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門拍到最後,趙大娘都忍不住哭著破口大罵:“宋砚你書讀狗肚子裡去了?當年你老子死的時候,窮得一口棺材都買不起,也不想想是誰給你老子買棺下葬的?你就不怕你老子在地底被那棺材壓著了骨頭!”
趙大娘嗓門尖利又悽楚,罵得整條巷子都能聽見。
一門之隔,宋母氣得直哆嗦:“那嘴上不積德的潑婦,你都和樊家那丫頭退婚了,她家自個兒一攤子爛事,跟你有什麼幹系?我非出去罵罵那潑婦不可!”
一直伏案看書的人終於開口喚了聲:“母親。”
宋母這才停住腳步:“算了算了,那賊婆就是想拖咱們家下水,我出去就著了她的道了!砚哥兒你也別出去,你是要考取功名的人,莫要再跟那一家子人牽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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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樊家隻有一牆之隔的趙家閣樓上,謝徵自然也聽到了隔壁那般大的動靜和趙大娘的哭罵。
對方似乎人多勢眾,那女子孤身一人,老夫妻倆也幫不上忙。
窗外灰蒙蒙的天在午後放了晴,凝在檐瓦上的冰霜被日頭一照,映出一層沒什麼溫度的淺淡金光。
謝徵照著日光的臉上同樣也沒什麼溫度,他嘴角往下抿著,似乎心情糟糕透了。
那群渣滓還是真是吵得人耳朵疼。
他蒼白結著血痂的手拄著放在自己床頭的一雙拐,艱難下了地,這雙拐是趙木匠今日才做好拿給他的。
身上的傷還沒好,驟然一下地,原本用紗布纏好了的傷口又慢慢滲出了血,他卻渾然不在意,雙拐拄在地上,每一步都走得極穩。
今日不解決隔壁那幾個鬧事的渣滓,他怕是沒心情午憩了。
與此同時,樊家已被賭坊的打手們翻了個底朝天,甚至連地磚都用木棍挨個敲了一遍。
長寧瑟縮著躲在樊長玉身後啞聲哭泣,樊長玉一手護著胞妹,半垂著臉讓人看不清她這一刻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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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打手在供奉樊長玉爹娘牌位的桌上翻找,將那牌位都打翻在地,正要一腳踏上去踩碎了看裡邊有沒有藏東西的暗閣時,後領突然被揪住,緊跟著一股巨力將他狠狠擲了出去,摔在門口後腦勺砸在門檻上時,大漢整個人都還是懵的。
屋內其他人也懵了。
樊長玉已站在方才大漢站的位置,沉默看著爹娘摔在地上的牌位,穿堂而過的冷風卷起她鬢角的碎發,掌心往下滴落著血珠。
是先前強忍時被她自己指尖刺破的。
“我再給你們一次機會,滾還是不滾?”
她嗓音出乎意料的平靜,但莫名地叫人毛骨悚然。
賭坊的人面面相覷,樊大卻是已倒騰著兩條腿悄悄退到了門邊,之前樊長玉扔的那一刀實在是讓他心有餘悸。
金爺收債多年,還是頭一回被人這般下臉面,外邊這麼多人看著,他今日若是不能收了債回去,丟的就是整個賭坊的臉。
他起身踹了站在自己邊上的一個打手一腳:“死了不成?給我繼續砸,老子在臨安鎮上收債這麼多年,還怕了個丫頭片子不成!”
一群打手也是這樣安慰自己的,可瞧瞧還躺在門口的那名同伴,心中不由還是有些發怵。
這丫頭一身怪力,當真邪門。
一群人對了個眼神,一擁而上,樊長玉都沒抬頭,腳尖挑起方才那打手落在腳步的木棍,一手握住抡圓了一個橫掃,幾名打手被打中腹部,當場折身摔出去,吐出一口飯渣來的都有。
樊長玉沒給這群人反應的時間,手中長棍舞得虎虎生風,掃、挑、劈、砍……與其說她是用的是棍法,不若說她耍的是一把沒裝刀刃的長柄刀。
賭坊的打手們一個個被她打得哭爹喊娘,破沙袋一樣被扔出了樊家大門,圍觀眾人的吸氣聲此起彼伏。
樊大瞧見樊長玉使出這一套刀法,臉色就已變得慘白慘白的,跟隻鹌鹑似的縮在了角落裡。
金爺見勢不妙想跑,然而還沒跑出大門,一把黑鐵砍骨刀就從後方飛來,穩穩扎入他前方的門板,差一點就削掉他鼻子。
金爺咽了咽口水,“樊大姑娘,誤會,都是誤會……”
人群外傳來躁動,“官差來了!讓路讓路!”
慣是為非作歹的一群人,在此時聽見官差來了,卻是齊齊松了一口氣。
趙木匠領著官差大汗淋漓趕回來:“光天化日之下,欺負一孤女,你們還有沒有……”
瞧見倒在樊家大門外倒地的賭坊打手和被一把砍骨刀攔在門口的金爺,“王法”兩個字卡在了趙木匠喉嚨裡。
剛駐扎拐從趙家閣樓走下來的謝徵瞧見這一幕,面上也多了幾分詫異。
他先前就覺著那女子吐息綿長,不亞於練家子,沒想到對方還真是。
圍觀的人都在瞧熱鬧,沒人注意到謝徵,眼見麻煩已解決了,他瞥了一眼自己被傷口滲出的血染紅的衣襟,面無表情往回走,額角卻已全是細密的冷汗。
宋家剛打開大門走出的藍衫讀書人,瞧見外邊官差後,往樊家看了一眼,神情莫名,隨即也退回去重新掩上了大門。
屋內,樊長玉收斂了盛怒之下被逼出的那一身戾氣,跪下一言不發撿起爹娘摔在地上的牌位。
她手上的血沾到了牌位上,她便用袖子去擦。
這一套長柄刀法,都是她爹教的,但是她爹從來不許她在人前使用。
她爹說,隻有到了萬不得已,有性命之虞的時候,才可用,否則可能會惹來麻煩。
她今日破例了,但不是因為性命之虞,而是為了爹娘的牌位。
樊長玉抱著牌位,閉上通紅的一雙眼。
爹爹,莫怪長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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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官差介入,接下來的處理就變得平和得多。
樊長玉打傷了賭坊不少人,但對方私闖民宅,毀壞她家中器物在先,官差訓話了賭坊鬧事的幾人,隻讓金爺賠償樊長玉家中的損失,並未讓樊長玉償賭坊幾人的藥費。
樊大小聲嚷著按律樊長玉家的宅子得歸他,官差斜了樊大一眼道:“此事一碼歸一碼,你若要討宅子,就寫了狀紙遞去衙門,請縣令大人評斷。”
樊大瞬間不敢吱聲了。
賭場的人葫蘆串似的相互攙扶著離開了樊家,樊大也灰頭土臉跑了,看熱鬧的眾人這才慢慢散去。
樊長玉對著官差頭子道:“謝謝王叔。”
王捕頭也算是她爹生前的故交,趙木匠大老遠跑去請他來,就是想讓他幫襯樊長玉一把。
王捕頭道:“今日是他們不佔理,我秉公執法也不算偏袒你。但樊大若真去縣衙遞了狀紙,你家這宅子怕是就保不下來了。”
樊大之所以一直沒去縣衙遞狀紙,一則是打官司麻煩,二則是請狀師也得花不少銀子。
但他知曉硬逼樊長玉也沒用後,為了拿房屋地契償還他自個兒的賭債,保不準轉頭真告去縣衙。
樊長玉臉上帶著深深的疲憊和灰敗:“能想的法子我都想了,也託人問過狀師,都說我不能過戶我爹娘留下的宅地。”
狀師是專替人寫狀紙打官司的,他們對本朝律法滾瓜爛熟。
王捕頭畢竟辦案多年,見多識廣,他沉思片刻後道:“或許還有個法子。”
第6章 招他入贅
王捕頭離去後,樊長玉抱著胞妹和趙木匠夫婦坐在一片狼藉的屋內,半晌無言。
好半天,趙大娘才吶吶道:“招贅……這哪是個容易的事?我活到這把歲數,也隻聽過有錢員外家的獨女招贅,像咱們這樣一窮二白的人家,誰會願意來倒插門?”
樊長玉沉默著沒有應聲。
王捕頭給出的法子,便是讓她趕緊招個上門夫婿,這樣一來,她爹也就算有了兒子,家產自是歸她的。
但在宋家退婚,她天煞孤星的名頭傳出去後,她嫁人都難了,更別說招贅。
她先前託人問過的那些狀師,約莫也是知曉她家中的情況,才壓根沒覺著招贅對她來說也算個法子。
畢竟世人都以入贅為恥,男子一旦入贅,就是連祖宗姓氏都放棄了,在哪兒都抬不起頭來。且不提尋常人家,便是那些遊手好闲的地痞無賴,都輕易不願入贅。
趙木匠布滿老繭的手搭在膝頭,皺巴巴的一張臉愈顯蒼老,嘆了口氣說:“這成親是一輩子的大事,也不能胡亂找個人就把堂拜了,不然將來苦的還是長玉丫頭自個兒。”
趙大娘一聽便更替樊長玉心酸,旁的姑娘嫁人,哪個不是爹娘千挑萬選,把對方人品家底摸透了,才風風光光出嫁?
樊長玉已沒了爹娘,眼下急著找人入贅,莫說考量對方人品,隻要模樣不是歪瓜裂棗便算好的了。
她正要揩淚,忽而想起了什麼,目光一頓,抬起頭看向樊長玉:“你救的那年輕人,他有家室了沒?”
話一出口,她便先自己否定了:“應當是沒有的,你先前說他從北邊逃難過來的,家中隻剩他一人了。”
樊長玉自是聽出了趙大娘的言外之意,卻愣了好一會兒。
趙大娘看她沒什麼表示,隻得把話挑得更明了些:“他拖著那一身傷不是無處可去麼,要不……大娘幫你你問問那年輕人的意思?”
可能是心中已有了撮合的想法,趙大娘再看樊長玉,愈看愈覺得她和那年輕人相配,長玉自個兒是個有本事的,將來就算那年輕人當真成了個廢人,她一人也能把家撐起來。
而且今日去宋家求助吃了對方閉門羹,趙大娘對宋砚那忘恩負義的東西恨得牙痒痒,一想到那年輕人模樣長得比宋砚還周正,她心中就更為滿意。
樊長玉這會兒腦子裡亂糟糟的,聞言隻道:“大娘您先別去問,您讓我自個兒先好生想想,想好了我自己去問。”
趙大娘知道樊長玉一貫是個有主意的,得了她這話也不再多言,和老伴兒幫著樊長玉把屋子收拾一番後,便先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