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長玉走出去問:“怎麼了?”
長寧蹲在雞籠子旁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隼隼沒了……”
樊長玉看到空空如也的雞籠子,也愣了愣,道:“可能是昨夜籠子門沒關,那隻矛隼翅膀的傷養好了就飛走了。”
長寧哭得更傷心了些。
樊長玉無奈,隻得拿出矛隼也得回去找隼爹隼娘那套說辭,長寧才慢慢止住了哭聲。
謝徵在房裡大概也聽到了哭聲,出來後見長寧還守在雞籠子旁掉眼淚,說了句:“還會再飛回來的。”
長寧抬起一雙淚汪汪的眼:“真的嗎?”
樊長玉以為他是在哄小孩,怕他說了這麼個慌話後邊長寧發現是假的更難過,顧不得自己昨晚喝醉了可能出糗的尷尬,遞了謝徵一眼。
謝徵一開始沒明白她那個眼神,後面樊長玉哄走了長寧才對他道:“你不用這樣騙她的,長寧可能就是太孤單了,等開春了我打算養一窩小雞,她有新的玩伴了就不記得那隻矛隼了。”
謝徵道:“我沒哄她。”
這次輪到樊長玉滿臉錯愣。
讓海東青送信的事眼下還不能坦白,謝徵說起謊來臉不紅氣不喘:“鷹隼馴到後面,本就會再將鷹隼放飛,會飛回來才是完全被馴服的。”
樊長玉一聽,這不還是個未知數?
她狐疑瞅謝徵幾眼:“你就這麼確信能飛回來?”
謝徵從容不迫地點了頭。
樊長玉心中雖然還是有些疑惑,但自己也不懂馴鷹隼,倒也沒再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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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前段時間燻的不少臘肉都還掛在火塘子上方,大部分都是留著賣的,隻有小部分留著吃。
從前她爹娘還在時,每年都是這天她爹拎一塊肉去看樊家二老,如今爹娘不在了,樊長玉雖跟那老兩口不親近,但畢竟是長輩,樣子還是得做做。
早飯後,她也打算拎一塊臘肉拿去給老兩口就回來,託付謝徵幫忙看著些長寧後就拿著臘肉出了門。
樊大前不久才死了,樊家老宅這個年過的也有些慘淡。
樊長玉去時,隻有樊家老兩口在家,劉氏帶著一雙兒女回娘家過年去了。
可能是一年裡兩個兒子都死了,老兩口受到的打擊還是有些大,樊老婆子直接臥床不起,樊老爹本就斑白的頭發,幾乎是全白了,大過年穿的衣裳也髒兮兮皺巴巴的。
不知是無心收拾,還是現在兒媳當家,日子過得並不好。
他看到樊長玉,讓她進屋去坐著烤烤火。
但樊長玉隻想給完東西就走人,道:“寧娘還在家中等我,我就不多留了。”
樊老爹看著她拎來的臘肉,約莫是想起小兒子從前每年過年也會拿一塊肉過來,紅了眼眶,說:“進屋去坐坐吧,你爹從前的一些事,我想著還是該告訴你。”
樊長玉聽到這話愣了愣,她爹從前還有什麼事是她不知道的?
見樊老爹說完那話後就步履蹣跚往屋子裡去了,樊長玉稍作猶豫,還是抬腳跟了上去。
第33章
老宅比起樊長玉家更破舊些,顯然也沒怎麼收拾,屋子裡的東西亂糟糟擺在一起,因為冬日裡燒火塘子,桌椅板凳落了不少煙塵也沒擦拭。
坐下去前不擦一擦,起身衣服上就得沾上不少煙黑。
屋中的擺設也都是些不值錢的土陶罐子,樊大父子倆都好賭,家中但凡有點值錢的器物,也早就被他們拿去典當換錢了。
樊家老兩口住在西屋,樊老爹在西屋門口說了一聲:“老婆子,長玉來了。”
躺在床上的樊老婆子直接翻了個身直接背對房門,顯然連話都不願意跟樊長玉說一句。
樊老爹有些訕訕的,跟樊長玉解釋:“大牛遇害後,她這些日子一直這樣。”
樊長玉壓根沒放心上,也沒自討沒趣去問候什麼,從她有記憶起,樊老婆子就沒給過她們一家好臉色。
她用樊老爹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板凳,直接在堂屋的火塘子旁坐下烤火。
樊老爹把她提來的臘肉掛到火塘子上方繼續受煙燻時,樊長玉注意到一旁桌子上還沒收撿走的碗筷。
老兩口今早看樣子煮的是米糊糊,大過年的飯桌上也不見一點肉腥。
樊長玉皺了皺眉,等樊老爹坐下後,問了句:“大伯出事後官府給了二十五兩的撫恤金,那錢你們沒用?”
二十五兩不是一筆小數目了,普通人家用的節省些,家中也沒人看病抓藥的話,十兩銀子足夠一年的開銷。
樊老爹吶吶道:“那錢得留著給你堂哥娶媳婦……”
樊長玉眉眼一抬:“不會又叫他給輸到賭坊去了吧?”
樊老爹道:“錢在你大伯母那裡收著的,你大伯母怕孝期耽擱了說親的年歲,打算在熱孝期間讓你堂哥完婚,已經在相看姑娘了。”
樊長玉一聽,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日子都是自己過的,老兩口從前是什麼好東西都緊著樊大,如今兒子沒了,自然是把好東西都緊著孫子。
隻要老宅這邊不又打她家宅子的歪主意,她倒也願意繼續維持兩家這井水不犯河水的狀態。
她問:“您先前說跟我爹有關的事,是什麼?”
樊老爹一張滿是褶子的臉映著火光,整個人愈發顯得幹瘦,他緩緩嘆了口氣:“大牛遭難,可能也是我的報應。”
樊長玉聽到這話隻覺有幾分奇怪,沒做聲,等樊老爹繼續說下去。
“你爹雖不是我親生的,卻也是我親兄弟的孩子,那一年鬧飢荒,你真正的祖父跟著村裡人去官府的糧倉搶糧,叫官兵打死了。你祖母把家中所有的存糧都留給了你爹吃,自己也活活餓死了,臨死前把你爹託付給了我……”
樊老爹說起這些,一雙渾濁老眼裡閃爍著淚光:“我是想把那孩子當親骨肉養的,可災荒年啊,餓死在路邊的人都有人架鍋煮來吃,觀音土也叫人搶光了。家裡多一張嘴,所有人就都得把吃的勻出來一點分給你爹,你那兩個沒見過面的姑姑,大的那個才十三歲,被送給一員外老爺做妾,換了半袋白米面……”
樊老爹嗓音都在抖,老淚縱橫:“後來那員外去了別的州府,幾十年過去了,我跟老婆子也沒再見過那孩子,不知她是死是活。小的那個才八歲,三百文賣給了人牙子,也音訊全無。那時家裡的孩子隻剩大牛二牛和你爹了,還是填不飽肚子。你爹跟我的二牛一樣大,但我的二牛也是個體弱的,逃荒路上生了一場大病,為了給二牛看病,迫不得已,才把你爹也賣給了人牙子……”
“你爹打小就懂事,被人牙子買走時,還給我磕了三個響頭。”說到此處,樊老爹哽咽得不能自已:“賣的那五百文,叫我愧疚了一輩子……二牛是個福薄的,幾副藥灌下去,還是沒能救回來。我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你爹了,誰知道十六年前,他自己帶著你娘回這鎮上來了。”
“被賣的那兩個閨女,他那些年裡一直在幫忙打聽音訊,大閨女他沒找到,但是小閨女他是尋到了的,聽說是嫁了一軍戶,不過後來死在了戰亂裡。災荒戰亂,哪個都是人命賤如草……”
樊長玉沒料到自己爹當年“走丟”有這麼多隱情,一時間心緒復雜,好一會兒才道:“我爹回來後,怎就用了您二兒子的名諱?”
樊老爹道:“你爹當時回來就跟我說,他在外邊走鏢結了仇家,問我能不能用二牛的身份在鎮上生活,我哪能不同意,就對外說他是當年逃荒走丟的二牛。老婆子這麼多年一直怨恨你爹,覺得都是為了你爹才讓兩個閨女被賣的。在你爹娘來鎮上後,也時常上門去找麻煩,口口聲聲說是為了你爹才舍了自己兩個女兒,從你爹娘那裡拿了不少好處。後來你娘生你妹妹落下病根,她見你家沒個男丁,又想著把大牛的二兒子過繼給你爹,好以後繼承你爹的家產。”
樊老爹重重嘆了口氣,面上滿是羞愧:“她就是魔怔了,那飢荒年裡,就算沒收養你爹,兩個閨女……八成也留不住。孩子一個個都沒了,最後隻剩大牛,她一再縱容,才把大牛給養歪了。也怪我,早些年沒本事養這一大家子,後來明知她錯了,她一哭兩個閨女,我就沒能狠下心管教大牛……”
樊長玉原先很討厭樊老婆子,覺得她對自己一家尖酸又刻薄,聽樊老爹講完這段往事,隻覺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但心中依然對她沒什麼改觀。
誠如樊老爹說的,最後賣掉了她爹都沒能救下樊二牛,樊老婆子如何又認定當初隻要沒收養她爹,她的兩個女兒和小兒子都不會離她而去?
隻是她爹恰好成了樊老婆子發泄怨恨的一個靶點罷了。
樊長玉道:“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隻要你們不再來我家找什麼麻煩,以前我爹怎麼對你們的,往後我還是這樣對你們。”
樊老爹道:“我同你說這些,不是為這個。你爹娘出事前,你爹來找過我。”
樊長玉面露詫異。
樊老爹又是愧疚又是難堪地道:“他把你家的房產鋪子怎麼分都安排好了,還寫了遺書,說豬肉鋪子可以給你大伯,其他的都留給你和你妹妹。我問他是不是當年結的仇家找上門來了,他又不肯多說,隻讓我往後護著你們姐妹一二。怎料老婆子是個多嘴的,在你爹娘過世後把這事透露給大牛了,大牛這些年染上賭癮,人越來越渾,直接偷了那遺書拿去燒了,想霸佔你家全部的家產。我這把老骨頭也不中用,壓根管不住他……”
樊長玉在聽說爹娘可能是做好一切準備後去赴死的,手腳就止不住地發涼,放在膝前的兩隻手也不自覺握成拳,唇抿得發白:“您的意思是,我爹在那之前,可能就知道他和我娘命不久矣?”
樊老爹遲疑點了頭。
樊長玉渾身發冷,腦袋裡也亂糟糟的。
如果按官府的說法,是找藏寶圖的山賊尋到了她爹,來討要藏寶圖。
那為何她爹會覺得帶著她娘一起死了,山賊就不會再來殺自己長寧?
除非……山賊已經拿到了藏寶圖。
但後面自家還是兩次遭遇匪賊,顯然他們又還沒拿到東西。
不過後來的這兩批山賊,明顯不知道她家,而是從樊大口中問出了什麼才鎖定的。
樊長玉隻能想到一種可能,殺她爹娘的山賊和去她家中找藏寶圖的山賊不是同一批。
前者拿到了藏寶圖,卻還要殺她爹娘,或許是因為她爹娘知道什麼秘密?必須得被滅口?
樊長玉原本以為官府剿匪後,爹娘的大仇就算得報了,此時卻突然覺得,殺害她爹娘的兇手興許還沒伏誅。
畢竟前不久才傳來消息,說藏寶圖在崇州反賊手中現世,那反賊還招安了附近不少山賊匪寇,殺她爹娘的山賊指不定就在反賊麾下。
回家的一路,樊長玉整個人都心事重重的。
進了家門,就聽見屋子裡傳來謝徵清淡的嗓音:“木、爻、木,底下再一個大字,組合起來就是樊字。”
長寧慘兮兮道:“我不要學認字了,我要跟阿姐一樣學殺豬。”
“你阿姐殺豬也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