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長玉垂首謝恩:“末將謝陛下隆恩。”
論功論完了,自然還有問罪。
樊長玉退回原位後,便聽皇帝似乎有些倦怠地問:“諸位愛卿可還有事啟奏?”
一直垂眼立在文官之列最前方須發花白的老者捧著笏板出列道:“老臣有事啟奏。”
齊昇道:“太傅有何要奏?”
樊長玉一聽太傅二字,便猜到那老者應是李太傅了。
想到李家聯手齊旻做的那些事,她抬眼打量起斜前方出列的老者,看不清正臉,但那仙鶴紋緋色官袍下的身形,看起來極為蒼瘦,仿佛是一棵嶙峋老松。
明明視百姓和將士的性命如草芥,偏偏又一副為天下百姓瀝盡了心血的忠骨模樣。
樊長玉隻覺得莫大地諷刺。
前方傳來李太傅鏗鏘憤慨之言:“盧城險失,萬千將士慘死,賀敬元捐軀,皆因他魏嚴勾結反賊,老臣懇請陛下問罪魏嚴,還萬千慘死的將士和敬國公一個公道!”
言罷了袍跪了下去。
李黨的人見狀紛紛出列,文官那邊幾乎是瞬間跪倒了一大片。原本一些不想站隊的小官,眼瞅著前方都空了,未免在朝堂上被排擠針對,也隻得捧著笏板出列跪了下去,跟著高呼:“請陛下問罪魏嚴,還萬千慘死的將士和敬國公一個公道!”
第131章
唐培義本就對賀敬元的死自責萬分,哪怕並不想同李黨有什麼牽扯,但聽他們要求問責魏嚴,當即也撩袍跪了下去:“末將也懇請陛下徹查魏丞相勾結反賊一事,給前線殺敵的將士和天下百姓一個交代!”
唐培義一跪,跟著他上金鑾殿受封的武將們自是全跟著跪了下去。
齊昇手肘撐在龍椅扶手上,按著額角,面色明顯不愉:“這是做什麼?一個個的,都學會逼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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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傅執著笏板,須發花白低垂著眉眼,嘶聲道:“臣等不敢,隻是奸佞不除,冤屈未平,何以慰泉下忠魂?老臣若不諫言,便不配穿這身官袍,食陛下的俸祿,還不若告老還鄉去!”
樊長玉看著李太傅那瘦竹竿一樣的背影,若不是早就知曉李家和齊旻的勾結,她當真要以為李太傅也同賀敬元一般,是個憂國憂民的好官了。
“砰”一聲巨響。
是齊昇操起龍案上的一摞奏章仍了下去,他怒極反笑道:“諫言便諫言,太傅何以拿告老還鄉壓朕?”
李太傅背脊往前壓低了幾分,“老臣不敢!”
從前都是皇帝同李太傅一唱一和打壓魏嚴,而今李太傅聲討魏嚴,皇帝卻極力護之,滿朝文武還真是頭一回見。
機靈些的,很快就想到了之前的傳聞,暗忖莫非尋到了承德太子後人一事是真的。
先前一直默不作聲的魏黨察覺到了皇帝的態度,當即也站出來道:“丞相勞苦功高,為大胤江山社稷嘔心瀝血了這麼多年,積勞成疾,告病在家,爾等便是這般汙蔑丞相的?”
李黨的人憤聲反駁:“是丞相舉薦去軍中的人放走了崇州反賊,導致盧城險失,抓獲的反賊幕僚,也指正了他魏嚴的確同反賊有勾結,人證物證具在,還有什麼可狡辯的?”
“他盧大義好大喜功,不從軍令擅自行動,中了反賊的奸計,便是追責,丞相也不過是識人不當之失,爾等竟要給丞相安上勾結逆賊的罪名,其心可誅!反賊幕僚的話能信嗎?萬一這是反賊的離間計呢!”
“巧弄口舌又如何,鐵證如山,你們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大殿內兩撥人吵得不可開交,龍椅上的齊昇似乎被吵得頭疼,沉喝一聲:“夠了!”
相互指責恨不能挽起袖子動手的朝臣們這才收斂了,手捧笏板站回原位。
齊昇臉色很不好看:“吵吵嚷嚷像什麼樣?把這金鑾殿當菜市口了?”
群臣垂首低眉,皆不敢再出一言。
齊昇按著發疼的額角道:“魏嚴勾結反賊一案的所有人證,全都暫收大理寺,交由三司會審,退朝!”
說完這句,齊昇便一甩袖袍率先離開了金鑾殿,御前伺候的太監尖著嗓音高呼一聲“退朝”後,忙小跑著去追齊昇。
大殿下方的文武百官朝著上方那把空蕩蕩的龍椅跪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樊長玉跟著其他朝臣一起起身時,微微擰眉看了一眼大殿上方那把漆金龍椅。
審魏嚴這事,會順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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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大殿,李太傅的臉色並不好看。
他的長子緊跟在他身後,低聲同李太傅道:“陛下這是又轉向魏嚴尋求庇護了?”
李太傅當了齊昇十幾年的老師,對這位幼年時期便被挾令坐上龍椅的天子再了解不過,他搖頭道:“這樣的事,他又不是頭一回做了。”
齊昇剛坐上皇位時,不過一稚童,滿朝文武表面上敬他,實則誰也沒把這壓根沒實權的小皇帝放在眼裡。
那時候齊昇為了坐穩帝位,一切為魏嚴馬首是瞻。
後來羽翼漸豐了,明白自己不過是個傀儡皇帝,他為了從魏嚴手中奪權,又開始親近李太傅。
或許正是因為從來就沒真正掌握過那份皇權,齊昇眼裡才再容不得任何一個同自己分權之人。
他太心急了,魏嚴還沒倒,他就已經在處處提防李家,最終導致了李家轉而同齊旻合作,他才慌了,迫於無奈轉頭又去尋魏嚴。
隻要魏嚴不倒,哪怕繼續當個傀儡皇帝,這皇位還是他的。
李太傅的長子李遠亭面露鄙夷之色:“他設計了魏嚴那麼多次,魏嚴還能再保他?屆時不過都是敗家之犬!”
李太傅腳步微頓,不溫不火看了自己長子一眼。
李遠亭自知失言,四下看了一眼,發現大臣們都是三三兩兩結伴出宮,並沒有人在他們附近,才微微松了一口氣。
李太傅道:“無論何時都切忌,禍從口出。”
李遠亭垂首應是。
前方一處漢白玉石階口,樊長玉和唐培義等一眾平叛將領走了下來,一些小官在向唐培義道賀,一行人且說且走,面上都帶著恰到好處的客套笑意。
李太傅的目光在那一身紅袍銀甲、豔若驕陽的女將軍身上多停留了幾息。
李遠亭早已知曉樊長玉真正的身份,他壓低了嗓音道:“聽聞武安侯為這女子拒了賜婚,又親率謝家騎兵趕去盧城救援,中間還隔著他老子的死,當真是鬼迷了心竅。”
李太傅沒做聲,走出幾步後忽而問:“懷安那邊還是沒消息傳來嗎?”
李遠亭搖頭,又說:“已加派人手去找了。”
李太傅“嗯”了一聲,抬腳繼續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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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長玉和唐培義等人並非京官,在京城也無府邸,由禮部統一安排住進了進奏院。
大胤官場上的規矩,在外有封地的王侯受詔進京,一律住國邸;外放的官員進京,則住進奏院。
樊長玉等人雖得了封賞,但後邊是留京還是繼續外派,還得等聖諭。
若是留京,那麼則由皇帝御賜府邸,或是劃給一塊地,令其自己建造宅子。若是外派,就得前往州府上任。
樊長玉已是三品大員,被分到了一所獨立的院落,趙大娘夫婦和長寧、寶兒他們跟著一起住進來,也絲毫不顯擁擠。
趙木匠如今已是軍中登記了名冊的正式軍醫,本應在蓟州軍中當值,但不打仗了,他覺著自己在軍中也沒什麼用處,樊長玉又要進京受封,他便請辭,跟著一路上京了。
樊長玉進宮的這半日,老兩口已在謝五謝七的陪同下,帶著長寧和寶兒在京城大街上逛了一遭。
樊長玉回去時,就瞧見長寧買的零嘴幾乎堆滿了整張圓桌,她還不及數落長寧,長寧就已經興奮朝他比劃著在街上見到的各種新奇玩意兒。
“阿姐阿姐,街上有會噴火的黃胡子人!還有耍花槍的、胸口碎大石的……”長寧一雙眼亮晶晶的,扳著自己的手指頭幾乎數不過來。
樊長玉見她開心成這樣,也舍不得再數落她,隻捏了捏她粉嘟嘟的臉蛋道:“出去玩不可以調皮,也不能亂跑,要跟你趙大娘和小五叔叔他們在一起,知道嗎?”
長寧胡亂點頭,又抱住樊長玉的一條胳膊開始晃悠:“阿姐阿姐,你什麼時候有空,咱們去玩那個投壺,投中了可以拿走一隻小兔子!”
樊長玉笑問:“你想養兔子?”
長寧用力點頭:“養肥了,喂隼隼!”
這個答案讓樊長玉哭笑不得,從前謝五隨她在軍中,海東青便一直是謝七和長寧在喂,後來謝五受了傷,在家休養,也幫著喂過。
他們倆都是懂得馴養海東青的,每日長寧給海東青喂得多了,夜裡便會由謝七帶出去,讓海東青多飛一陣。
樊長玉在盧城養傷那些日子,趙大娘闲不住,為了給傷病營的將士們補身體,還去集市上買了一窩雞仔放到營地附近養。
偶有鷹隼去偷雞仔吃,把趙大娘愁得不行,每日回了小院便唉聲嘆氣,後來謝七常讓海東青去軍營附近一帶飛,遇上來偷雞的其他鷹隼,海東青能追著啄掉對方半個翅膀的毛。
趙大娘直誇這隻矛隼有靈性,轉頭就喂了海東青一堆雞雜。
到了京城地界後,未免人多眼雜,哪怕是夜裡,謝七和謝五都不敢帶海東青出去飛了,被趙大娘和長寧一直投喂的海東青,不可避免地圓了一圈。
樊長玉道:“你再喂下去,你的隼隼都胖得飛不動了。”
趙大娘也跟著勸:“寧娘聽話,咱們來京城住的還是官府的院子呢,沒個自個兒的地方,養兔子也不方便,回頭要是離開京城,死物好帶走,活物可不好帶。”
長寧這才低垂著腦袋,絞著自己肉乎乎的手指委委屈屈同意了。
趙大娘夫婦拉著樊長玉問面聖的事,老兩口在邊陲小鎮住了大半輩子,還沒想過有朝一日能進京,聽說樊長玉被封了個大官,又是哭又是笑,揩著眼淚說回頭要燒些紙錢給樊長玉爹娘,告訴他們這個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