴磊又吃了半碗飯,咽下去之後,問:“家裡油還夠用嗎?”
“差不多吧。”喬薇說。
其實她有點心虛。因為首先並不精確了解歷史用油量。原主那些記憶像看電影,那些瑣碎的細節都模糊,沒那麼精確。
然後她其實自己也知道自己放油多。她愛吃油香的,即便是在原來的世界裡,媽媽都嗔過她:“你這不是吃油,是喝油。”
她還嫌老一輩太節儉,油放少了,菜不香。
這會兒被嚴磊質問,她心裡就有點發虛了。
正合計著以後是不是要注意一下放油量,卻聽嚴磊說:“油不夠了就去買,油票都在盒子裡。油票要是不夠了,就跟我說。我去想辦法。”
這時代錢固然重要,票更重要。你沒有票空有錢買不到東西,或者隻能去買高價物。
喬薇剎那間就共情林夕夕了。
林夕夕可是真正從這個時代一路走過去的,真正吃過時代的苦。她重生回來想抱嚴磊的大腿太正常了。
誰不想呢。
這可是個油都要省著吃的時代啊。
就為這一口油,也該抱。
今天這頓飯的氣氛比昨晚好得多。嚴湘比平時多吃了半碗飯。
看到喬薇一邊甩胳膊一邊拿眼睛斜他,那表情很清晰地傳達了她的意思。嚴磊忍住沒翻白眼,無語地說:“你別管了,我刷碗。”
喬薇笑著站起來:“謝謝咯。”
老夫老妻的,說什麼謝謝。神經病。
嚴磊冷著臉去屋裡把用木柴餘熱燒的半鍋溫水端出來,先把碗筷在溫水裡涮掉了油,再用絲瓜絡刷。
轉頭一看,那鍋裡漂著一層油花,在傍晚的昏暗光線裡閃著五彩的光澤。
真敗家。
幸好他敗得起。
古今中外,男人但凡有較強的養家能力,能給老婆孩子好日子過,大多會有點驕傲自負的。
嚴磊也不能免俗。
也奇怪,結婚這麼多年了,給她買過那麼多抖抖布的衣裳,給她吃白面精糧,雞蛋管夠,怎麼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有成就感呢。
嚴磊怔了怔。
或者可能是,從前她從來沒用那種帶著笑的目光看過他吧。
那種目光裡帶著開心和滿意,眼神靈動,好像在說:這個男的真不錯呢。
……
嘖!
還跟他說“謝謝”,虛頭巴腦的。
洗完碗,嚴湘還是一如既往地在旁邊幫忙晾碗。
嚴磊問:“你媽呢?”
“屋裡。”
嚴磊扭頭一看,書房裡果然燈亮起來了,她還拉上了窗簾子。
一進到書房,喬薇就問他:“你看這本書啦?”
她手裡舉著的正是嚴磊夾了竹書籤的那一本。
嚴磊承認:“看了一點。”
他瞧了她一眼。但她臉上並沒有對他亂動她的書生出來的怒氣,反倒一雙眼睛亮亮的,問他:“你覺得怎麼樣?”
“我覺得有點問題。思想感覺不太對頭。”嚴磊斟酌著說,“這本你再自己看看,不好的話,就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