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徵抬手碰了碰被樊長玉咬過的下唇,又看了樊長玉一眼,眸色不明,不知道在想什麼,手指放到唇邊吹出一聲哨響,在遠處吃草的大黑馬倒是很快撒開四蹄跑了回來。
他翻上馬背後,向著樊長玉伸出一隻手,樊長玉搭上後他輕輕一帶,就把人給拉上了馬背。
樊長玉好奇問:“這哨音能喚來海東青,也能馭馬嗎?”
她說著看向他方才吹哨的食指,發現有一圈不知受了什麼傷留下的疤印,像是咬痕,但又比咬痕瞧著還慘烈些。
身後的人答:“哨音長短、音調高低不同,指令便不一。”
接下來的一路兩人便沒再怎麼說話,樊長玉偶爾問他一兩句,他答得也很簡單,像是在神遊天外。
一直到前方緩坡處能瞧見蓟州軍的尾巴了,謝徵才突然勒住韁繩。
樊長玉以為他是怕直接送自己回軍陣中太過招搖,正要下馬,卻被攥住了胳膊。
她困惑回頭,就發現他漆黑的眸子又一次鎖著自己,明明靠她很近,稍一低頭就能吻上她,卻又沒再往下壓一分。
意圖再明顯不過。
樊長玉微微一哽,吻上去的時候,她還在想,為什麼這人想要別人親他時,也是一副想要但死活不肯開口,要是不親,他還能立馬變臉的狗脾氣?
第94章
陶太傅自認為對自己那倔脾氣門生的了解還是夠多的,但樊長玉被他帶走後,他心中突然有些沒底,頻頻往車窗外望去,最後幹脆下車繞著馬車轉悠,時不時又往謝徵帶樊長玉離去的方向看上一眼。
領兵的小將前來詢問他:“太傅,大軍已就地修整多時了,要不……先繼續趕路?”
陶太傅背著手望著遠處道:“且再等等。”
小將便抱拳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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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從車窗裡探出腦袋,將下巴擱在窗沿處,問:“爺爺,我阿姐什麼時候回來啊?”
陶太傅這會兒心裡也突突的,顧不上糾正長寧對他的稱呼,隻道:“應該快回來了。”
他尋思著,就算惹毛了那臭小子,要當場把人帶走,但還有個小的在這裡呢,總不至於把小的給落下了吧?
這麼一想著,心裡又踏實了點。
趴在窗沿上的長寧突然驚喜大叫道:“阿姐!”
陶太傅打住思緒聞聲看去,就見那走前還一臉陰雲密布的臭小子,這會兒面色如常地牽著馬,把他剛收的義女給送回來了。
他瞧著這一幕,心中詭異地升起了個“一物自有一物降”的念頭。
從緩坡處下馬後,樊長玉這一路都是和謝徵並行過來的,唇上還木木地疼著,她用手摸了一下,應該是腫了。
樊長玉覺得自己要長記性了,不能每次都咬他,這回可不就是偷雞沒成反蝕把米,他反咬的時候可比她過分多了,有一瞬她覺得他可能是真的想生吞了她。
他呼吸很不穩,抱著她喘了很久,肩頭牙印附近,又被他咬了幾口。
應該也不算咬,因為沒破皮,也不是很疼,但就是留下了好幾個紅印子。
見到陶太傅時,樊長玉生怕叫他瞧出自己唇腫了,盡量抿著唇說話:“義父。”
陶太傅沒來及仔細打量她,長寧就跟隻靈活的胖兔子似的從馬車裡蹿出來了,張開手臂衝樊長玉道:“阿姐抱!”
樊長玉抱過妹妹,無奈笑著哄道:“寧娘是不是塊小黏糕?沒見過你這麼黏人的。”
長寧哼唧著不說話,抱著她脖子不肯撒手,眼尾餘光瞄到謝徵正看著自己,這才乖乖叫了聲:“姐夫。”
自從她上次用繡花針扎醒了謝徵,看到過謝徵那副惡鬼似的駭人表情後,長寧就一直很怕他。
謝徵被長寧喚了一聲,微微點頭,隨即又看向陶太傅。
明明他這會兒的目光已經平和下來了,但陶太傅還是莫名被他看得心口發虛。
謝徵道:“我便把她交與老師了。”
陶太傅知道這是讓自己多護著樊長玉的意思,也正了神色道:“老夫好不容易才收個義女,自然是當寶貝疙瘩護著的,還用你說。”
樊長玉帶著長寧上車後,大軍也要重新上路了。
謝徵馭馬立在道旁,拂過林海的風吹動他衣袍,裹住颀長挺拔的身姿,樊長玉打起車簾看向他:“我走了。”
謝徵頷首,又道:“路上多加小心。”
長寧從車窗角落擠出個腦袋,扒拉著窗沿說:“寧娘也走了。”
阿姐在身邊,她就沒那麼怕姐夫了,甚至還能揮揮小胖手道別。
謝徵跟小孩打交道的經歷實在是少,也不知道怎麼哄孩子,隻道:“聽你阿姐的話。”
長寧頗為自豪地道:“寧娘最聽話了。”
天際傳來一聲鷹唳,尋到謝徵的海東青直接俯衝直下,他抬起手,海東青便穩穩落在了他小臂上。
長寧一雙眼頓時就亮了:“隼隼!”
在樊長玉詫異的目光裡,謝徵把海東青往車窗前一送,道:“帶上海東青,它送信快些。”
樊長玉問:“那你呢?”
謝徵道:“你讓它給我送信,它能尋到我。我這頭給你送信,它不一定能尋到人。”
樊長玉還沒應下,長寧就已經喊上了:“寧娘養小雞喂隼隼!”
一旁的陶太傅道:“丫頭,這小子難得大方一次,你可別跟他客氣。這麼多年沒見孝敬過老夫,這會兒倒是什麼好東西都願意拿出來了……”
他酸溜溜的正有些不是滋味,暗道民間那句老話果真沒錯,臭小子都是有了媳婦就忘了娘,他這半個老父親的待遇也沒好到哪兒去。
但轉念一想,這個半個兒媳婦也是自個兒義女,憨閨女有個長了八百心眼的臭小子護著也不是件壞事,他非但不酸溜了,還怪欣慰的。
最終海東青被長寧抱進了車廂裡,馬車在步兵陣裡徐徐向前,謝徵對騎馬立在謝徵身後的謝五謝七二人道:“去吧,好生護著她。”
謝五謝七一抱拳,便馭馬跟上了大軍。
謝徵帶著餘下親衛立在官道口,直到看不清蓟州大軍的尾巴了,才一扯韁繩,調轉馬頭道:“回營。”
-
燕州大營。
公孫鄞得知謝徵親自追去還能沒能把人給帶回來,幸災樂禍地搖著扇子過來,準備裝模作樣地寬慰個一兩句。
怎料一進營,就發現燕州重將和幕僚們烏泱泱站了一軍帳,謝徵一身玄色箭袖長袍坐於首位上,案前擺著康城的輿圖和兵防圖,正在同麾下重將門商議著什麼,跟他想象中的失意模樣可以說是毫不相關。
瞧見了他,謝徵直接一揚手,把輿圖扔了過來,道:“來得正好,西門的攻城戰術便由你指點他們。”
公孫鄞兩手才接住那扔過來的輿圖,看了一眼上邊被他重新圈點過的地方,咋舌道:“不是說先耗著康城,等賀敬元拿下崇州再動手麼?”
畢竟他此番圍康城,就是讓出崇州軍功後,找點事做給朝廷那邊看的。
他若是以雷霆之勢攻下康城,轉頭還是不得不發兵去援崇州,難保不會再陷入魏嚴和李家的鬥法中。
謝徵一雙冷銳的鳳眼輕抬,唇角噙了絲薄笑問:“誰說我是要直接拿下康城?”
公孫鄞又細看了一番輿圖上圈劃過的地方,不解道:“你這不是要速戰速決強攻麼?”
謝徵道:“拔盡康城反賊的爪牙,再任其苟延殘喘也是耗著。”
公孫鄞尋思著,話是沒錯,但他們一開始制定的戰術不是先圍而不攻,耗得城內叛軍耐心盡失再攻城麼?怎地突然改換了戰術?
一直商議部署到深夜,中軍帳內的將領和幕僚們都陸續離去了,公孫鄞狂飲了一盞茶潤嗓後,才問:“你這是沒能把人帶回來,才想打一場仗泄泄火?”
帳內明燭高燃,謝徵袖口的玄鐵護腕折射出的燭光也冷幽幽的,他手執一卷竹簡道:“三日,我要康城再無力出兵,隻能死守。”
他抬頭看向公孫鄞:“三日之後,便由你帶兵圍住康城,等崇州捷報傳來,再破開城門。”
公孫鄞琢磨著他話中的意思,忽而臉色一變,控訴道:“你打算把這爛攤子扔給我?”
謝徵掃他一眼:“我打得康城反賊隻能苟延殘喘再走,你要是還守不住,往後倒也不必在我麾下做事了。”
公孫鄞哪還能猜不到他火急火燎回來處理這些,為的是什麼,想到他馬不停蹄趕去攔人,到底還是吃了癟,頓時覺得自己被留在康城也沒那麼憋屈了。
他搖了搖手中扇子,怕他一時衝動蒙蔽了雙眼,還是開解了幾句:“行了行了,三日後你要去崇州找樊姑娘是吧?你且莫怪樊姑娘狠心,我倒覺著樊姑娘去蓟州軍中不失為一件好事,賀敬元雖把虎符交與了你,但李懷安若是當真從蓟州府查出了什麼,扳倒了賀敬元,他這虎符終究是要被上面收回去的。屆時樊姑娘若能在蓟州為將,又有陶太傅在,蓟州兵權至少落不到旁人手中去。”
謝徵卻道:“大丈夫展宏圖志,所圖不過封妻蔭子,本侯還沒無能到要一個女人替本侯去攬兵權。本侯若要蓟州,這兵符本侯大可不交出去,管他李黨還是魏黨,朝堂上那些陰謀詭計還能敵過鐵馬血刃?終歸不過是多殺些人罷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面上神色極冷,眼底隻餘一片漠然,饒是自認對他了解頗多的公孫鄞,都在這瞬間脊背一寒。
“但把這些人都殺光了,大胤朝廷就成了個空殼,頒布的政令國策一層一層傳達下去,總得有人去做,不然民間隻會更亂。”他轉動著手上的白玉麒麟扳指,百無聊賴般道:“歷朝歷代的變革,歷經十年乃至幾十年的都有,畢竟總得扶持起能頂上那些位置的人了,才能動手。”
隨即便輕嗤了聲:“該小皇帝煩憂的事,本侯便不替他去操這個心了。”
公孫鄞心說還好他對那個位置沒興趣,不然前有魏嚴,後有他這頭惡狼,小皇帝日日提心吊膽的,不嚇得早夭都是上天垂憐了。
他困惑道:“那你是打算三日後去把樊姑娘帶回來?”
以他的秉性,真要把人帶回來,今日追出去,不該铩羽而歸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