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徵笑笑,從牆頭一躍跳了下去,正好落於樊長玉跟前:“在雁翅塔上看到有人繞著大理寺牆根走,似想做賊,過來看看是何方小賊。”
聽著這調侃的話,樊長玉一隻手不自覺握成了拳,暗含警告地瞪向謝徵,大有再拿她說笑就動武的意思。
謝徵很懂見好就收,轉而問:“你想夜探大牢?”
樊長玉想到自己的計劃,四下瞥了一眼,哪怕確認了附近沒人,保險起見,還是靠近謝徵兩步,湊近他耳邊低語道:“那個假冒俞淺淺的人,聽說後邊還要審她,我怕她供出隨元淮沒死,打算去劫獄。”
她嗓音壓得極低,說話時清淺的吐息就噴灑在謝徵耳廓,酥.麻得像是有蟲子沿著耳際爬過。
謝徵配合地微傾了下身子聽樊長玉說話,面色如常,耳尖卻隱隱已開始泛紅,背在身後的一隻手,指節也不自覺捏緊,似在強行忍耐什麼。
樊長玉半點不覺,說完了還抬起頭看謝徵:“你覺得怎麼樣?”
她如今在外人面前為了立威,慣會做一副冷臉了,可同親近的人說話,一雙澄澈明淨的大眼裡還是透著幾分老實巴交的憨氣,像是胖貓一般在雪地裡打滾的猛虎。
結合她說的話,當真是又呆又兇。
謝徵黑眸靜視著跟前這滿眼晶亮的少女,費了些力氣才將眸光從她微幹的唇上移開,綁在手腕上的那條發帶似在發燙,殘存的那點理智勉強叫他理清了她話中的意思。
他道:“劫走三司會審的朝廷重犯,你不怕被查?”
樊長玉一片坦蕩的大眼眨了兩下:“要懷疑,不也應該懷疑到魏嚴頭上麼?兵法上管這叫……叫禍水東引!”
謝徵沒忍住扯唇輕笑出聲,“你自創的兵法麼?”
樊長玉愣了一下,她也是一時想不起來該管這計謀叫個什麼名字,才胡謅的,被謝徵這麼一說,頓時生出幾分窘迫。
她幹咳兩聲道:“反正就這麼個意思。”
謝徵背靠牆根半垂著眸子,緩緩道:“大理寺外的守衛申時便交接換崗,大牢內守夜的獄卒隻有十八人,但隻要發現有人劫獄,值防的獄卒便會敲響金鍾,牢內所有出口都會落鎖,牢外的官兵也會裡三層外三層圍成一個鐵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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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長玉呆了一呆,頭疼地抓了一把頭發問:“意思就是,劫獄不成了?”
謝徵眼皮淺淺一撩:“劫。”
樊長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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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寒露重,不知何處傳來一兩聲犬吠,驚得枯樹枝頭寒鴉飛起。
亮著兩盞昏黃燈籠的大理寺,在夜幕中好似一座靜靜聳立的墳茔。
大牢深處的壁龛裡插著火把,松脂味兒混著大牢裡經年不見日光產生的霉味,飄散在空氣中,燻得人昏昏欲睡。
大理寺牢房呈“十”字形布局,每一個岔口進的都極深,往裡約莫有二三十間牢房,四名獄卒分為兩人一組,便在這一條單道裡來回巡視。
中間四條道匯處,設了刑房和值守室,牢頭和副牢頭通常都是候在這裡,便於接待前來牢裡審訊犯人的大官,若是有劫獄者,一旦聽到動靜,也能及時敲響值守室的大鍾。
這一夜牢頭和副牢頭坐在方桌前,不知打了多少個哈欠。
“不成,我得去洗把冷水臉醒醒神。”副牢頭打著哈欠起身。
牢頭撐著手肘也是昏昏欲睡,道:“給我也打盆水來,這嚴冬臘月裡,可真容易犯困。”
副牢頭應了聲,便出去打水。
牢頭睡眼惺忪又打了個哈欠時,半睜眼間卻發現有一團高大的黑影籠罩了自己。
牢頭心中一凜,但還沒來得及回頭,便被一手刀砍在後頸,兩眼一黑徹底昏死過去。
兩名巡視走到岔道口.處的獄卒正要出聲,耳際似乎也有風聲逼近,隨即頸後一痛,軟趴趴倒地,隱約還有骨節錯位聲響起。
謝徵打暈了牢頭,回首一看,便見樊長玉著一身夜行衣,正蹲在地上給一名獄卒正骨。
面對他投去的不解的目光,樊長玉尷尬道:“沒注意,下手重了點,把人肩膀給砍脫臼了。”
手臂接回去的剎那,劇痛讓獄卒轉醒,隻是一聲痛呼都還沒來得及發出,就又被人一巴掌給拍暈過去了。
端著一盆冷水回來的副牢頭瞧見這一幕,驚得手中木盆掉落,張嘴便要大呼有人劫獄,怎料立在牢頭身邊的那名黑衣人,身形有如鬼魅般瞬間逼近,以手為劍指在他喉間一點,腳尖再抵著下落的水盆往上一挑。
副牢頭隻覺喉間一痛,歇斯底裡大喊也再發不出任何聲音,而那險些掉落在地的水盆,也叫那黑衣人輕輕松松接住,就連顛簸浪出去的水,都被他一滴不剩地接回了盆裡。
副牢頭心中大駭,拔腿還想跑,叫趕過去幫忙的樊長玉一個箭步躍起,肘關擊在他後頸,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樊長玉淺淺吐出一口濁氣,輕聲道:“最後一個。”
來這值守室前,她們已從窗戶潛入,劈昏了牢內巡邏的其他獄卒。
謝徵從牢頭身上取出一串長短不一的鑰匙,說:“隨家人關押在甲九間。”
樊長玉跟著謝徵往標了“甲”字跡號牌的牢房甬道走去。
夾道內每隔數丈就有火把照明,她們無需提燈。
隨元淮的妾室和獨子作為重要欽犯,被單獨關在了一間狹小的牢房。
牢房門上拴著的鐵索有嬰兒手臂粗,謝徵隻能挨個試那一大串試鑰匙,細微的鐵鏈響動聲驚醒了旁邊大牢裡關押的犯人。
隻是他們都不敢出聲,因為不確定來的人是要殺他們的,還是要救他們的。
被單獨關押的那對母子,女人比起樊長玉初見她時,更蓬頭垢面了些,用力抱著自己懷中的孩子時,單薄的衣料繃緊,瘦得幾乎能看到她後背凸出的骨節。
她看著牢房外的謝徵和樊長玉,眼底沒有希翼,隻有驚恐,就連抱著她孩子的手都在不住地發抖。
未免節外生枝,樊長玉也沒出聲,隻在夾道前方替謝徵放風。
怎料對面一間牢房裡,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突然歇斯底裡大喊:“劫獄啦——殺人啦——”
靠近牢房頂用來透氣的幾個雞蛋大小圓孔處,透出一片攢動的火光,顯然老頭的叫聲讓大牢外的守衛聽到了。
謝徵眸色一冷,樊長玉也是瞬間緊張起來。
原本她們靠著投放輕劑量的迷.香,神不知鬼不覺打暈了大牢裡的獄卒,時間是很充足的,現在因為那老頭的那一聲,整個大理寺的出口很快就會被圍起來了。
挨個試鑰匙的時間也不夠了。
樊長玉一咬牙,在謝徵還在冷靜繼續試鑰匙時,衝過去道:“讓我來!”
嬰兒手臂粗的鐵索她扯不斷,但是蠻力十足的幾腳踹在牢房的柱子上時,那幾根拳頭粗的木柱還是被應聲踹斷了。
樊長玉仗著男女身形上的優勢,擠進去拎小雞仔似的,將牢裡的女人和那孩子兩手各拎一邊給拎了出去。
在牢房參差不齊的缺口處,將那被嚇傻的小孩往謝徵手上一塞,自己扛起那女人衝謝徵道:“快走!”
謝徵看著被塞到自己手上的小崽子和樊長玉肩頭扛著的女人,想說他去扛那女人,但念及那女人身上隻著一件單衣,到底還是沒出聲,隻單手拎著那小孩跟著樊長玉快速往出口掠去。
那老頭看到樊長玉她們劫走隨元淮的“妾室”,不知是真不知那對母子的假冒的,護主心切,還是因為別的,情緒格外激動,兩手攥著牢房的木柱,一直再大喊:“來人啊!劫囚啦——”
謝徵眉頭微皺,在快離開時,朝後方投去冷冷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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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外的守衛在聽到牢裡傳出的呼救聲後,便一窩蜂往牢裡趕,待進了大牢,發現獄卒都被放倒了,更是大呼不妙,徑直往關押隨家人的牢房走去,發現隨家下人和落網的部將一個沒少,隻是隨元淮的妾室不見了時,額角已是冷汗涔涔。
守衛頭子大喝:“守住所有出口,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給我找出來!”
可借著火把的光芒,瞧見牢房那幾根被徑直踹斷的不規則木柱時,心中不免還是驚駭。
此等神力,這劫獄的究竟是何方神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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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勘測過地形,樊長玉扛著那女人,很快就找到了防守最薄弱的那處圍牆,身形矯健翻了出去。
謝徵提著孩子,緊隨其後躍了出去。
到了外邊,怕那女人認路,樊長玉從懷裡掏出一早就準備好的麻袋,直接給那口中塞了棉布的女人兜頭套上了。
隨即又掏出一個小的遞給謝徵,“給那孩子也套上。”
動作之熟練,讓謝徵微默了一息。
第146章
樊長玉見謝徵沒接,抬頭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怎麼了?”
謝徵神情微妙地接過那個小的麻袋,說:“沒什麼。”
就是這場景太過似曾相識。
遠處已有馬蹄聲和凌亂的腳步聲傳來,大理寺的官兵開始往街上搜查了。
樊長玉一刻也不敢掉以輕心,把人往肩頭一扛道:“得快些離開這裡!”
大晚上的,街頭早已宵禁,家家戶戶門戶緊閉。
馬車的車轆聲和馬兒的馬蹄聲在萬籟俱寂的夜晚裡都太過明顯,為了劫獄後方便逃跑,她們此行前來,並未趕馬車或是騎馬。
若是被大理寺的官兵駕馬追上來,還真不好甩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