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送他走出家門口,面上憂心忡忡的。
樊長玉不知謝徵接下來的計劃是什麼,讓王捕頭一個被革職的捕快出去做這些,是有風險的。
可一旦暴民進城搶掠,無路可退後,野心和貪婪也會跟著暴漲,如同開葷的猛獸,再也停不下來了,必須得把這頭猛獸扼殺在沾染鮮血前。
她想了想對王夫人道:“您先前說,您這裡有縣衙和縣令府上的地圖?”
王夫人遲疑點了頭,問:“有是有,丫頭你想做什麼?”
樊長玉說:“我聽我夫婿話裡的意思,徵糧的事鬧成這樣,縣令八成是被人架空了,咱們要不把縣令救出來?旁的不說,得先給王叔恢復捕快的職位,這樣王叔辦起事來也方便。”
不管這會兒暗地裡掌權的是誰,但在普通百姓和衙役眼中,縣令就是清平縣最大的官。
王夫人不知這丫頭是天生膽大還是什麼,她這會兒都還有些心驚肉跳的,這丫頭卻還在想更大膽的事,她想到去阻擋暴民的丈夫,定了定心神道:“這太冒險了些,我跟你一起去。”
樊長玉想了想,道:“有個不那麼冒險的法子,不過還是得請嬸子幫忙。”
王夫人神色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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溢香樓。
一輛馬車駛向了溢香樓後巷,停在了距巷口不遠處,卻不見車中有人下來,溢香樓後門的守衛不動聲色打量起那輛馬車。
其中兩個兩人對了個眼神,正準備過去看看,巷子另一邊卻突然竄出一道黑影,抡起棒槌對著餘下兩個守衛的後腦勺一砸,兩個守衛當場暈了過去。
樊長玉在王捕頭家換了一身小子的衣裳,臉也用鍋灰抹黑了,叫人辨不出她原本的五官,一腳踢開溢香樓後門上的封條後,跑進了溢香樓。
那兩個準備去查看馬車的守衛連忙大叫:“有殺人同伙闖溢香樓銷毀罪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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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跟進去要捉拿樊長玉,樊長玉就在門後等著他們呢。
等人一進來,她一棒槌扔過去就砸暈了一個,後邊那名小卒拔刀要砍樊長玉,樊長玉側身一躲,一腳把他踹進了後院的潲水缸裡,那潲水缸頗深,那名小卒整個人折在裡邊,半天沒撲騰起來。
樊長玉進屋去片刻後,用鬥篷裹著個什麼東西抱懷裡快步離開了院子。
那小卒歇斯底裡大叫:“賊人跑了!賊人跑了!”
這番動靜早已驚動了溢香樓正門那邊的守衛,一群穿著捕快服卻明顯不像捕快的人兵分兩路從巷子兩頭追來,卻隻瞧見一小個男子懷中似抱了個孩子,匆匆上了停在巷口的那輛馬車。
不及一眾官兵追上,那輛馬車便跑遠了。
飛雪飄飄灑灑,駕車的人穿著一身粗布衣裳,帶著鬥笠叫人看不清面容,但那一甩鞭的架勢,顯然也是個練家子。
有從正面圍堵過來的官兵要上前去攔,那駕車的人手上甩出另一條鞭子,長約一丈有餘,打在身上便是皮開肉綻,左右一掃,圍過來的官兵便隻躺在路邊哀聲嚎叫了。
官兵頭子大喊:“定是樓裡的同伙帶著那小崽子跑了,快些叫人增援!”
一支哨箭射向灰蒙蒙的天空,縣衙很快也派出了一隊官兵過去。
車上的人正是樊長玉和王夫人。
王夫人對整個縣城大街小巷再熟悉不過,拐了幾個彎就將一眾官兵甩在身後,樊長玉跳下車前道:“勞煩嬸子先引著這些官兵溜兩刻鍾,兩刻鍾後便不管他們了,自己脫身就是。”
王夫人把鬥笠往上抬了抬,問:“兩刻鍾,你那邊來得及嗎?”
樊長玉說:“我夫婿應當是去縣衙了,我這邊再去縣令府上就是,官兵們傾巢出動來抓俞掌櫃的兒子了,我們再怎麼也能找到縣令。”
車上自然也沒有俞寶兒,她之前用鬥篷裹了從溢香樓抱出來的,不過是一床小被子。
王夫人便隻叮囑了句:“萬事當心!”
樊長玉說:“嬸子也是。”
馬車放緩了速度,樊長玉在無人處下車後,又七拐八拐地進了一條巷子,朝著縣令府宅所在的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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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長玉抵達縣令家門口時,卻發現宋母也在這裡。
她貓在暗處,隻瞧見宋母帶著個年歲極小的丫鬟,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站在縣令家門口,臉上掛著恭維的笑意:“砚哥兒就要上京趕考了,很是掛念大小姐,這不,讓我買了這麼多小玩意拿給大小姐……”
門口的管家道:“宋舉人有心了。”
他命身後的小廝把宋母忍痛買的那些珠花首飾都收下了,卻不說讓宋母進門去坐坐的話。
宋母笑得臉都快僵了,接連吃了好幾日的閉門羹,又不甘心花銀子買了這麼多禮物後還是不得縣令一家待見,道:“前些日子夫人誇我那鞋樣子好看,我今兒特來找夫人吃茶,順便把那鞋樣子拿給夫人。”
管家隻道:“夫人感染了風寒,這還沒見好,宋夫人有什麼東西要給夫人的,交給老奴便是。”
宋母原本還覺著縣令門楣有些低了,等宋砚高中,一縣令之女,不一定配得上自己兒子,隻是礙於在這縣裡,還少不得縣令照料一二,才同縣令夫人熱絡。
先前縣令夫人一心想把兒女的婚事定下來,她心中小算盤就打得噼啪響,隻用著個舉人娘子,進士娘子的甜頭吊著縣令母女,卻並不應定親的事。
縣令夫人偶爾逼得緊了,她又哭哭啼啼便拿出宋砚剛退親說事,說宋砚是個孝子,為了她,才擔著薄情寡義的名聲同那殺豬的樊家退了親,哪想那樊家,如今就差逢人就說是他宋家對不起她了,說怕宋砚這麼快又定親,愈發讓那樊家女嫉恨,若是讓她散播些風言風語出去,必然會影響宋砚的仕途,兩家人反正遲早都是親家,又何必急於這一時。
縣令夫人也就被她這番話給唬住了,平日裡二人一起吃茶看戲,縣令夫人對她一向熱絡。
過年時,宋砚剛好在燈會上同樊家鬧出了醜聞,宋母為此一度覺得抬不起頭來。
她怕縣令夫人低看自己兒子,雖說一開始隻想騎驢找馬,可這事讓宋母突然擔心了起來,萬一兒子沒考上進士,去不了京城當官,放眼整個清平縣,還是跟縣令一家結親最為風光,這才在大年初二就拿著東西去縣令府上拜年。
哪曾想,竟吃了閉門羹。
宋母當天回去氣得險些嘔血,怕影響兒子溫書,沒敢把這事告訴宋砚,她自己卻是暗下決心,一定要同縣令家修復關系,這兩日一直往縣令家中送禮。
走不通縣令夫人的路子,又走縣令千金的路子,奈何送禮送到了今日,還是連縣令家的大門都進不去。
宋母隻覺自己的臉面像是被人扯下來扔在腳下踩,走時連一點笑意都擠不出來了,臉色鐵青,走過街角後才敢狠狠往地上唾了幾口:“什麼東西,不過一縣令女兒,真當我砚哥兒求著娶?給東西好意思腆著個臉收,卻連讓我進去坐著喝口茶的話都沒有?”
樊長玉背身在街邊一攤位前假裝挑揀東西,將宋母的話聽得分明,淺淺斜了遠去的宋母一眼,雖然早就不把宋家當回事了,但看到宋母這副嘴臉,還是隻能感慨一句惡有惡報。
心道那縣令一家最好是看穿這母子倆是什麼貨色了,才不搭理他們的。
她繞到縣令家後牆,順著靠牆根的一棵樹爬上去,翻到了牆內。
王捕頭當了十幾年的捕快,給好幾任縣令做過事,對這座宅子的地形很是熟悉,樊長玉看了王夫人給的地圖後,大概也能知道是府上的布局,這應該是廚房了。
她貼著牆根不動聲色往外走,摸過一道垂花門後,正好瞧見那管家進門來,她忙躲到了牆拐角處。
管家帶著宋母給的東西乞求一守衛模樣的男子:“軍爺,這些都是咱未來姑爺給小姐的,您就通融通融,讓小的拿給小姐吧。”
縣令府上的管家做事竟然要求一守衛?
這顯然不正常,樊長玉豎起耳朵聽。
那守衛隻冷笑一聲:“和之前那些東西一起扔廂房去吧,要是走漏半點風聲,你們腦袋都別想要了!”
管家顯然被嚇住了,唯唯諾諾不敢再作聲。
樊長玉忽覺把控了縣令府的這群人肯定不簡單,呼吸聲都放得更為細微綿長了些。
她注意到整個縣令府,庭院裡的積雪都沒人清掃,不知是縣令一家被控制,底下的人消極怠工,還是有人下了令不讓掃雪。
畢竟有積雪在,走過庭院裡的人不管腳步聲放得又多輕,踩在積雪上總會發出聲響。
樊長玉正沉思著,忽聽聞身後有腳步聲傳來。
她一回頭,跟一端著託盤的小丫鬟視線撞個正著。
小丫鬟剛想放聲尖叫,就被樊長玉逼近一手刀劈暈了,她一手接過丫鬟手中的拖盤,一手扶著丫鬟,四下看了一眼,用腳挑開邊上一間房的房門,帶著丫鬟走了進去。
片刻後,樊長玉一身丫鬟服飾,端著託盤明目張膽走了出來。
轉過那邊拐角時,檐下的侍衛掃了她一眼,樊長玉低著頭走過,往之前管家離開的方向去了。
她提前看過地圖,加上方向感不錯,根據府上的布局沒費多少工夫就找到了管家所住的地方。
推門而入時,管家正坐在椅子上兀自神傷,瞧見樊長玉,差點沒被嚇死,整個人都摔地上去了,一邊痛得龇牙咧嘴,一邊又要擺出老管家的譜,寒著張臉喝問:“你是哪房的丫頭,好大的膽子!”
樊長玉覺得這縣令都被人看管起來了,那麼革王捕頭職的命令肯定也不是縣令下的,縣令現在指不定還指望著王捕頭來救他老命呢。
她便道:“我是王捕頭的人。”
管家臉上的怒意一僵,隨即差點喜極而泣,“還是王捕頭老辣,一眼看出縣衙這些日子不對勁兒……”
樊長玉見他頗有要哭訴上半天的意思,皺眉打斷他的話,隻問自己想知道的:“府上是怎麼回事?”
管家淚漣漣道:“前些日子蓟州府那邊不是下令徵糧麼,有一隊持蓟州府將腰牌的官兵前來監督徵糧事宜,我家大人聽說要按一人一石徵糧,求情說這是要把百姓往絕路上逼,可上邊來的大人以徵糧令壓迫,讓我家大人照做就是。”
“我家大人無法,隻得下令徵糧,可那些去徵糧的官兵,卻在鄉下打死了農人,我家大人怕到時候鬧到蓟州府賀大人那裡去,烏紗不保,想提前去蓟州府請罪,就叫那伙從蓟州來的官兵給看押了起來。他們自稱是西北節度使魏宣的人,說一切聽他們行事,如今賀大人都被節度使革職了,又言我家大人阻礙了徵糧大事,先行在府上看押起來,連夫人和小姐都不得外出,也不可見客。”
樊長玉眉頭皺得更緊了些,她聽說過魏宣此人的名字,泰州徵糧的慘案,就是他縱容底下的人鬧出來的。
她心中一時也沒底,若是魏宣殘暴無道,當真用這樣的方式強行徵糧,王捕頭在城門口就算一時勸下了暴民,魏宣轉頭又帶著軍隊去殺那些百姓又如何是好?
樊長玉想了想,說,“要不咱們把魏宣派來的那個大官綁了,讓縣令把徵上來的軍糧還給百姓。”
綁了那個頭頭,那個頭頭就沒法下令殺百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