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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飯後,樊長玉也沒闲著,她去謝府的私牢裡同謝徵一道審問隨府那管家。
一開始那管家嘴也極硬,問他什麼都不肯說,隻一味裝瘋賣傻。
後來謝徵命人把趙詢和那對母子帶過來了,他眼見裝瘋賣傻不管用了,哪怕有孫子這個軟肋在,他也死活不肯再開口。
謝徵命人用刑,那看著風燭殘年的老頭子,竟硬氣得狠,寧可咬舌自盡也不肯交代,對長信王的衷心程度著實令樊長玉驚訝。
謝徵也敏銳地發現了這一點,老頭身子骨差,再用刑,怕是就得交代這牢裡了,他轉而開始攻心。
火盆裡的火光照亮整個陰暗湿冷的地牢,謝徵坐在太師椅上,接過一旁的親衛遞過的熱茶,用杯蓋不急不緩地刮了兩下,極為散漫地道:“你兒子已在公堂上被杖責至死,本侯手上不喜沾稚兒之血,可本侯的耐心實在是有限,你若是再這般不識抬舉,本侯身邊的人,個個都是凌遲好手,將你那孫子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削下來喂狗,本侯保證,削到髒腑時,他還是活著的,能哭著喚你一聲阿爺。”
他說完抬起眼,在茶盞升起的霧氣中,淡漠地看著對面的老者。
抱著孩子的女人在聽到謝徵的描述時,便已嚇得兩眼一翻暈了過去,隻餘她邊上的孩子還在哭著喚“阿娘”“阿爺”,像是即將被送去屠宰的羔羊發出的稚嫩呼喚,聽得人心口都不自覺揪緊。
樊長玉知道要攻破老者的心理防線,這番恐嚇是少不了的,強迫自己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冷眼旁觀。
那老者看著自己的孫子趴在地上一邊哭,一邊努力去搖晃他母親,也是心疼得老淚縱橫,口中卻隻道:“是阿爺對不住你,阿爺對不住你,但阿爺沒法子……”
謝徵長眸不耐一眯,喚道:“十一。”
謝十一朝外邊做了個手勢,很快便有下人牽著幾條涎水四溢的兇惡狼狗走了進來,那幾條狼狗看到裡邊的小孩子,便已開始狂吠不止,嚇得那小孩尖叫大哭。
那受刑後渾身血跡斑斑的老者眼底全是渾濁淚光,朝著謝徵不住地磕頭:“稚子無辜,給那孩子一個痛快的吧,王爺待我恩重如山,沒有王爺,早就沒有我這一家老小了,我這幾十年光陰都是從閻王那裡借來的,老朽發過誓不能背叛王爺啊!”
那被侍衛牽在手中的狼狗幾乎已快咬上孩子,那老頭除了痛哭流涕磕頭讓給孩子一個痛快的死法,還是不肯松口半句。
樊長玉看向謝徵,謝徵做了個手勢,那侍衛便拽著一直想往前撲的狼狗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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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長玉對那老者道:“你對隨拓忠心不二?可你現在衷心的,不是隨拓的後人呢?你不用跟我裝瘋賣傻,死在蓟州的那個,不是真正的隨元淮,否則你也不至於讓自己的兒媳孫子來假扮他的妾室母子。”
老者哭聲一滯,盯著樊長玉:“你前一句話是何意?”
樊長玉看了謝徵一眼,隨即對老者道:“就是狸貓換太子的意思。十七年前東宮大火,長信王妃母子也受邀去了東宮,死在大火裡的那個,才是隨元淮,被燒毀了容貌的,則是皇長孫,這本就是一出金蟬脫殼的計謀。”
老者神色惶惶,似乎難以置信,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樊長玉繼續道:“小長信王妃和隨元青,也是死在了他手中。”
老者身形佝偻了下去,眼中卻陡然兇光畢露:“王妃不是為了掩護大公子自盡的嗎?至於世子,是死在你們手中的啊!你們休想編出這等謊話來騙老朽,老朽不會上當的!”
趙詢適時出聲:“我可做證那人的確不是你們長信王府的大公子。”
老者直接狠狠啐了他一口:“叛徒之言,不可信!”
這老頭的固執程度,實在是讓樊長玉有些頭疼。
在地牢裡呆久了悶得慌,樊長玉同謝徵出去透氣時,踢了一腳地面的積雪,嘆氣道:“是個硬骨頭,撬不開他嘴怎麼辦?”
他一開始還疑惑謝徵為何不告訴那老頭隨元淮是個冒牌貨,直接開始用那小孩威脅。
經此一番才知道,對於這等固執己見,又不見棺材不掉淚的人,沒個切實的鐵證,是說服不了他的。
天空又飄起了細雪,愁雲慘淡。
碎雪落在了樊長玉發間,謝徵抬手幫她拂去時,微垂眼簾看著她道:“我想借皇重孫做一場戲,你可願?”
樊長玉遲疑一二,點了頭:“隻要不會傷到寶兒,我去讓寶兒配合。”
那老頭為了對隨家的忠誠,可以不顧自己孫子的性命,但一定不會無視俞寶兒的安危。
要想撬開他的嘴,似乎隻有借助寶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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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下午,樊長玉便秘密回進奏院接俞寶兒,長寧一整天沒見到她,眼見她回來後隻帶俞寶兒出門,不帶自己,當即就委屈得掉起了金豆子。
樊長玉無奈,好說歹說也勸不住長寧,想著謝徵府上也是安全的,帶長寧同去應該也出不了什麼問題,知會趙大娘一聲後,便借口帶兩個孩子出去玩,帶著他們出了進奏院。
殊不知,正是這陰差陽錯之舉,讓兩個小孩都避開了一場禍事。
第154章
俞寶兒極懂事,樊長玉同他說做一場戲騙隨家那老管家招供,他當即就點頭表示願意配合。
地牢陰森晦暗,樊長玉沒讓長寧也跟著去,吩咐謝七帶著她在府上玩一會兒。
為了能震懾那老管家,謝徵命人給寶兒換了一身帶著血跡的破爛衣物,臉上也用易容塗料抹得蒼白灰敗,甚至還畫出了幾道能以假亂真的傷痕。
他帶著寶兒再次出現在地牢時,老管家的情緒果然異常激動,兩手用力握著牢門,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極度痛苦的神色:“小公子……你們把小公子怎麼樣了?”
俞寶兒帶著一身“傷”站在大牢外,眼神空洞又茫然,像是受了不少虐待的樣子。
謝徵負手立於他身後,壁龛上的燈火照過來,他投下的影子將俞寶兒完全籠罩住,地牢光線暗沉,他衣襟上暗金的繡紋在燭光裡閃著微芒,精致的眉眼異常冷漠:“剐你孫子的肉,你不在乎,不知刮眼前這孩子的肉,你嘴是不是還那般嚴實。”
俞寶兒聽到這話,立馬配合地顫抖了起來,一雙漆黑又空洞的大眼裡有了恐懼的情緒。
那老管家哭得順著牢門上的柱子跪了下去,哽咽到顫聲:“別動小公子,別動他,你們想問什麼,小老兒都招……”
立於一旁的樊長玉和謝徵對視一眼後,問那老管家:“十七年前,常山將軍麾下懷化郎將魏祁林攜虎符前去崇州調兵,崇州為何沒出兵?”
原本還痛哭不止的老管家在聽到這話後,哭聲忽而一頓,抬起那雙蒼老的眼打量樊長玉。
樊長玉眉眼當即一厲:“回話!”
謝十一也適時甩了一鞭出去:“大膽,誰給你的膽子直視將軍?”
那一鞭子是收著力道的,能讓老管家吃疼卻又不會重傷了他,鞭子落到背上,當即刀割火燎一樣疼,老管家身形止不住地顫抖,低下頭去不敢再看,嘴上近乎本能地念叨道:“我不知道……什麼虎符什麼調兵,小老兒怎會知道……”
樊長玉眉頭狠狠一皺,正要說話,卻聽謝徵道:“十一。”
謝十一拎著俞寶兒便起身,去了牢房外邊的刑室,從老管家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那幾條被關在瀝著暗紅發黑血跡鐵籠裡的狼狗,俞寶兒發出一聲悽厲的慘叫後,一塊血淋淋的肉被扔進了鐵籠子裡,幾條狼狗立馬衝上前去瘋搶。
老管家光是淚漣漣地看著,便止不住地幹嘔,他聲嘶力竭道:“別割了!別割了!我招,我全招!”
謝徵冷冷看著蝼蟻一般匍匐在地一邊哭一邊幹嘔的老者,慢條斯理道:“老東西,本侯能問你這些,你就該知道本侯已查到了不少東西,本侯問的,可不一定是本侯還沒查到的,你若膽敢欺瞞本侯一句,不僅隨家餘孽,你那孫子,本侯也一並活剐了喂狗!”
老管家面色蠟白如紙,邊哭邊磕頭道:“小老兒不敢了,小老兒不敢了。”
謝徵這才緩緩問:“那你說說,十七年前,崇州為何沒出兵?”
老管家顫抖著幹裂沒多少血色的唇道:“懷化郎將魏祁林的確帶著虎符和魏嚴的親筆信來過崇州,但是王爺說那虎符是假的,王爺當著崇州眾將士的面合過兩塊虎符,壓根不能歸攏到一塊,王爺懷疑魏嚴居心不軌,要綁了魏祁林問罪魏嚴。”
樊長玉和謝徵神色具是一變。
這麼看來,當年的確是魏嚴心懷叵測,竟然連虎符都敢偽造。
隻是謝徵很快便道:“你撒謊,魏嚴命魏祁林拿與孟叔遠的常州虎符都是真的,崇州虎符何故是假的?”
他冷冷吩咐:“十一。”
刑房那邊很快又傳來利刃割肉聲,俞寶兒尖叫著喚“娘親”,又一塊血淋淋的肉被扔進了鐵籠子裡供狼狗搶食。
作為俞淺淺替身的那對母子似乎也被帶過來觀刑了,那對母子也在歇斯底裡尖叫,一時間女人和孩童尖銳的哭聲都響徹在整個地牢裡,刺得人耳膜發疼。
老管家急得在地上連連磕頭,很快便見了血,他悽厲道:“別割別割!小老兒說的都是實話,小老兒隻是王府一介管家,不知道那般多啊。那魏祁林被生擒後,沒過多久便尋了個機會跑了,隨即便是錦州戰敗的消息傳來,緊跟著朝廷降罪與孟老將軍,將錦州之敗都怪在了運糧之失上……”
老管家痛哭道:“王爺這才知魏祁林拿著虎符前來調兵,是真為了解錦州燃眉之急,可王爺事先並不確定孟老將軍真去了羅城啊,雖有魏嚴的親筆信,可連道聖旨也沒有,調兵的虎符又是假的,王爺哪敢妄動?
錦州失守後,王爺也自責不已,趕緊率軍前去在錦州以下的城池設防,這才擋住了北厥大軍勢如破竹的勢頭。王爺是想等戰事稍穩後向京城請罪的,可不久之後,便傳來了東宮大火,太子和太子妃被燒死,王妃和大公子遇難,大公子還被燒毀了大半張臉……”
老管家說到此處,愈發痛心,幾乎是字字泣血道:“太子死了,十六皇子也死了,東宮又突然起了大火,王爺如何還不明白,王妃和大公子這是在皇子爭位中被殃及了啊!
若是真如魏嚴信中所言,先帝想保錦州,又想救十六皇子,才出此下策,讓孟老去羅城,讓王爺去運糧,為何要拿一枚假的虎符前來調兵?還是那枚虎符被有心之人換了,才讓王爺不敢發兵,造成了錦州的慘案?”
樊長玉越聽越覺著手腳發涼,腦中也有些昏昏沉沉的,她問:“朝廷蓋棺論定將錦州戰敗的所有過失推與孟將軍時,長信王就沒想過將此事捅出去?”
老管家淚眼渾濁道:“王爺那時還沒因抵御北厥繼續南下有功被封王,雖拜了將,但拿什麼去跟設計這些一切的人鬥?若是魏祁林還在王爺手上,或許還有個人證,可以讓魏祁林指認魏嚴。但京城那邊直接否認了曾派人前來崇州調兵的事,就連孟老將軍去羅城,也被說成了是孟老將軍好大喜功才去攻打羅城的,什麼證據也沒有,王爺如何將真相大白於天下啊?”
所以……
崇州虎符是魏嚴換了的?
他曾私通過後妃,又設計害死承德太子和十六皇子,就為了獨攬大權?
魏嚴要追殺自己爹娘,是因為自己爹娘就是那個可以指控他一切罪行的證人?
盡管早就猜測過各種真相,真正剖開的那一刻,樊長玉還是覺得腦子悶疼,一股冰冷的窒悶感席卷了她,讓她想大叫一聲發泄出來都感覺無力。
樊長玉不自覺後退一步,謝徵握住了她的手腕,源源不斷的熱意從他掌心向她冰涼的腕口傳來,勉強讓樊長玉鎮定了些。
壁龛上的油燈裡的燈油似快燃盡了,燈芯處的亮斑變成豆子大的一點,讓整個地牢愈發暗沉了下來。
昏黃的燈光切出謝徵英挺的側臉輪廓,他一隻手握著樊長玉的手腕,長睫半垂,面上瞧不出一絲一毫的情緒起伏,平靜得叫人心頭莫名地發慌:“依你所言,長信王在崇州蟄伏多年終於造反,就是為了推到魏嚴?”
老管家點頭:“王爺半身所願,的確隻為如此。”
謝徵繼續問:“當初那些說錦州慘案同魏嚴有關的流言,也是長信王放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