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徵端起碗喝了個幹淨,那頭立馬有人笑眯眯遞過來一顆橙皮糖:“這個我嘗過了,酸甜酸甜的,也能解苦味。”
她那隻手很白皙,五指修長,不同於那些嬌養出的女子柔弱無骨,也不同於男子有突出的指節,像花和木有各自的筋骨區分,而她是界於兩者之間的另一種好看。
橙色的陳皮糖躺在她手心,還沾著一層淡淡的白色糖霜,叫暖燭一照,謝徵腦子裡不合時宜地跳出了“秀色可餐”一詞。
這個詞用在樊長玉身上……他自己都沉默了。
不想腦子裡再浮現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他撿起那顆陳皮糖丟進了嘴裡,繃著臉道了句:“多謝。”
樊長玉以為他是怕苦覺著丟臉,心說這股別扭勁兒還怪好笑的。
她拿著空碗起身:“那我先下去了,一會兒再給你端飯上來。”
門簾子一晃,人出去後,謝徵才皺著眉瞥了一眼自己拿陳皮糖時擦過她掌心的指尖。
酥痒的厲害,還有些麻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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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長玉下樓就見胞妹拿著什麼東西在喂那隻矛隼,“給你吃……”
那隻矛隼已經被逼到了角落裡,縮著纏了紗布的翅膀死活不肯張嘴,瞪著一雙驚恐的豆豆眼,頗像個被惡霸調戲卻又無力反抗的良家少女。
樊長玉問:“寧娘在喂什麼?”
長寧被姐姐抓包,心虛地把手背到了身後:“沒……沒什麼?”
樊長玉看著她不說話,長寧最怕長姐這樣,頓時就乖乖把手伸了出來,低著頭小聲道:“我給隼隼喂了一顆糖。”
糖可是稀罕東西,把糖拿給這隻大隼吃,肯定會被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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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長玉看著胞妹這模樣,哪還舍得說重話,哭笑不得道:“矛隼不吃糖,它吃肉的。”
長寧瞪著一雙溜圓的葡萄眼,“這樣的嗎?”
趙大娘瞧見了笑道:“野外這東西可兇哩,之前撞壞東屋窗戶的那隻矛隼也有這麼大隻,那隻就怪兇的,長玉你套住的這隻聽話,不傷人還知道護主。”
頓了頓,添上後半句:“就是吃得多了些。”
一天一大碗肉,要她和老頭子養這東西,幾天就能給吃窮了。
樊長玉瞧著這隻矛隼也越看越喜歡:“可能是言正教過吧。”
她本來是打算先養著這隻隼,讓言正教好了賣錢,但這隼頗通人性,還救過長寧,樊長玉覺著還是等這矛隼傷養好後放生好了。
晚間,用完飯後,趙大娘抱著直打哈欠的長寧去了她和趙木匠的屋子,回來見樊長玉還在火塘子旁,不免問:“你還不上樓去睡?”
趙家跟樊長玉家一樣,底下三間屋,正屋是吃飯和置火塘子的地方,南屋老兩口自個兒睡,北屋原本也是有床的,但之前被一隻矛隼砸壞窗戶後,趙木匠就把木料和給別人打的櫃子椅子這些全暫放那邊去了。
眼下隻有閣樓還能住人。
樊長玉還惦記著翻牆回自家的事,道:“大娘你先睡,我再烤會兒火。”
趙大娘活了大半輩子的人,哪能看不出這小兩口還是沒成事。
從前在自家兩人就是各睡一屋,這會兒這閨女指不定是打算在火塘子旁將就一晚上呢。
趙大娘虎著個臉道:“大晚上的,不回屋睡覺,一直守著火塘子多費柴禾!”
樊長玉沒料到趙大娘為了逼她上樓,直接把話給說絕了。
她想著從閣樓上屋頂,也能回自家,慢吞吞起身:“我這就上樓睡。”
走到樓梯口問:“有多的棉被嗎?”
夜裡還得打地鋪。
趙大娘回絕得幹脆利落:“沒有!”
樊長玉欲把假入贅的事和盤託出:“其實我跟言正……”
趙大娘才不聽她多說:“我不管你怎麼想的,但言正那孩子我瞧著是個頂好的,你看這回你家出了這麼大的事,他拖著傷都要帶著長寧跑,他現在一身傷病,你嫌他了是不是?”
樊長玉百口莫辯:“我沒嫌棄他……”
趙大娘把她往樓上趕:“那你還想著打地鋪,我要是言正那孩子我都寒心,豁出命去保你妹妹,到頭來卻不得你待見……”
樊長玉像個被自家老娘耳提命面不許辜負人家姑娘的風流浪子,被逼無奈上了閣樓。
房門一合上,趙大娘的數落聲才停了,她深吸一口氣,轉頭對上謝徵那雙平靜淡然的眸子,想到他必是把她和趙大娘那些話都聽了去的,面上除了窘迫,還多了幾分不自在。
她向椅子那邊走去:“我先趴桌子上眯一會兒,等大叔和大娘睡了,我從閣樓頂翻回去。”
她家閣樓上也有床鋪,找到東西後可以在那邊將就一晚,天亮前翻牆回來就是。
翻牆的事樊長玉沒打算讓大叔和大娘知道,這畢竟是違反律令的,他們若知曉了,還得擔上個知而不報的罪名。
謝徵沒多說什麼。
燭火一熄,整個屋子就陷入了一片幽暗,樊長玉趴在桌上閉目小憩,床上的謝徵呼吸清淺,亦是沒發出半點聲響。
但不知是夜色催化了恐懼,還是樊長玉反應太遲鈍,她想著一會兒要回自家,自家屋子院子裡又死了不少人,那日她也殺了不少人,此刻眼前才慢慢浮現出那些人死前的慘樣來。
窗外北風刮得嗚嗚的,像是鬼哭狼嚎。
樊長玉換了許多個姿勢都趴得不得勁兒,索性坐了起來。
床鋪那邊沒聲音,樊長玉試探著問了句:“言正,你睡了嗎?”
“還沒,怎了?”他音色在夜色裡格外清冽。
樊長玉抿了抿唇,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有異樣:“你中午醒來,滿頭大汗,是不是殺人後做噩夢了啊?”
那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傳來一個“嗯”字。
樊長玉感覺自己找到了盟友,咽了咽口水說,“我也是頭一回殺人。”
頓了頓,她又問:“你現在還怕嗎?”
房內好一陣沒人應聲,許久,床鋪那邊才傳來對方清淡的嗓音:“你過來吧。”
“其實你也不用太害怕,你就想象自己是在殺豬好了,你知道怎麼殺豬嗎?以後我教你殺豬吧,這樣你不走鏢了,將來也有個營生……”
她嘴上說著這些的時候,人已經摸到了床鋪邊上,靠床頭坐著,輕咳兩聲,底氣又足了:“你睡吧,老人們都說,殺豬的人身上煞氣重,小鬼都不敢靠近,我坐這兒,你就不會坐噩夢了。”
第25章
夜幕深沉,北風吹得破舊的窗葉吱嘎作響。
這樣的天氣,總容易讓人催生出一股鑽被窩的欲望。
尤其這被窩已經被人睡得熱烘烘的,正散發著誘人的暖意。
樊長玉攏了攏手臂,靠著床柱閉目小憩,耳朵卻一直聽著樓下的動靜。
等趙大娘和趙木匠睡下了,她也趕緊回家拿了地契就扛著棉被過來打地鋪。
自昨日樊大出事後,她幾乎就沒怎麼合過眼,身體其實已經很累了,隻是精神一直緊繃著,不敢松懈片刻。
身側的人呼吸一直很淺,不知是不是他吃了陳皮糖的緣故,樊長玉隱約能聞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陳皮清香。
她下意識又想起了在松林時,他抓著自己的手教她出招在她耳邊說話時落下的吐息。
耳朵莫名變得有些燙,不過還好在夜色裡什麼都瞧不出來。
樊長玉想揉揉耳朵,手還沒抬起來,身側的人忽而無聲地坐起,不待她反應,一根修長隻帶了點淡淡溫度的手指已抵在了她唇間,對方長發垂落下來,拂過她手背,帶起一陣輕微的酥痒和涼意。
他靠她極近,身上那股陳皮的香味愈發濃烈。
樊長玉先是一驚,聽到瓦片上傳來的貓兒一樣輕盈的腳步聲後,瞬間豎起了耳朵。
謝徵見狀,未出一言,隻收回了抵在她唇間的食指。
指側觸到的那一抹紅,溫潤,柔軟,嬌嫩得像是清晨帶著露珠的花瓣。
他微微擰眉,用力摩挲了一下指尖那一片發燙發麻的肌膚,壓下心頭所有異樣。
屋頂傳來的腳步聲輕盈而凌亂,似乎不止一人,片刻後一些腳步聲在不遠處停了,聽距離,是樊家的屋頂。
一些則繼續往前,在趙家屋頂停了下來,隨即響起瓦片被撥動的輕微細響,一根極細的竹管從瓦縫裡伸了進來,飄出一股青煙。
二人用衣領掩住口鼻在黑暗中借著窗戶透進來的淺暗昏光對視了一眼。
破舊的窗戶傳來一陣響動,一道黑影無聲地潛了進來。
樊長玉和謝徵分站在床帳兩側,原本還無聲地比劃著怎麼在那黑影靠近床榻後神不知鬼不覺地了結了對方,在接二連三從窗戶那裡潛進七八個人後,二人沒有任何計劃了。
房間狹小,對方很快就能發現他們。
樊長玉唇抿得緊緊的,不動聲色摸出了自己貼身藏著的一把剔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