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出門時,樊長玉卻又叫住他:“把這些兵書也拿去給底下將士們看吧。”
謝五呆住。
樊長玉說:“讓他們多讀些兵法,有益無害。”
確定樊長玉是讓自己處理了那些書後,謝五幾乎是狂喜了,他笑容都快裂到耳根去,怕讓樊長瞧出端倪,才趕緊收斂了些,抱起那錦盒道:“好,我這就拿下去!”
等謝五離開後,樊長玉望著放在兵器架上的那把陌刀出了一會兒神,才拿出從前謝徵幫她注解的書,慢慢翻看起來。
讀書能使人變聰明,她要多讀書。
李懷安送她做了注解的書一舉,不管是巧合還是有意,但他從當初在山道上遇見自己,再到後來幫著自己查爹娘遇害的卷宗,剛好就查出自己身世有問題,再順藤摸瓜地查出了賀敬元幫她爹娘偽造了各種文書的事,委實是太“巧合”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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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
玉宇瓊樓間,一身海棠紅宮裝的明豔女子疾步走過,十六名梳著雙髻的宮娥垂著頭小步快走跟在她身後。
守在上書房前的老太監遠遠瞧見那女子,滿是褶子的老臉上便已堆起了牽強的笑來,迎上前道:“這是什麼風把長公主殿下給吹來了……”
女子豔若芙蕖的臉上全是冷意,甩袖一把撥開擋路的老太監,橫眉斥道:“滾開!”
老太監“哎喲”一聲摔在地上,眼見攔不住這位祖宗,又怕回頭叫裡邊那位遷怒,隻能抱住了女子一條腿,扯著尖細的嗓子道:“長公主殿下,您不能進去啊,陛下乏了,剛才歇下……”
說話間,女子已推開了上書房的大門。
滿室濃鬱的龍涎香飄出,讓她繪著精致妝面的一張臉不禁露出幾分嫌惡之色。
老太監已嚇得伏跪在門口:“陛下息怒,老奴該死,老奴沒能攔住長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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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了,退下吧。”裡邊傳來一道年輕的男子嗓音。
老太監如蒙大赦,躬身退出去時,還帶上了書房大門。
長公主毫無懼色地看著龍案後那一身明黃龍袍,單手捏著眉心、滿面疲乏的人,冷聲質問:“你給我和武安侯賜了婚?”
皇帝看向玉階之下明豔的美人,嘴角彎起時,笑得像個毫無心機的少年,眼神卻像一條在暗處吐信的毒蛇:“朕替皇姐尋了個蓋世英雄當夫婿,皇姐不樂意?”
長公主怒道:“武安侯落難之際遇一民女,已同那民女定了終身,陛下這是要本宮去當那棒打鴛鴦的惡人?”
皇帝說:“皇姐多慮了,一介粗鄙民女罷了,哪能同我大胤朝的明珠皇姐你比?武安侯已同那民女一刀兩斷了。”
長公主秀眉蹙起,篤定道:“不可能,武安侯為娶那女子為正妻,甚至求了歸隱多年的陶太傅收那她做義女,怎會一刀兩斷?”
皇帝笑了笑:“那皇姐當真是不了解男人了,滔天的權勢和天下第一美人,還能撼動不了一個粗鄙民女在他心中的分量?”
長公主面色愈冷:“本宮眼裡揉不得沙子。”
皇帝輕描淡寫說了句:“皇姐放心,皇姐嫁過去了,永遠也見不到那民女的。”
長公主臉色驟然一變:“你殺了她?你就不怕武安侯對你心懷怨懟?”
皇帝彎了彎唇角:“當將軍的死在戰場上,有什麼好奇怪的?武安侯該怨該恨的,也得是反賊,不是嗎?”
他早年被魏嚴架空,怕暴露了野心叫魏嚴忌憚,一直都裝笨扮怯。後來為了拉攏李太傅,又在李太傅跟前裝作乖巧好控制的樣子,這兩年一點點露出了獠牙。
聽到他那句話,長公主眼底流露出驚駭,久久失語,似被他的喪心病狂嚇到。
皇帝望著眼前的女子,臉上的笑容敦厚乖巧,一如從前那個裝乖裝笨的少年帝王,眼底卻滿滿都是已經壓不住的野心和欲.望。
他摸著龍椅扶手上的鎏金龍頭,漫不經心的語氣裡透著無盡的期許:“魏嚴一倒,皇權就能回到朕手中了,有武安侯在,李家那老匹夫有何懼之?”
他歪了歪頭,心情極好地笑著道:“憑李家這些年的貪墨,滿門抄斬也夠了。”
長公主從未覺著那個懦弱敦厚的皇弟這般陌生過,挽著輕紗的手臂間起了一片雞皮疙瘩,她問:“武安侯呢?他重兵在握,你就放心?”
皇帝似想說什麼,看著站在下方的長公主時,臉上笑意深了些,突然又打住了話頭,道:“朕自然是放心的,畢竟有皇姐幫朕看著他呢。”
“這世上,朕最放心的人,就是皇姐了。”
手腳上的那股冷意,慢慢竄上了脊背。
長公主強自鎮定挽起唇角:“陛下如此信任本宮,是本宮之幸。”
對於她態度的轉變,皇帝似乎高興極了,他說:“朕就知道,皇姐一定是站在朕這一邊的,皇姐回去等著風光大嫁就是。”
長公主應“好”,欠身一禮後,拖曳著那華麗的宮裝裙擺轉身,走出了上書房,一如來時那般,高傲挺著背脊,神色裡滿滿的目中無人,十六名宮娥緊隨其後。
沒有人知道,她後背的薄紗都已叫冷汗湿透,隻是被烏發擋了去。
回到自己的宮殿後,長公主關起門來,氣得直接砸了一地的碎瓷。
砸累了,才單手撐額坐到了一旁的軟榻上歇著,雪膩的眉心一直攏著,顯然還在煩心中。
大宮女小心翼翼捧上一盞花茶,勸道:“公主,您莫要氣壞了身子……”
長公主接過杯盞,本想喝,想到皇帝的那些話,仍是控制不住怒氣,直接將杯盞摔了出去,碎瓷飛迸,將邊上伺候的宮女都嚇了一跳。
“他算個什麼東西?一低賤宮女所生,沒個外戚,便想拉本宮來趟這趟渾水!”
長公主妍麗的臉上全是怒色。
她是先帝最寵愛的女兒,但並不是先帝第一個女兒,隻是前邊的公主們都夭折了,她這才成了長公主。
她生母身份尊貴,她同皇帝可不是同胞姐弟。
皇帝這些年大抵也是想仰仗她外祖家,這才同她親近。
大宮女當時在殿外,並不知曉裡邊談論了什麼,隻當自家公主還是為賜婚的事發怒,她斟酌再三,終是勸道:
“公主,那公孫三郎為了避您,至今不肯入仕,連京城都不踏足,您又何必再念著他?武安侯戰功赫赫,弱冠之年便封侯,說起來是一等一的良婿……”
“閉嘴!”長公主臉色驟寒,扣在軟榻木質扶手上的指甲都險些因用力過猛而折斷。
大宮女整個人都被嚇得愣住了。
長公主似也察覺自己反應過激,垂下扇子似的睫羽掩住眼底這一瞬失控泄露出的情緒,冷笑蓋過話頭道:“你當武安侯能有什麼善終?”
大宮女面上一驚,知道其中隻怕牽扯到朝中局勢,她急道:“聖旨已下,宣旨官也離京了,這可如何是好?”
長公主獨自閉目沉思了片刻,忽而道:“替我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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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城。
一隊兵馬停在河邊,被粗繩綁了的匪寇們粽子似的蹲擠在一起,十幾名持刀的鐵甲衛看守著這群落網之魚。
河岸邊上的青草蔥鬱,隻是入了夏,草莖已有些老了,戰馬用鼻尖拱著找嫩芽吃。
公孫鄞收到派去崇州的親兵帶回來的信件時,整個眉頭都皺了起來。
他問:“樊姑娘殺了長信王,朝廷當真隻封了她個驍騎都尉?”
謝十三點頭:“千真萬確,司禮監的太監親自去宣的旨。”
公孫鄞納悶道:“長信王的人頭這麼不值錢?”
他揮揮手示意謝十三先退下,看了一眼赤著上身立在河邊,正任親兵打水從他整個後背澆下、清洗傷口的人,走過去故意拉高了聲調道:“樊姑娘果真是女中豪傑,斬殺長信王後被封了五品驍騎都尉。”
謝徵後背淋下來的水泅著淡淡的胭脂色。
聽到公孫鄞的話,他原本半垂的眼皮隻稍抬了抬,卻仍是一句話沒說,冷淡又了無興致的模樣。
這半月裡,他四處剿匪,搗毀了康城周邊所有匪窩,後背的傷口總是快愈合了又裂開。
卻沒見他上過一次藥。
在親兵又一次用水壺裝了水,從他後背不斷滲血的傷口處澆下後,他似覺著差不多了,揚手示意親兵退下,取了外袍直接穿上。
公孫鄞看得直皺眉,說:“你這身傷再這麼下去,遲早要了你的命。”
謝徵似連話都懶得回,攏好衣襟往回走:“康城附近匪患已除,我有事回徽州一趟,這裡交給你了。”
公孫鄞看著他在太陽底下帶著幾分病態蒼白的臉色,想直接罵他又忍住了,隻道:“聽說李懷安注解了好幾冊兵書給樊姑娘當賀禮,我同樊姑娘的交情,再怎麼比他同樊姑娘好些,正好得押解隨元青去崇州,我就不留在康城了,順道還能給樊姑娘也帶份禮物去。”
謝徵腳步微頓,說了句“隨你”,就頭也不回地繼續走了。
公孫鄞看著他翻身上馬的背影,終於氣得大罵道:“謝九衡!你有種!你真要放得下,回去後就把你房裡那醜不拉幾的人偶扔火盆裡燒了!”
戰馬揚塵而去,馬背上的人壓根沒再給他任何回應。
留在原地的鐵甲衛們愣了愣,隨即也帶著俘虜的一眾匪寇跟了上去。
隻剩公孫鄞一人還在原地罵罵咧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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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徵隻帶了兩名親衛,一路披星戴月,回了徽州謝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