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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徵拿了謝十一放到門口的奏疏到房內細看時,樊長玉已從兵器庫翻出一把大刀去院子裡練武了。
細雪紛紛,她在院中提著把大刀舞得獵獵生風,一劈一斬之間眼含煞氣,不知是把那漫天大雪當成了何人在砍。
謝徵撐著手肘看了一會兒,眼底浮起幾許淡淡的笑意,垂眸繼續看手上的奏疏。
看到其中一份時,他眉尾稍提,“嶺南節度使在這節骨眼上進京了?”
樊長玉剛練完一套刀法,聞言撐著長刀回過頭問:“是魏嚴的後手?”
謝徵搖頭:“探子說僅他一人進京。”
恰在此時,謝十一匆匆進院來報:“主子,魏夫人求見。”
謝徵微斂了眸色,隻說:“把人請去前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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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臾,謝徵便帶著樊長玉一道去了前廳。
魏夫人一身缟素,見了謝徵,二話不說便跪下了。
樊長玉不知謝徵是何心境,但她確實是被魏夫人這突來之舉嚇了一跳,回過神來時,謝徵已伸手去扶她:“舅母這是作何?”
魏夫人不肯起,臉色格外蒼白,勉強帶了幾分笑意道:“侯爺莫要這般喚臣婦,臣婦擔不起的。”
謝徵凝了眸色:“無論魏嚴做了什麼,我都視您為舅母。”
魏夫人卻搖起了頭,神色有些悽楚地道:“臣婦的確擔不起侯爺這一聲舅母,臣婦隻是得了相爺庇護,才在魏府偷生二十餘載,還養大了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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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長玉聽出幾分不同尋常來,謝徵緩緩問:“這話是何意?”
魏夫人滄然道出隱情:“臣婦原隻是一小門小戶的庶出女,這輩子也高攀不上相爺的。家中安排臣婦給一位六品官老爺做填房,那官老爺,兒子都長臣婦好幾歲了……臣婦不願,同家中一護衛私定了終身,他為了攢銀子娶臣婦,從了軍。官老爺上門提親時,臣婦已有了三個月的身孕,家裡人知曉了這事,要抓臣婦去落胎,臣婦逃了出去,去軍營找宣兒他爹,可誰料宣兒他爹戰死了……”
魏夫人說到這裡時,眼神幾乎是麻木的,卻還是有清淚從眼角滑落,她苦笑:“那時當真是萬念俱灰了,家裡人追去了軍營,說要抓臣婦回去浸豬籠,給官老爺家一個交代。臣婦便想著,左右都是一死,不若自我了結下去陪宣兒他爹好了。
臣婦要撞柱,被人攔了下來,相爺認下了臣婦腹中的孩子,說不日便上門去提親,當日的事也被相爺壓下來了,至今都沒幾個人知曉。相爺說,宣兒他爹是他麾下的部將,他這輩子本是不會再娶妻的,但家中催得緊,正好臣婦帶著腹中的孩子也無路可走了,此為兩全之法。”
“魏宣,不是魏嚴的兒子?”謝徵眼底翻湧著復雜的情緒。
“不是。”魏夫人搖頭:“相爺是個守禮之人,這些年,相爺也隻有未免宣兒叫府上下人看輕,才會在年節時,來臣婦院子裡用一頓飯。”
她悽然看向謝徵:“臣婦今日前來,便是求侯爺的。相爺做的事,臣婦是個婦道人家,不甚清楚,但相爺對臣婦和宣兒都有再造之德,這份大恩,臣婦唯有盡力去還。還請侯爺看著宣兒替侯爺擋那一刀的份上,留相爺性命罷!”
樊長玉驚訝不已,未料到魏夫人和魏嚴這樁婚事裡,還有這般多隱情。
謝徵扶魏夫人起身的那隻手松了力道,他眼底看不出情緒,隻問:“魏嚴……不娶妻,是為了淑妃?”
魏夫人搖頭道:“這臣婦便不知了,但相爺那般性情的人,若真和淑妃有故,臣婦不信他能做出燒死淑妃和她腹中孩兒的事來。”
樊長玉聽到此處,哪怕對魏嚴恨之入骨,但也覺著蹊蹺起來。
齊旻說魏嚴是為了淑妃和淑妃肚子裡的孩子才設計錦州一案,害死太子和十六皇子的。
魏嚴無子,後面既然還能血洗皇宮,把老皇帝趕下皇位,扶持一個毫無根基的稚子登基,有這等手腕,他為何還要燒死淑妃?
她看向謝徵,謝徵對魏夫人道:“魏嚴的罪行,等查清後昭告於天下,自有發落,夫人先回去吧。”
他話已說到了這份上,魏夫人也不好再求情,一叩首後,悽然退下了。
樊長玉這才道:“魏嚴已伏法,我帶人去他府上搜查一番,看能不能搜出什麼。”
謝徵說:“公孫已帶人搜過一遍,魏嚴行事謹慎,既決定了逼宮,也就做好了兵敗的準備,能毀的信件都燒了個幹淨,查不出什麼。”
說到此處,他語氣稍頓,看向樊長玉:“老師入京後一直被他扣在府上,現已被接回了謝宅,晚些時候你可去看看他。”
樊長玉又驚又喜:“義父找到了?”
謝徵點頭。
樊長玉便道:“那我現在就去看義父。”
謝徵喚人帶樊長玉過去,樊長玉一進院,便聽見長寧拍桌子的聲音:“我要阿姐!”
“你阿姐平叛去了。”是道蒼老但中氣十足的嗓音:“你這娃娃可別搗亂,存心幫那小子擾老夫的棋局呢!”
樊長玉快步走到房門處,喚了聲:“寧娘。”
把自己整個下巴擱在棋盤上的長寧幾乎是瞬間轉過頭來,鞋都顧不上穿,踩著一雙綾襪張開雙臂就蹬蹬蹬跑向了樊長玉:“阿姐,抱!”
樊長玉單手就抱起了長寧,看向雖依舊瘦不拉幾,但似乎又一點苦頭都沒吃過的陶太傅,醞釀了一路的悲傷就這麼卡住了,最終隻幹巴巴喚了聲:“義父。”
陶太傅執著棋子淡淡“嗯”了聲,瞥樊長玉一眼,說:“聽說丫頭官至三品了,長進不少。”
樊長玉覺得自己應該謙虛一下,便答:“都是義父教得好。”
誰料陶太傅淡淡一撩眼皮,“老夫可沒教你多少,是那小子教的吧?”
可能是因為酣睡了一天一夜的心虛,樊長玉愣是從臉紅到了耳朵尖,脖子根應該也是紅的,不過因為痕跡太多了,她戴了個兔毛圍脖擋了去。
陶太傅也知道這是個憨閨女,面皮又薄,想著她這老實的性子,往後少不得在那滑頭小子那裡吃虧,忍不住吹胡子瞪眼:“他教了便教了,你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且不說他日後還得八抬大轎從老夫這兒把你娶回去,但是他也是你師兄這點,教你便也是理所應當的事!”
樊長玉一聽陶太傅訓話就下意識端坐挺直了背脊,鏗鏘回道:“義父教訓得是!”
陶太傅這才舒坦了,緩和了語氣道:“來,坐下陪義父下盤棋。”
被抓著下了大半天棋的俞寶兒微不可聞地松了口氣,趕緊給樊長玉騰了個位置:“長玉姑姑請。”
樊長玉:“……”
她絞盡腦汁想著下一步落子的地方時,陶太傅還在有一句沒一句地問她京中的局勢:“李家倒了,魏家那老東西也走到了這一步,那小子接下來要做什麼,你知道的吧?”
樊長玉點頭,捏著白子本要落下了,卻又突然抬起頭來,問:“太傅,能問您一些關於魏嚴的事嗎?”
陶太傅皺巴巴的眼皮稍抬:“替你自己問,還是替那小子問的?”
樊長玉說:“替十七年前的真相問的。”
陶太傅便笑了笑:“你啊你……”
他將手中的棋子放回了棋簍裡,端起紅泥小爐上溫著的茶水倒一杯,捧起淺抿了一口,才看著窗外的飛雪道:“那臭小子,這會兒怕是去牢裡見魏嚴了吧。”
樊長玉沒做聲,她先前就是感覺到謝徵似乎想單獨見見魏嚴,才在謝徵說陶太傅在府上後,提出想過來見陶太傅,讓他有時間單獨去見魏嚴一面。
陶太傅緩緩道:“魏嚴無子,那臭小子教養在他膝下,還真是被他養得同他年輕時一模一樣,認準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第160章
謝徵性情上的倔強樊長玉是見識過的,但她對魏嚴了解不多,關於這位權相的一切都是道聽途說來的,僅有的一次見面,也是逼宮那晚。
這甥舅二人像不像,她無從論斷。
魏嚴給她的第一印象,倒是極符合他在世人口中的傳聞,冷酷無情,為達目的不折手段。
不同於李太傅那等乍一眼看上去,蒼柏般清冷高潔的儒士風骨,魏嚴就是刀刃磐石般冷且硬的一個人,仿佛沒有任何軟肋。
樊長玉在簟席間正襟危坐,遲疑道:“敢問義父,魏嚴和當年的淑妃……是否有故?”
陶太傅撩起眼皮重新打量樊長玉:“為何這般問?”
樊長玉便將之前冷宮宮女的招供以及齊旻的指控說了。
陶太傅放下手中茶盞,皺巴巴的手摩挲著杯沿,眼底多了幾許歲月侵蝕的滄桑:“當年我不在京中,對宮裡所發生的事不甚清楚,但既是戚家那丫頭,魏嚴再狠的心腸,想來也做不出火燒清和宮的事。”
見樊長玉面露惑色,他道:“淑妃本是戚家女兒,跟那臭小子的娘,還在閨中時,便是好友了。那時謝家也還沒有今日的風光,撐著整個大胤的,乃戚老將軍,魏嚴和臨山都在戚老將軍麾下磨礪過,後來戚老將軍作古,臨山撐起了西北的半邊天,魏嚴則棄武從了仕,戚家丫頭,便是那時候入宮的。”
樊長玉眉心微攏,依陶太傅所言,魏嚴同淑妃,應當是年少便相識了,兩家關系似乎還頗好。
有這層關系在,魏嚴後來都能血洗皇宮,還燒起淑妃,就更說不過去了。
她在心裡估摸了一下淑妃的年紀,淑妃當跟自己爹娘同輩,承德太子也是跟自己爹娘同輩的,這麼算下來,那皇帝豈不是都老得能當淑妃她爹了?
雖然知道那些稍微富貴點的老員外,都還會娶好幾房年輕美貌的小妾,但意識到這點後,樊長玉還是沒忍住皺了皺眉:“魏嚴若是有意淑妃,為何不在淑妃進宮前求娶?”
陶太傅便長長地嘆了口氣:“你可知,承德太子生母是何人?”
樊長玉搖頭。
陶太傅道:“孝忠肅慈皇太後戚氏,乃戚老將軍的胞妹,淑妃的親姑姑。”
樊長玉很是愣了一愣,也就是說,淑妃和承德太子都是表兄妹了?
雖然歷朝歷代也不乏姑姑和侄女共事一夫的,但有承德太子和戚老將軍的前提在,她琢磨著,那時的戚皇後,兒子都已封了太子了,也不至於再讓娘家侄女再進宮幫自己固寵吧?
大抵是她心裡想什麼全都寫在臉上了,陶太傅繼續道:“如今的朝堂是一池渾水,那時候也不見得多幹淨,這王朝的沉疴,都是一代一代積攢下來的,清了舊的,年月久了,又有新的附上去,就沒個能徹底清完的時候……”
陶太傅又淺淺嘆了聲,似乎感懷頗多:“你們既然都查到賈貴妃身邊的宮女了,應當也知曉當年賈貴妃有多獲盛寵,滿朝文武,一半都快姓賈了。早些年,還有戚老將軍這國之一柱撐著,十六皇子再得寵,太子也能穩坐東宮,戚老將軍一去,皇後失了倚仗,太子的路便也難走了。
坊間都罵貴妃惑主,外戚幹政,皇後在戚老將軍去後,也病榻纏綿,怕自己再一走,太子在後宮徹底沒了幫襯,便借著侍疾為由,將戚家那丫頭接進了宮。我是見過那丫頭的,自小便冰雪聰明,又飽讀詩書,生得沉魚落雁之姿。這一侍疾,就是一年。一年後,戚皇後薨,那丫頭歸家後不久,便隨秀女選入宮,封了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