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徵點頭後,她就大筆一揮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胖掌櫃給了一兩銀子的定金,又笑呵呵把她們送出了門。
樊長玉走在路上時還跟謝徵嘀咕:“明早得去把肉鋪開起來,還得去給溢香樓送滷肉,這臘肉,怕是得下午再來送了。”
謝徵說:“你若是忙得抽不開身,我僱車幫你送來也行。”
樊長玉不太好意思,說:“那我給你開工錢?”
謝徵瞥了她一眼,樊長玉覺得自己沒感覺錯,他好像又不高興了。
長寧是個沒心沒肺的,蹦跳著走在最前邊,看中了什麼小玩意不敢讓樊長玉買,就眼巴巴瞅著謝徵。
謝徵零零碎碎給她買了些,長寧抱在懷裡一大堆,兩隻胖手幾乎合不攏。
樊長玉嚇唬她道:“寧娘,你再看到什麼都想買,下回我可不帶你來縣城趕集了。”
長寧低頭望著自己腳尖挨訓。
邊上傳來男人冷冷清清的嗓音:“是我要給她買的。”
樊長玉覺得這人好像在跟自己較什麼勁兒一樣,抿了抿唇道:“小孩子不懂事,哪能一味縱著,這滿大街的玩意她都喜歡,還能都買回去不成?有些道理總得教她,她才懂。”
謝徵不再言語,三人繼續往前走時,就連長寧都感覺到了樊長玉和謝徵之間氣氛怪異。
她看看二人,又看看自己抱在懷裡的一堆東西,忽而頓住腳步,轉身把懷裡的小玩意一股腦全塞給了謝徵,小胖手攥著自己的衣角道:“寧娘不要了,姐夫拿去退掉。”
樊長玉看她黑葡萄似的一雙眼已經蓄起了一層水霧,嘆了口氣,蹲下摸摸她發頂道:“這次買了就買了,往後不可以再這樣了,知道嗎?”
長寧含著淚花花點頭,伸出小胖手要樊長玉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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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長玉把小孩摟進懷裡輕輕拍了拍她後背,語氣半是寵溺半是無奈:“哭什麼,我都沒兇你呢。”
長寧帶著鼻音道:“阿姐不要生姐夫的氣,寧娘知道錯了。”
樊長玉看著拿著一堆小玩意站在邊上的謝徵,語氣更無奈了些:“我沒生他氣。”
長寧道:“你都不理姐夫。”
樊長玉好笑問:“我哪有不理他。”
長寧淚花花在眼眶裡打著轉:“你都不跟姐夫說話了。”
樊長玉心說她平時也沒怎麼跟言正說話啊,但看胞妹這副馬上就要哭出來的樣子,還是哄道:“我們方才不還在說話嗎,隻是這會兒沒再說話了而已。”
那顆豆大的淚珠子最終還是從長寧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裡掉了出來,“吧嗒”砸在地上,“阿姐就是生氣了。”
樊長玉繳械投降,問:“要怎麼樣你才覺得我沒生氣?”
長寧想了想,說:“牽手手,牽手手就是和好啦!”
樊長玉默了一息,道:“我接下來一路都跟他說話成不成?”
長寧很堅持小孩子們的那一套:“牽手手才是和好。”
樊長玉跟謝徵對視一眼,謝徵面上看不出什麼情緒,但她自己心裡是怪不自在的。
她哄小孩道:“你看你姐夫手上拿著那麼多東西,阿姐手上也拎著東西,都用一隻手,那得多沉啊?”
長寧這才作罷了,隻是走在前邊時,還時不時回頭看她們一眼。
樊長玉怕長寧再提出什麼奇奇怪怪的要求,同謝徵說起話:“小孩子就是鬧騰,你別往心裡去。”
謝徵說:“沒覺著她鬧騰,過完年我大概就要走了,才想著給她多買點小玩意。”
樊長玉沒料到他給長寧買那麼多東西,竟有這層緣由在裡邊。
聽他說要走了,心口也升起了幾分異樣情緒,道:“抱歉,方才是我誤會你了。”
謝徵側首看她:“道歉做什麼?”
樊長玉說:“我誤會了你,對你說了重話,自然是要道歉的。”
她抿了抿唇,又問:“這麼快就要走了?不等傷好得徹底些再動身?”
謝徵正要答話,前方一隊駕馬的官兵橫衝直撞往這邊奔來,撞倒沿街不少行人和商販的貨攤。
在那戰馬逼近時,樊長玉條件反射性地蹲下身去護著長寧,謝徵則抬手用身上的鬥篷替她們擋下了馬蹄踏過濺起的泥漿。
等那隊官兵揚長而去,街上不少被撞到的行人和被濺到泥點子的行人都在憤憤唾罵。
樊長玉抬頭就見謝徵半邊鬥篷上全是泥漿,皺眉問:“有沒有傷到?”
謝徵搖頭,視線卻還是追隨著那隊遠去的官兵的,眸底藏著暗沉的冷意。
一個被撞翻了貨攤的貨郎朝著那邊狠狠啐了一口,罵道:“這群狗官,大過年的也不消停!”
樊長玉問:“清平縣怎麼又來了官兵,是來剿匪的嗎?”
那貨郎道:“剿匪?這是群要債的閻王,來搶糧的!泰州的事你們還沒聽說?前線打仗缺糧,軍隊徵不上糧來,就硬搶百姓的,不給就打死人。”
邊上另一個大叔道:“瞧著這架勢,再過不久,怕是還得徵兵。”
第36章
大胤朝這十六年裡,雖然也有不少戰事,但幾乎都沒波及到蓟州。
樊長玉隻從老人們口中聽說過戰爭如何殘酷,畢竟打仗不僅要徵糧,還得徵兵,趙大娘和趙大叔的兒子就是當年徵兵被抓走了,再也沒回來。
一老者道:“長信王於崇州造反,朝廷派兵去鎮壓,這仗打到現在都沒出個結果,我看啊,八成是這大胤的氣數已盡,要換天了。”
“武安侯都死了,他魏嚴還拿什麼來穩西北這地?”
又有人說:“皇帝誰來當老子都無所謂,隻要別搶老子的錢糧,逼老子上戰場就行。”
不少人搖頭嘆息:“這些官兵已經開始去附近村鎮強行徵糧了,仗打到最後,那些當官的是錢權都有了,隻咱們百姓家破人亡,流離失所……”
樊長玉聽著這些,心中也覺著有些沉重,同謝徵道:“朝廷打崇州,不應該由朝廷供給軍糧嗎,為何要向百姓徵糧?”
謝徵語氣裡帶著嘲意:“糧道斷了,一些人狗急跳牆罷了。”
徽州曾是他的地盤,現在想來,魏嚴大概是從前就已開始忌憚他了,他駐地的軍糧,朝廷向來是三月撥一次,州府本身並無糧倉。
因是屯兵之所,地理條件也不佔先天優勢,不盛產谷粟。
一旦斷了糧道,就是致命的打擊。
此次叛亂之地崇州正好在徽州以南,阻斷了朝廷給徽州送糧的糧道。
崇州和徽州的戰線拉長時,他便猜到了徽州終有糧盡一日,最快的法子當然是向民間徵糧。
他被追殺後死裡逃生,便已打算聯系舊部,讓舊部暗中先買完民間的存糧。
趙詢出現後,買糧成了他對趙詢的一塊試金石,如今糧已到手,魏宣在崇州戰場上失利,在民間徵糧也徵不上來。
以他對魏嚴的了解,魏嚴對這個兒子必不會有好臉色。
讓魏宣先在魏嚴那裡領一頓罰,也算是他正式報仇前給這位表哥的一份禮。
西北無人,魏嚴隻能讓賀敬元接手崇州戰局,賀敬元素有儒將之名,也做不出讓底下兵卒強搶百姓糧食這等混賬事。
何況以魏黨如今的名聲,真要放任手底下人搶百姓的糧,這無疑又是給魏嚴的政敵一黨遞把柄。
他拿著那二十萬石米糧,便有足夠的時間開始下一步計劃。
眼下官兵突然強制徵糧,八成也是他那位好大喜功的表哥,為了在兵權正式易主前做出點成就,想出的蠢主意。
尋常百姓不知這麼多內情,也有跟樊長玉一樣的困惑的,議論道:“十六年前錦州一戰,是那大奸臣孟叔遠押送糧草耽誤了戰機,讓承德太子和謝將軍帶著十萬將士在錦州餓了五天,將士們最後上城樓時都餓得站不住,才叫北厥攻破了城門,這回糧草又是出了什麼問題,要從咱們頭皮上刮?”
對於造成當年錦州一戰戰敗的元兇,孟叔遠這名字,在大胤朝無不人人得而誅之。
當即就有人罵上了,“那孟叔遠死有餘辜,虧得謝將軍那般器重他,將押送糧草的重任交與了他,若不是他延誤了戰機,承德太子何至於身死錦州,讓魏狗把持朝政這麼多年!”
“孟家人都死絕了那也是報應!”
“且盼這回崇州的軍糧不是運糧官又出了什麼幺蛾子!”
謝徵從十六年前起,就知道錦州一戰戰敗的致命要點是軍糧遲遲未至。
當年負責押送糧草的,是他父親麾下的老將孟叔遠,他父親留下的舊部曾與他說,這天底下誰都可能背叛他父親,獨獨孟叔遠不會。
孟叔遠運送糧草延誤戰機,也並非叛主,而是中途去援被北厥人困在了羅城的十萬難民,最後難民沒救出來,錦州也被攻破了。
孟叔遠得知他父親死訊時,跪向錦州拔劍自刎。
錦州的慘案,也隨著孟叔遠的死落下帷幕,隻是十多年了,百姓提起他,依然對他痛斥不已。
那隊官兵已經走遠了,謝徵收回目光對樊長玉道:“走吧。”
卻見樊長玉似乎在看著議論孟叔遠的那幾個人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