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賀敬元這些體貼入微的安排,樊長玉心中無比感激。
自從爹娘去世後,除了趙大娘一家,她再也沒有受到過長輩這樣的關照。
她如今作為官職不低的將領,也可參與中軍帳內的議事了,但她兵書讀得不多,大多時候都是聽唐培義他們在沙盤前你一句我一句地講,底下的將領們偶爾說到激動處,唾沫星子噴得像是要打一架。
樊長玉從一開始聽得雲裡霧裡,到現在已經能聽懂他們說什麼,但繼續攻打崇州的戰略還是沒定下來。
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了,再上戰場,她是要當前鋒的。
樊長玉手底下便被撥來了一支兩百人的騎兵隊,人數雖然不多,作為前鋒的矛尖兒還是夠了。
統領這支騎兵的小頭目竟也是樊長玉有過幾面之緣的人。
修大壩時,她被抓去採挖土石,那些被扣押起來的平民裡,有個力大無窮的漢子,每頓都能得雞腿。
如今這騎兵隊的小頭目就是他。
他見了樊長玉,可能是一早就知道要被分到她手底下了,倒是沒多少意外。
隻有他部下一名騎兵呆呆望著樊長玉:“俺地個娘哎,這不是大壩被毀反賊突襲那天,一腳就踹飛了女營房大門的那位姑奶奶嗎?”
顯然這騎兵也是當日難民裡的人。
為了能在戰場上有契合度,樊長玉現在除了操練步兵,還得抽出空來跟騎兵們磨合。
不過好在騎兵們對她似乎頗為崇敬,不知是聽說了她斬長信王的勇跡,還是聽多了她當初挖土石的事跡。
樊長玉還得頭疼地跟著謝五找來的幕僚們學時政天下大勢,也沒功夫細管底下的人闲來無事聊些什麼。
等她一腳能踹塌城門的謠言傳遍軍中時,樊長玉整個人都是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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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問謝五:“我何時一腳踹塌過城門了?”
謝五道:“聽說是反賊突襲修大壩的蓟州軍時。”
樊長玉震驚解釋道:“我踹的不是城門,是關押女子的營房大門。”
謝五嘿嘿笑了兩聲,說:“就讓這謠言傳下去吧,反正對都尉是百利而無一害,將來同反賊陣前對峙,還能嚇嚇對方。”
樊長玉最近讀了不少兵書,在幾個幕僚頭發掉一半後,她總算也把三十六計學了個囫囵吞棗。
可惜她翻了好幾倍的酬勞,幾個幕僚都不肯留下繼續教她了。
此時倒也懂了謝五說的是攻心的一個法子,她不無感慨地道:“這所謂兵法,其實也是比誰心更黑吧?”
謝五不好意思笑笑,“智鬥能少死些人,那就是好的。”
樊長玉點了頭,又說:“那行,你再給我找幾個幕僚來。”
謝五的笑僵在了臉上。
可不能小瞧那些不入仕,專去給人府上做客卿的酸腐讀書人,他們之間消息靈通得很。
他廢了不少力氣才給樊長玉找來幾個有真才實學的幕僚,對方聽說是去新晉女將麾下做事,雖有顧慮,但聽聞了樊長玉的戰績,倒也願意前來效勞。
隻可惜教了沒半天,就紛紛頭疼得想告辭。
樊長玉連兵法都還沒讀完,這怎麼教?
再說朝堂局勢,她連朝中有哪些官員都還是一問三不知,同她說哪些人是魏黨,哪些是李黨,哪些又是保持中立的純臣都費勁。
幕僚們隻覺著自己前途慘淡,光有勇武,而無明智的武將,別說官運亨達,不稀裡糊塗死在戰場上就是老天開眼了。
他們被幾把大刀逼著,才愁雲慘淡地教樊長玉學完了《孫子兵法》,每天飯都少吃半碗,一個個地愁得肉眼可見地清減了下來。
樊長玉半是心虛半是內疚,生怕這群教自己學兵法的老先生直接在她這裡抑鬱而終,終究還是同意了放他們走。
幾個幕僚回去後酒入愁腸一訴苦,窮死也不能來給樊長玉但幕僚的名聲就這麼在讀書人中間傳開了。
現在給樊長玉找幕僚,話還沒說完,那些讀書人就扛起行囊跑了。
謝五斟酌道:“都尉,再找,隻怕咱們銀子不夠了……”
樊長玉聽出謝五這是說給她找幕僚,花好幾倍的銀子都找不到人了的意思,便幽幽嘆了口氣,說:“我義父那麼厲害,一開始都還想收我為徒,難不成是他老人家老眼昏花了?”
謝五說:“都尉身上是有大智的,陶太傅必然也是看中了都尉這一點。”
樊長玉知道有個詞叫大智若愚,這是說她看著就比較蠢麼?
她一時間也不知道謝五這話到底是安慰呢,還是在繼續給她扎刀子,無奈道:“行了,你先下去吧。”
轉頭就給家裡寫了一封信去,讓謝七給長寧請個西席。
如今崇州打仗,私塾早就沒辦了,但大戶人家的公子小姐,是可以請西席教學的。
樊長玉覺得,不能讓長寧步自己的後塵,必須得從小就讓長寧好好念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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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信鴿撲稜著羽翼落到了鴿籠上方,木質鴿籠裡,隱約還能瞧見裡邊的鴿子從進出的圓孔處,探頭探腦地朝外張望。
看守鴿籠的下人瞧見了這隻新飛回來的白鴿,忙上前取下信鴿信筒裡的信件,把鴿子放回鴿籠後,才匆匆朝軍帳內走去。
“公子,是從崇州城內送來的信。”
案前執筆寫著什麼的人,聞言擱了筆,伸出修竹般修長而白皙的手,接過了下人遞上來的卷成條狀的信件。
不同於女子指尖的細嫩無骨,這雙手有著屬於男子的那份筋骨,卻又不似武將那般因常年習武而指關節突出,隻是常年握筆,才在指節上布了一層薄繭。
李懷安捻開信看完,俊秀的眉峰卻還是半蹙著,他低喃道:“魏嚴城府極深,不該這麼輕易就上鉤才是。”
那信,正是被困於崇州城內的隨元淮送出的。
李家查到賀敬元時,魏嚴怕皇帝審賀敬元,供出自己,想對賀敬元下殺手,卻沒能成功。
如今賀敬元身邊不止有他自己的死士護著,還有李家的死士暗中護著,魏嚴那頭不能再下手了。
隨元淮提出可以假意和魏嚴合作,魏嚴幫他保住崇州,他幫魏嚴穩蓟州兵權。
畢竟崇州一但被攻陷,隨元淮這個“反賊之子”就隻能伏誅,而蓟州和崇州的兵權,也會落到李家手上,對魏嚴而言,極為不利。
眼下兩方合作,似乎才是最好的選擇。
但魏嚴被隨元淮找上後,答應得這麼幹脆,卻讓李懷安有些遲疑起來。
誘魏嚴跟崇州合作,是他們聯合隨元淮為了盡快扳倒魏嚴的一個計謀。
原本他和祖父是想拿十七年前的事做文章,但查了這麼久,唯一的線索,那封信,又斷在了魏嚴那裡,便是他日對簿公堂,魏嚴也有一百種替他自己開脫的方式。
他們這才又想到利用崇州和蓟州的兵權歸屬做一個局。
一旦魏嚴同意跟隨元淮那邊合作,他們這次拿到的證據就是鐵證。
沒有十七年前的真相,一樣能借此事扳倒魏嚴。
可就是計劃進行得太過順利,才讓李懷安產生了一股,魏嚴似乎已經識破了這是他們的計謀,不過是將計就計在同他們做戲的錯覺。
第110章
臨水而建的涼亭四面來風,蔥鬱的竹影透過半卷著的細蔑卷簾投映在裡邊的地磚上,點點日光碎落在對弈的那人垂落的衣擺間,錦緞的暗紋便也淌起了流光。
蟬鳴聲躁,鋪滿蓮葉的湖面上,時不時有一尾錦鯉躍起,銜住一片怒放的蓮花瓣,又墜入水中,激起三千清波。
謝徵結著暗痂的長指捻起一枚黑色的棋子落到了棋盤上,對面的白子便一下子被圍堵殆盡。
謝忠舉著白子望了半天,再尋不到一處落子點,終是無奈失笑:“侯爺棋藝又精進了,屬下自愧不如。”
坐於他對面的人並未束發,因身上鞭痕和裂開的刀傷未愈,裡邊著了單衣後,隻松松披了一件外袍,俊美的臉上還帶著絲絲病氣的蒼白,喉間竄上一股痒意,他掩唇低咳兩聲,說:“熟能生巧。”
反復開裂的刀傷加上那一百零八鞭,謝徵足足在床上趴了三日才能下地。
大夫前來治傷時,都直搖頭,連聲說他後背連一塊好肉都沒有了,換了尋常人,疼都能活活疼死。
但謝徵許是常年徵戰,在沙場上磨煉出的意志,除了體力不支,不管多疼,他都暈不過去。
大夫用镊子一點點扯出他深陷進傷口裡的碎布時,他也是清醒的,隻是全程都沒吭一聲,清理完傷口,因忍痛而滲出的冷汗都沾湿了身下床褥。
大夫臨走前,說他這一身傷,怕是得趴個十天半月才能下地,但他隻養了三日的傷便能自己下地了。
謝忠以為他急著要回去,是因他養傷第一日,公孫鄞差人送來的消息——宮裡的太監帶著封賞和一道聖旨去了康城,公孫鄞借口他巡視邊防去了,那太監便候在了康城。
他道:“巡邊多則數月,少也要一月,有公孫先生暫且穩著宮裡來的人,侯爺將身上的傷養好再回去不遲。”
謝徵將手中黑子扔回棋簍裡,鳳眼半垂,意興闌珊的模樣,他說:“小皇帝的一道聖旨,本侯還沒放在眼裡。”
謝忠想了想,問:“是因崇州局勢的變化?”
“長信王一死,攻破崇州便是早晚的事,但賀敬元突然重傷,朝中臨陣換了主將,蓟州軍中的軍心潰散,隻怕不比崇州城內的反賊好上多少。這一出,倒不知真是小皇帝的意思,還是魏嚴的意思。”
謝徵反問,“忠叔覺著,賀敬元退下來後,魏嚴身邊還有誰能替他接管蓟州兵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