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離開魏府多年後,在北地偶爾還能收到她縫制的一兩件冬衣,他才知道,魏夫人似乎真不知魏宣對他做過的那些事。
樊長玉聽見謝徵的回答,微皺了下眉,想著知道他自幼沒了母親,或許幼年時,也在魏夫人那裡得到過幾分類似母親的關愛吧。
但因為魏嚴對他父母做的那些事,那份仇恨必然也是消不了的。
她撸起袖子道:“咱們要不趁天黑再去把那什麼尚書公子揍一頓?”
對於一個未出閣時就敢去軍中尋魏嚴的官家女子,雖素未謀面,但樊長玉心底還挺佩服的。
謝徵黑眸緩緩轉向她。
樊長玉眨巴了一下眼,蠢蠢欲動:“子不教,爹之過,那個什麼尚書還有臉彈劾,看樣子也不是個好鳥,平日裡肯定沒少縱著他那龜兒子幹欺男霸女的惡事,幹脆把他也揍得上不了朝得了!”
第147章
窗外北風呼嘯,一室暖光融融,驅散了這寒夜裡的冷意。
謝徵望著燭輝裡明眸澄澈的少女,心頭那些晦暗瘡痍的情緒奇跡般被撫平了下去,他淺淺抬手,在樊長玉錯愣的目光裡,將人按進了自己懷中。
他黑眸平靜注視著一個方向,隻是在那平靜之下,似乎又藏著更多讓人膽寒的情緒:“一個韓家罷了,往後有的是機會收拾,今夜已驚動了大理寺的官兵,不宜再去韓家。你睡會兒吧,等五更天我便送你回進奏院。”
住進了進奏院,無疑就是把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暴露在了皇家的視線裡。
樊長玉今夜能出來,還是故技重施扮成了進奏院外出採買的侍衛。明早五更天,進奏院廚房的人又會出來採買食材,樊長玉可以在那時換裝混進去。
樊長玉半靠在謝徵懷中,這一夜剛劫完獄,她倒是不困,就是謝徵按著她後頸的姿勢,讓她抬頭變得有點困難,隻能以一個別扭的姿勢仰起頭道:“我這會兒不困,我覺著長信王府的管家也在大牢裡的話,要不咱們趁熱打鐵,去把那管家也劫出來?”
她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一臉誠懇地說出這話時,頗像夫子跟前最踏實上進的學生突然一臉坦然地說自己要去殺人放火了。
謝徵撫著她長發的手頓住,好幾息都沒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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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長玉尷尬詢問:“不行?”
謝徵抬手按了按額角,垂眸看她時,嘴角不自覺淺提起了下:“今夜不可了,大理寺不比旁的府衙大牢,一旦戒嚴,連隻蒼蠅都別想再飛出去。今夜去全城搜索劫匪的官兵雖多,但大多都是五城兵馬司的人,大理寺並不會弱防,這時候再去劫獄,無疑是自投羅網。”
樊長玉訕訕道:“好吧。”
她對京中的兵力布防不甚清楚,還以為今夜已被引走了大理寺不少官兵,這時候再去劫獄,出其不意,是個絕妙的時機。
謝徵睨著她問:“你的兵法,似乎學得不用心?”
樊長玉抓了抓頭發:“我這才回京多久,天天被困在進奏院,不甚清楚京司衙門各自的職責而已。在軍中我自是不敢輕率的,一場戰役關乎著成百上千將士的生死呢!我若不是清楚憑你我二人的功夫,潛入大理寺就算劫不出那管家,也萬不會落到官兵手中,才不會開這個口。”
謝徵便問:“我給你的那幾冊兵書看完了?”
樊長玉不自覺挺直了身板,好似一個被夫子抽背詩文的學生:“看完了兩本,第三本剛看了個頭。”
“看的哪兩本?”
謝徵問出這話後,樊長玉正要作答,外邊卻響起了一片喧哗之聲。
“開門開門!”
“官爺……這……這不可啊!入住小店的都是客人,哪能深更半夜地擾人清夢呢?”
“大理寺丟了朝廷要犯,現要挨家挨戶搜查,爾等若敢阻攔,一律按欽犯同黨處理!”
樊長玉和謝徵都是習武之人,耳力極強,一聽外面的動靜,臉色皆變得有些難看。
官兵已進到了院子裡,她們若在此時出去,必會被發現,叫人認出來就前功盡棄了。
謝徵在官兵的腳步聲朝著這邊靠近時,動作極快地拂袖便滅了蠟燭,抬首對樊長玉道:“把茶壺裡的熱茶換成臉盆裡的冷水。”
樊長玉拎起桌上的水壺將茶水全倒進了房內一棵盆景裡,又把臉盆裡的冷水灌了進去。
這茶是客棧裡的老伯引著他們進來時沏的,樊長玉不知謝徵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情況緊急也顧不上多問,隻一一照做。
等她把茶壺放回桌上時,謝徵已在床頭摩挲著摁開了什麼機關,樊長玉聽見了石板推拉發出的細微悶響。
借著門窗外照進來的火把光芒,她勉強看清是床鋪的一冊塌了下去,出現一個勉強隻能容納兩人躺下的暗閣。
謝徵看向她:“躲進去。”
樊長玉剛躺進去,謝徵便也轉動機關抬腳邁了進來。
棺材盒大的一點空間裡,再擠進一個人,頓時變得要多逼仄有多逼仄。
樊長玉和謝徵幾乎是脖頸貼著脖頸,肩膀抵著肩膀,彼此的呼吸聲在這片逼仄的空間裡都變得清晰可聞。
得虧暗閣裡是一片漆黑,誰也瞧不清誰的模樣,這般一上一下對視著,才不會太過尷尬。
樊長玉聞到了謝徵衣襟上淡淡的皂角氣息,許是嚴冬臘月的緣故,還滲著一股冰雪的凜冽。他沒敢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到她身上,用一隻手將身體稍微撐起些,可在這狹小的空間裡,這姿勢無疑變得尤為吃力。
樊長玉遲疑了下道:“要不我在上邊?”
哪怕伸手不見五指,但樊長玉還是感覺到謝徵似乎猛地偏過頭在看她,因為看不見,對四周的感知便隻憑本能了,那種在黑暗中被野獸盯上的感覺也越來越明顯,樊長玉手上的汗毛都不自覺豎起。
謝徵攥住她腰的時候,她整個人都是緊繃的。
有些艱難地對調完位置後,兩個人身上都出了汗,樊長玉覺得應該是空氣不流通的緣故,這狹小的暗室裡熱得令人心慌。
她豎起耳朵努力聽外邊的動靜,心跳卻在不合時宜地變快,不知是因為神經太過緊繃還是因為別的。
但那鼓點一樣的心跳,樊長玉懷疑謝徵都能聽見。
不過謝徵胸膛裡面好似也揣了一面鼓,她趴在他胸口聽得尤為清晰。
擂得沒她快,但每一次都擂得極重,仿佛是要敲在誰心頭。
謝徵呼吸依舊平穩,隻是噴在自己耳廓的呼吸好像變燙了。
樊長玉的耳朵很敏感,她下意識想躲。
但她才小幅度地移動了一下腦袋的位置,就被謝徵大力按住了肩膀,他聲音很冷靜,不過為了壓低聲線,比平日裡低啞了許多:“別動。”
外邊也在此刻發出一聲大響,顯然是房門被人粗暴踢開了。
樊長玉頓時不敢再動,就這麼趴在謝徵身上,專心聽外邊的動靜。
“官爺,這件屋是空著的,還沒住客人呢!”一路跟隨的客棧掌櫃原本還心中揣揣,進屋後一見這間房絲毫沒有人住過的痕跡,眼神微動,立即開始哭喪著賣慘。
進屋搜查的官兵小頭目不搭理他,放任底下的小卒粗手粗腳地將屋內能打開的箱子櫃子全打開,連床上的被褥在伸手探過餘溫後,都全扯到了地上。
眼見他們還在搬弄架子上的瓶瓶罐罐,似在找這屋內有沒有什麼機關暗閣之內的,掌櫃的哭嚎道:“哎喲,官爺,輕點輕點,這是歌窯的瓷器,摔壞了小的沒法跟東家交代啊……”
小頭目還是沒有讓底下人收斂的意思,大馬金刀往凳子上一坐,抬手接開了桌上那茶壺的壺蓋。
樊長玉伏在謝徵身上,聽到在床邊搜查的官兵腳步聲遠了,心下剛松一口氣,外邊忽地傳來一聲瓷器砸碎的大響,還有官兵的一聲厲喝:“大膽!”
她心頭頓時又是一激靈,指尖都無意識揪緊了謝徵的衣襟。
謝徵似察覺到了她的緊張,攥在她肩頭的手改為按在她後頸,讓她盡量緊貼著自己,滾.燙的五指同她細膩的肌膚相接,雖再無逾越之處,卻還是燙得樊長玉不自覺縮了下脖子。
她鼻尖淺淺擦過謝徵頸側的肌膚,謝徵的呼吸一下子變沉了。
樊長玉隻覺他身上一直在往外冒熱氣,她手放在他胸膛上,隔著他身上那件並不厚的箭袖長袍,甚至能感覺到底下的汗意。
他怎麼還在出汗了?
是空間太狹小,兩個人又擠在一起,太熱了嗎?
樊長玉想著不動聲色地離他遠一點,讓他好呼吸,謝徵覆在她後頸上的那隻手卻跟烙鐵一樣,摁得紋絲不動,甚至隱隱還有收緊的趨勢。
外邊已響起了掌櫃誠惶誠恐的聲音:“官爺,這是怎了?”
樊長玉便也無心再挪動,隻側耳細聽。
小頭目蒲扇大的巴掌重重往圓桌上一拍:“老子深夜搜查犯人至此,想喝口熱茶,你這小老兒茶壺裡泡的冷茶不說,還一點茶味都沒有了,膽敢輕慢至此?”
掌櫃的哪能聽不出這小頭目的言外之意,那些個五城兵馬司的官兵,常有打著各種由頭找商販撈油水的,今夜這搜查,在尋常百姓家肯定是榨不出什麼的,像客棧酒樓這類魚龍混雜的地方,便是搜不出來人,也得孝敬兵頭子一二。
掌櫃的面上依舊惶恐著,眼神卻已鎮定下來了,當即就罵道:“那懶鬼小二又哪裡躲懶去了?屋子裡的冷茶都不曾換一壺?”
隨即又對著小頭目點頭哈腰道:“官爺息怒,官爺息怒,小的這就讓人給官爺沏店裡最好的茶。”
恭維的同時,不忘把一個荷包往小頭目手上遞了遞。
小頭目掂了掂那荷包的份量,面上的怒意這才消散了些,道:“行了,本官還有搜查要務在身,也沒功夫喝你這盞茶了!”
言罷就起身離去,在屋內翻箱倒櫃什麼也沒找著的小卒們也跟了上去。
掌櫃的眼角餘光瞥了那床底一眼,才在離開時躬身關上了房門,又一路說著恭維話把那小頭目送走。
房內,樊長玉聽著官兵們走遠的腳步聲,大松一口氣,她額角不知是被悶的還是被熱的,也出了一層細汗。
她低聲同謝徵道:“他們走了。”
底下的人沒應聲。
樊長玉覺著奇怪,伸出一隻手去石壁一側摸索,想找到打開暗閣的開關出去,摁在她後頸的那隻手卻猛地發力,力道之狠和透出的那股決絕讓樊長玉都莫名生出一股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