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貴們對這類美人,爭的無非也是最貌美的那一個,但紅顏總是易老的,不過三五年,又有新的、嫩得跟水蔥一樣的美人們重新進入權貴的視野。
誰還記得前幾年叫他們搶破頭的那美人是何模樣?
一如青樓裡的花魁,老了,便有新的人頂上來。
見過了太多千篇一律的美人,反倒是那隻會傷人的貓兒讓他惦念難忘。
隨元青收回了手,看著伏在地上,因哭得悲愴,腰臀都跟著聳.動的女子,說:“你是個好孩子,同我說了實話,我不殺你。”
他收了劍,起身行至門口,又停下腳步,側過頭道:“從此你便不是劉府的女兒了,躲去民間,自己好好活著。”
劉婉兒怔怔看著隨元青離去的背影,又看看屋內到死都沒能瞑目的爹娘,十幾年來從未遭逢過這樣的變故,她此刻除了哭,腦子裡隻餘一片對未知的惶恐和茫然。
她甚至顧不得那人方才還殺了自己雙親,幾乎是本能地攀著門爬起來,哭著扶牆去追:“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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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日頭正烈,隨元青太久沒出過書房,走過垂花門時,他站住,眯了眯眼看向掛在天上的那輪圓日。
強光讓他眼前有一瞬像是失去了色彩,整個世界都暗了下來。
他牽唇笑了笑,懶洋洋的,又似泰然接受了自己的宿命一般。
這世間還有一種活法,叫做向死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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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州軍在城門下方叫陣多時,都不見隨元青出戰,反而是等來了對方掛在城樓上的一道免戰牌。
下方的燕州軍罵陣罵得愈發厲害,城樓上的崇州小卒們一個個灰頭土臉,眼神甚至可以說是已有幾分麻木,比起這樣日復一日的攻城折磨,他們如今倒希望燕州軍痛快些,一舉拿下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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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徵同公孫鄞回營後,公孫鄞氣得狂扇手中折扇:“隨元青那個縮頭烏龜,當日在一線峽戰場還敢狂妄同你叫陣,如今隻敢夾起尾巴做人!真不害臊!”
謝徵道:“他未受激出戰,定是明白我在此同他耗,是要等崇州先破。但今日之後,康城內反賊士氣全無,軍中若有生二心者,內亂又能讓他們自個兒先頭疼上一陣,短期內必不會再主動出擊。”
公孫鄞怒氣一收,道:“行了行了,你這是要去崇州了不是?”
他嘖嘖兩聲:“說好的三日後,這才兩天半就坐不住了?”
謝徵隻淡淡道:“本侯有些私事要處理,隨元青已知我在此,不敢輕舉妄動,我走後,你尋人假扮我留在帳內便是。”
公孫鄞不由狐疑:“你去見她,不就是私事了?還有私事要處理?”
謝徵說:“我命人給她打了件兵器。”
樊長玉上次同石虎交手,因沒個趁手兵器,幾乎被壓著打的事他早聽謝五說過。
幾乎是從山下下來時,他便已吩咐人去找鐵匠打造兵刃,本是想給樊長玉一個驚喜,哪知她主意大,要從軍去崇州戰場。
算算日子,那兵刃也該打好了,他此番去取了,正好可以給她送去。
公孫鄞想起上次的自取其辱,這回隻聽了個話頭,便立即道:“行了行了,你趕緊走吧!”
帳外卻有親兵捧了卷起的信件進來:“侯爺,海東青送了信回來。”
海東青被樊長玉帶走了,海東青會突然送信回來,八成是樊長玉那邊的消息。
謝徵抬手接過,一目三行看完,原本還和煦的神色,瞬間沉了下來,信紙被他扔進了焚重要信件用的炭盆裡,冷聲道:“備馬!”
公孫鄞心裡頓時跟有隻貓爪在撓似的,忙問:“怎麼了?”
但謝徵壓根沒回答他,直接掀簾大步離去了。
公孫鄞瞥見一旁炭盆裡的信紙還沒燒完,被風吹得飄落了出去,他沒耐住好奇撿起來看了看。
信紙雖已被炭火燒去了大半,但結尾處“李懷安對夫人心懷不軌”幾字依然還清晰可見。
公孫鄞“噗嗤”笑出了聲,沒忍住幸災樂禍道:“謝九衡啊謝九衡,你這報應來得也太快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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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在崇州的樊長玉,剛跟著操練的大軍一起繞山跑了十幾裡地,底下兵卒們跟煮軟的面條似的倒了一地,有兵卒發現前方有條河,跑得一身臭汗的的小卒們便又一骨碌爬起來,起哄去河邊洗洗。
天氣越來越熱了,樊長玉也出了不少汗,但她一個女兒家,這種時候還是多有不便,自然不能跟著下水去洗,便隻在樹蔭處站著喝了幾口水。
之前她還覺著陶太傅直接幫她討了個隊正的頭銜,其實也挺招搖的,等分了軍帳,得知至少也得是個隊正,才能有自己的獨立軍帳後,她又覺著陶太傅用心良苦。
她去尋陶太傅道謝,陶太傅卻說,若讓她當個什長,九個人,除去謝五隻剩八個,她閉著眼也能管過來。
已經知道一加一等於二,再去學這樣的東西,無疑浪費時間,所以才讓她從隊正做起。
她得學會管理越來越多的人,現在是幾十個,以後就是幾百個,幾千個,甚至上萬個。
人多了,她不可能每一個都親自去管教,所以她要提拔能為自己所用的人。
這就涉及到更復雜的東西——收攏人心。
謝徵從前就說過,樊長玉不擅長這個,她直來直去慣了,突然要考慮那麼多彎彎繞繞的東西,確實有些難為她。
不過戰場上,底層的小卒們先是求活命,才能求前途和錢財那些身外之物。
這裡的人心,相對言之,還算不得復雜。
樊長玉如今就像個剛學會走路的稚童,在這條路上磕磕絆絆地走著。
她之前同郭百戶比武,也算是因禍得福,在軍中立了一次威,至少在郭百戶手底下的這一百人裡,無人再敢看輕她。
她手底下的伍長、什長們,也對她敬重有加。
謝五同她說,這些人裡,或許有將來能成為她親信的,或許一個也不能用。
她得自己去琢磨能不能用,能用的,要怎麼用;不能用,人已經在自己手底下了,又該怎麼處置……
樊長玉如今白天跟著操練,得闲還得去陶太傅那裡研讀兵書,晚上睡覺時不是在琢磨兵書裡沒看懂的地方,就是在想用人之道。
但不知是不是太累了,往往想不到兩息,她就能徹底睡死過去。
這會兒的空闲裡,樊長玉盯著自己手底下幾個沒去河邊的人,又在開始琢磨挑選親信的事,突然毫無徵兆地連打了個噴嚏。
謝五就守在樊長玉邊上,見狀忙問:“隊正,您著涼了?”
樊長玉擺擺手,道:“老話說打噴嚏‘一想二罵三念叨’,可能是寧娘在想我。”
話落她就又打了一個噴嚏。
樊長玉呆了呆。
謝五想到自己讓謝七寄回去的信,突然一陣心虛。
第97章
朝廷大軍和崇州反賊的這場仗打了已將近一年。
軍中所需的一切兵甲刀劍都由軍器監下發,但戰時兵甲武器若有損壞,總不能退回京城去補休,因此駐軍大多會徵用州府附近的兵械作坊。
修補殘損兵器之餘,作坊裡的鐵匠也能再打造一些新的兵械供給大軍。
賀敬元雖掌蓟州兵權,但謝徵可調動整個西北兵力,賀敬元的蓟州軍也在他調遣範圍之內。
最初同崇州反賊交手的隻有徽州謝家軍,後來北厥人攻打錦州,謝家軍北上支援,長信王意圖趁機南下奪蓟州,蓟州軍這才牽扯了進來。
在賀敬元率領蓟州餘軍前去崇州和唐昭義匯合前,踏足崇州地界的蓟州軍,隻有唐昭義手中那一萬多新兵。
唐昭義是個謹慎的人,圍崇州時,他不確定謝徵在解決了一線峽山下的反賊後,會不會前往崇州共同殲滅反賊,因此也不敢冒進接手崇州附近的兵械作坊。
直至眼下,那些兵械作坊仍是謝徵麾下的徽州餘部打理著的,他此番前去取給樊長玉造的兵刃,便也無需隱瞞身份。
駐守在這裡的小將一聽到通報,便趕緊出駐地來迎:“見過侯爺。”
謝徵把戰馬的韁繩交與迎上前的小卒,大步流星直往營地裡邊走去,問:“那柄陌刀鍛造得如何了?”
小將疾走才跟上謝徵的步伐,回道:“再回一次火便可出爐了。”
一進鍛兵作坊,便覺一股熱浪撲面而來,恍若是在蒸籠裡。
幾排冶爐延伸向最裡邊,一眼竟看不到盡頭。
赤膊的鐵匠們在各自的工位前,輪著鐵錘,一錘連著一錘敲打著案板上的鐵塊,胳膊上肌肉鼓起,蓄滿了力量,叮叮當當的敲擊聲混著低沉而有力的喊號聲,聽得人心中震顫。
爐子裡火光灼灼,每個鐵匠邊上都有一個負責拉風箱的副手,亦是赤著上身,揮汗如雨。
小將引著謝徵到了鍛造長柄兵刃的冶爐前,冶爐邊上有一臨時放置兵器的架子,一柄刃長三尺,柄長五尺的陌刀橫放其上。
雪亮刀刃,烏鐵柄身,刃口那經受千錘百煉鍛打不斷折疊而形成的鋼層,在火光下映出極淡的圈層紋理。
小將道:“刀刃所用的乃是百煉鋼。”
謝徵視線淡淡掠過,提起了刀柄掂了掂,舞了個刀花,刀鳴聲如虎嘯,小將被刀風駭得後退一步。
謝徵打量著那泛著寒光的刃口,問:“刀鋒都已開,為何還要回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