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徵稍作思量便點了頭,拄拐起身,卻不是如長寧所想去看殺豬,而是覺著那豬猡再嚎下去,他直接一刀解決了圖個清靜。
穿過堂屋便是廚房,廚房有個聯通後院的小門,此刻那扇小門開著,謝徵一眼便瞧見那女子一腳踩著豬背,手上拿著根拇指粗的繩索,正在把已被套住了四肢的豬往那條一看就分量頗足的石凳上捆。
小長寧頗為自豪地仰起頭衝他道:“我阿姐厲害吧!”
謝徵沒應聲。
離得近了,豬猡的嚎叫聲愈發尖銳刺耳,那掙扎的力度瞧著也十分兇悍。
謝徵見過火頭營殺豬,但那也得幾個漢子才能制住一頭肥豬,眼前這女子看上去雖跟柔弱不沾邊,但到底隻是個姑娘家,哪能比得上那些五大三粗的漢子。
他擰了擰眉,正欲上前幫襯一二,卻見那女子一巴掌就拍在了豬腦袋上,喝道:“老實點!”
這一巴掌拍得實在是響,豬猡的嚎叫聲瞬間低了下去,掙扎明顯也不如之前了。
謝徵原本還有些散漫的眼底,在這一刻浮現出幾分再明顯不過的詫異來。
拍暈了?
暈了????
這得多大的手勁兒?
這女子給他的印象,忽而就在為鳳凰男流淚和一巴掌拍暈一頭豬之間來回狂跳,讓他忍不住皺起了眉。
樊長玉在石凳上捆好豬,一回頭就發現了謝徵和偷偷在門邊探出半個腦袋看的胞妹。
她當即就道:“寧娘,說過多少次了,小孩子不能看殺豬。”
長寧委屈巴巴把腦袋縮回了門後邊,隻留發頂兩個小揪揪還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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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長玉瞧見謝徵還是有幾分意外的,她穿著專門用來殺豬的那一身短打,又跟豬幹過一架,此刻碎發亂糟糟地垂落在額前,實在是狼狽,但又有一股幹練和英氣在裡邊。
她眼下正忙著,倒也沒工夫再管之前那點尷尬,短暫的意外後便對謝徵道:“你若是不急著回房,先幫我看著些灶上的火。”
那大鍋裡燒的水是一會兒用來燙豬毛的。
謝徵瞥了一眼那臨時搭起來的灶臺,難得好脾氣地聽話走了過去。
樊長玉把接血的木盆找好後,拿起了放血刀,依然是一刀斃命,血湧出來的時候,她身上不可避免地沾到了些血沫子,望著放血口的眼神冷且銳,像是虎豹在盯著已被自己撕碎的獵物。
好一會兒,她身上那股殺氣才隱了下去。
抬頭的瞬間,卻見灶臺後的男人正神色莫名地看著自己。
他的目光一向涼薄,此時眼中卻多了幾分叫人捉摸不透的深意,似一口望不見底的幽深古井。
樊長玉收了刀,同時也收斂了那一身戾氣,困惑道:“嚇到你了?”
謝徵往灶裡添了一根柴禾,清雋的面容映著火光時明時暗,他似覺著她那句話委實好笑,唇角懶洋洋往上提了提:“不至於。”
樊長玉把殺好的豬拖過去,瞅了他一眼道:“你進屋去吧,這豬毛叫開水一澆,一大股味兒。”
謝徵坐著沒動,隻說:“我聞過比那更難聞的味道。”
死人堆裡腐爛的味道。
這人今天有點奇怪?
樊長玉索性不再管他,用滾燙的水把豬毛都淋透了,才開始刮毛。
謝徵坐在灶臺後的兀凳上看她忙活,眼尾稍揚。
忽然覺得她還是殺豬的樣子順眼些。
他問了句:“你的武藝是你爹教的?”
樊長玉刮豬毛的手一頓,片刻後才繼續刮了起來:“嗯,我爹走南闖北走鏢,拜過很多師父,各種保命的功夫都有學過一點,我跟著他瞎學了幾招。”
謝徵便沒再繼續問了,繼續看她刮豬毛,神色間帶著點疲懶,但五官又委實生得好看,坐在柴火堆裡都讓人覺著養眼。
樊長玉趕在天黑前分好豬肉,留了一小塊晚上做滷肉吃,其餘的都均勻抹上粗鹽,肉朝下皮朝上整齊地碼在院中一口洗幹淨的石缸裡,用簸箕蓋住。
做臘肉得先抹上鹽腌個七八天後,再用柏樹枝燻。
這年頭鹽在外邊是個緊俏貨,但清平縣盛產青鹽,鹽價在本地倒也算不得貴,十幾文便能買回來一斤。
鹽商拿著鹽引買了鹽運去別處賣,價錢就能翻上好幾倍,聽說有的地方鹽商坐地起價,鹽價能喊到百來文一斤,那些地方的百姓才是苦不堪言。
趁著燒熱水的大鍋灶火還沒熄,這口鍋又足夠大,樊長玉直接在這裡把洗幹淨的豬肉、豬大骨和豬下水放進去焯水。
五花肉是今晚做滷肉飯吃的,豬大骨用來熬湯底,豬下水和豬頭肉則是明早要拿去肉鋪裡賣的。
焯過水把一鍋肉用兩個筲箕撈起來,換上幹淨的水扔進各式香料和調味料,煮開了再加點之前制滷的老湯,把肉和骨頭放進去一起滷。
隨著大火又一次將鍋裡的滷水燒滾,濃鬱的肉香也從鍋蓋縫隙裡鑽了出來。
樊長玉中午隻吃了一個炊餅,又幹了一下午的體力活兒,自己聞著這味兒,肚子都不爭氣叫了兩聲。
長寧吸了吸鼻子,也饞得可憐巴巴的:“阿姐,餓……”
唯沒被這香味勾到的竟然隻剩在灶臺後邊看火一臉漠然的謝徵。
樊長玉捂了捂肚子,覺得怪丟臉的,她起身往屋裡去:“肉還沒滷好,我先去拿兩個地瓜來烤。”
她不知道的是,灶臺後邊的人,在她進屋後,雖是依舊面無表情,卻也緩緩滑了滑喉結。
謝徵神色不耐地瞥了一眼那冒著熱氣的大鍋,這東西要煮這麼久的麼?
小長寧捂嘴偷笑:“姐夫,你也餓了是吧?”
謝徵不想理這煩人的小孩,閉上眼:“沒有。”
樊長玉拿了兩個地瓜放灶灰裡埋著,謝徵坐在灶臺後邊的獨凳上,因著他腿腳不便,樊長玉也沒讓他起身,直接蹲在旁邊用火鉗子往地瓜上撥碳灰。
灶門四四方方的有些窄小,樊長玉視線受阻,身體隻能往他那邊偏一點去看地瓜被埋好了沒。
靠得有些近了,謝徵便皺著眉往後避了避,但地方實在是狹小,樊長玉發髻幾乎是淺淺擦過他下顎,她自己並未察覺,謝徵面色卻繃緊了些。
她已經換下了那身殺豬的衣物,衣裳上和發間都有一股說不出的淡雅清香,大抵是她之前說過的,她母親自己調制的香。
被她發髻擦過的地方,帶著點微微的涼意,又有股酥酥的痒意,直叫人想抓撓一番。
謝徵皺了皺眉,正欲開口,樊長玉那邊卻已埋好了地瓜,退了回去。
見他避做一邊,樊長玉十分不好意思:“剛才擠到你嗎?”
被她頭發擦過的下顎還痒痒的。
謝徵避開她的視線,隻說沒有。
天空又飄起了雪,樊長玉坐在凳上陪胞妹玩翻花繩,姐妹二人臉上映著火光,笑起來的眉眼極為相似,像是能融了這整個冬夜的寒意。
謝徵看了她一會兒,轉頭去看漫天飛雪。
一陣肉香裡傳出絲絲甜香時,樊長玉再一次直接擠到謝徵邊上,用火鉗子把兩個地瓜刨了出來。
地瓜表皮被烤成了焦灰色,輕輕一捏又燙又軟。
樊長玉給了謝徵一個,她和胞妹兩人分著吃一個。
樊長玉虎得很,一把就把地瓜扳為兩截,露出黃橙橙的地瓜肉,尖端一絲一絲地還冒著熱氣,聞著味就覺得甜。
樊長玉給了胞妹一半,兩人一邊燙得直吸氣一邊吃,吃進嘴裡更甜,嘴邊還不小心蹭到一點地瓜皮上的焦黑。
謝徵剝開地瓜皮也咬了一口,確實比他印象中的烤地瓜甜很多。
今晚的重頭戲自然還是鍋裡那滷了一個多時辰的肉,本就滷得浸透了所有滷香的五花肉切成丁後混著香菇丁放鍋裡一炒,爆出香菇的香味後,再勾一勺滷湯,撈起來蓋在白米飯上,最後臥上一個切開的滷蛋。
謝徵吃到了落難以來吃得最飽的一頓飯,這夜入睡前心情都還甚是不錯。
當然,如果房頂沒有突然傳來海東青聲嘶力竭的叫聲的話,他不錯的心情估計能保持得更久一點。
第17章 使勁忽悠
謝徵沉著臉披衣起身,剛拄拐出門,就見樊長玉一手提著油燈,一手抓著羽毛被撲騰得七零八落的海東青從閣樓上走了下來。
瞧見謝徵,她還有點驚訝:“吵醒你了啊?”
挨了幾巴掌蔫頭耷腦的海東青一看見主人,立馬又可憐兮兮叫了起來,不過這次沒敢歇斯底裡了,叫聲弱得跟小雞仔似的,腦袋上的毛都翹了起來,再不復之前的油光水滑。
謝徵沉默了一息開口:“這是……”
樊長玉晃了晃手上拎在手上的海東青,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我好幾次都看到這隻矛隼出現在附近,正好買了隻老母雞回來,就試著弄了個陷阱抓,沒想到還真抓到了!”
一般的鷹隼隻能叼走小雞仔,但是這隻矛隼實在是大,張開翅膀近乎有一米長,力氣也大的驚人,在樓頂掙扎時,把房頂都弄出了個大洞,若不是樊長玉聽到動靜上去得及時,隻怕它真能掙脫陷阱跑掉,後面挨了樊長玉幾巴掌,才老實了。
她道:“明早我拿去集市上,看能換幾兩銀子回來。”
海東青繼續用一雙豆豆眼可憐巴巴地瞅著自個兒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