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我當什麼?”陸時晏看向她,不冷不熱道:“用完就踢的工具人?”
男人投來的目光太過鋒利,仿佛穿過她的軀殼,窺探她內心深處的想法。
沈靜姝下意識偏過頭,眼睫輕顫,低低道:“對不起。”
“我不需要你的對不起。”
陸時晏冷聲道:“如果因為奶奶去世,你就要和我離婚,那這個理由,我不接受。”
沈靜姝愣了愣,沉默許久,她低聲道:“去年在桃源小館,我向你提議結婚時,已經將我的想法說的很清楚了。說起來,也怪我,全信了奶奶的話,沒有問清楚你家的背景……”
早知道他家世顯赫至此,她第一面就不該去見他。
開了個錯誤的頭,就一步步騎虎難下。
“當然,我決定離婚,不僅因為奶奶離世,更重要的一點,是我們兩個不適合。”
沈靜姝仰起臉,烏黑的瞳眸在柔光中迷濛:“作為陸太太,工作上我不能幫到你任何,經濟條件上,我的工資攢一輩子也買不起雲景雅苑一個客廳。生活上,你有保姆給你做飯洗衣打掃衛生,我反倒沾了你的光,也過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好日子……也許,我該像你媽和你伯母說的那樣,乖乖在家,給你生孩子、帶孩子……這似乎是我唯一能發揮的作用。”
“但我大概天生就是勞碌命吧。”
她擠出一抹笑,自嘲:“等我嗓子恢復了,我還是要回劇團唱戲的。一旦唱起來,我可能又要像之前那樣忙碌。你忙,我也忙,夫妻間聚少離多,並不是好事。”
陸時晏沉吟道:“我從來沒有阻止你工作。”
“是的,你沒有。但你家裡人的態度,讓我無法忽視,無形中給我一種心理壓力,讓我覺得愧疚、自卑……”
望著男人俊美的輪廓,沈靜姝的聲音很輕,仿佛從遙遠風中縹緲傳來:“其實從一開始,就注定會有這麼一天。朱門對朱門,竹門對竹門,門不當戶不對的兩個人,怎麼過下去……”
恍惚間,她想起之前看到的一個影評:幸虧Jack沉入海底,才造就這段偉大感動的愛情。如果Jack和rose一起脫離險境,上岸後,一個養尊處優的富家女和一個身無分文的窮小子,露水相逢的愛情能持續多久呢?抵得過漫長歲月柴米油鹽、雞毛蒜皮的磋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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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間真的很謝謝你。”
沈靜姝朝他露出個真心實意的笑,語氣平和,如面對友人般:“去年我們能坐下來,有商有量的結婚,那現在……好聚好散吧。”
她相信,憑借著他的家世地位和相貌,就算是二婚,也能找到許多優質的對象——或是夏怡那樣的富家千金,又或是年輕貌美、性情溫順、願意在家相夫教子的女生。
好聚好散?
陸時晏眉宇間一片沉鬱,手指緊攥著,凝視她:“如果我說,我不同意呢?”
沈靜姝蹙眉:“都是成年人,保持些體面……”
陸時晏冷道:“所以你已經決定了?”
沈靜姝眼神略顯飄忽,兩秒鍾後,她低下頭:“是。”
長痛不如短痛。
繼續糾纏下去,無非兩種結果——
她妥協,放棄事業與夢想,生兒育女,當好陸太太。
她不妥協,在陸家人的橫眉冷對、各種嫌棄下,積壓怨氣,鬧的雙方都不愉快,家宅不寧。
何必鬧到這個地步呢?
倒不如趁著現在,心中對他、對這段婚姻還懷著感激與歡喜時,將美好定格在此刻。
在她答出那個“是”字之後,客廳裡陷入深深的靜謐。
沈靜姝沒抬頭,盯著自己淺白色的鞋面,腦子一會兒放空,一會兒又數著自己的心跳。
一分一秒過去,在她終於有些焦灼不安時,沙發上的男人忽然站起身來。
沈靜姝下意識看他。
他也在看她,四目相對,她莫名覺得心虛,連忙躲開他的視線。
陸時晏抿唇,抬步,朝著門口走去。
沈靜姝微怔,一句“你去哪”險些脫口而出,又在看到男人修長的背影時,卡在嘴邊。
都提出離婚了,何必再問。
難道叫住他,讓他晚上再繼續在一張床上睡嗎。
稍失血色的唇瓣蠕動兩下,終究沒有開口挽留。
房間大門“啪嗒”一聲關上,沈靜姝望著那空蕩蕩的灰暗門前,心想,這大概是他的回答,默認同意。
他是縱橫商場的生意人,遠比她更理智。
也不知道在客廳裡靜坐了多久,隨身挎包裡的手機發出兩下震動。
沈靜姝的眼珠微動,回過神來。
從包中摸出手機,是鬱璐發來的消息。
心裡莫名泛起一絲難以言喻的失落。
她不禁自嘲,自己在期待什麼,難道以為是他發來的消息?
現在不就是她想要的結果嗎。
手機微亮起的屏幕上,鬱璐道:
「怎麼樣,和你家陸總的古鎮之行如何呀?」
「那家泥人捏出來效果咋樣,發張照片來康康?好看的話,我也要一個!」
沈靜姝盯著這消息,恍然意識到一件事——
坐船時,陸時晏急急忙忙拉著她下來,那三個泥人落在了船上!
她心底驀得一緊,拿著手機就要起身,可剛起身,卻又頓住,隨後緩緩坐下。
現在快9點,遊船中心早已下班,而且古鎮裡有那麼多船,一個一個找過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看來她和這三個泥人,真的沒什麼緣分。
上一回沒等捏好,奶奶就出了事。這一回總算拿到手了,還沒帶回家,就落在了外面。
鬱璐那邊的消息又發了過來:「怎麼不回消息,難道這個點,你和你老公就開始過夜生活啦?壞笑/」
沈靜姝垂眸,手指輕敲屏幕。
本來想跟鬱璐說提離婚的事,但想到鬱璐馬上要上綜藝,且她這邊的事還沒徹底辦妥,刪刪減減,最後還是沒說。
靜女其姝:「可能下午吹空調吹感冒了,現在頭有點疼,璐璐,我這邊先休息了。」
一隻小鹿:「啊?感冒嚴重嗎,嚴重的話叫個感冒藥的外賣。」
靜女其姝:「不嚴重,睡一覺應該就好了。」
一隻小鹿:「那你趕緊休息吧,晚安寶貝。花花/月亮/」
對話結束,沈靜姝將手機放在茶幾上。
她轉臉看了眼窗外,黑漆漆一片。
他會去哪裡呢?
去酒店前臺另外開一間房?還是,去古鎮附近的酒吧一個人靜靜?
意識到自己又在想他,沈靜姝輕晃了下腦袋。
他那麼大個人,人高馬大,有錢有手機,難道還會走丟不成?
在臥室拿了換洗衣物和睡裙,她走進浴室裡洗漱。
一直到凌晨,陸時晏都沒回來。
臨睡前,沈靜姝還是給他發了條消息:「我先休息了。」
等了會兒,沒回應。
她放下手機,關燈睡覺。
一開始並沒立刻睡著,腦子裡亂糟糟的想了很多事,大都是與陸時晏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後來夜深了,實在抵不過身體本能的疲憊,沉重的眼皮不受控制地闔上。
意識混沌間,她好像聽到很輕很輕的“咔噠”一聲。
套房客廳裡,沒開燈,一片漆黑,隻有微弱的一點火光。
玻璃窗敞開,夜風從高樓灌進來,發出呼呼嘯聲。
陸時晏坐在沙發上,兩根骨節分明的長指夾著一根細長的煙,煙頭亮起小小的紅光。
她要和他離婚。
借著窗外照進來的微涼月光,他靜靜盯著茶幾上那三個小泥人。
那個穿著黑色西裝的小泥人,和那穿著白色裙子拿著包的Q版的小女孩,並排擺放在一起,那樣完美,那樣般配。
就像他們婚禮上,奶奶將她的手,鄭重地交到他的手中,目光慈愛又包含期許:“阿晏,以後小姝就拜託你照顧了。”
他握緊她的手,與奶奶說了一聲“您放心”。
白紗下她臉頰泛著微紅,沒說話。
煙抽了一根又一根,不知不覺,一盒煙就空了大半……
他並沒有抽煙的習慣,生意場上偶爾抽兩根,或是累極了,抽根煙解解乏。
在和沈靜姝認識後,他就戒了。
他喜歡和她親近,擁抱、接吻、歡好,頻繁且不知乏味,不能讓二手煙影響她的健康。
可現在,她要和他分開。
指尖抖了一下,滾燙的煙灰落下,落在黑色皮鞋上。
陸時晏眉心輕折,彎腰將煙灰掸盡,反手將那根燃了一半的煙摁滅在透明煙灰缸裡。
他看了眼那兩個並肩擺放的泥人,黑眸暗色湧動。
良久,他從沙發起身,徑直朝臥室走去。
沉夜未熹,臥室裡一片寧靜,空氣中是淡淡檸檬清香混雜著沐浴後的清甜馨香。
床墊一側往下陷入一塊,沈靜姝的眼皮微動。
心頭有事,睡眠就淺。
身側是窸窸窣窣的聲響,她睡意朦朧的想,他竟然回來了。
她還以為要到明天上午,兩人才會再次見面。又或者,他直接開車回滬城,讓律師來和她聯系。
也不知道現在幾點了,不過他既然願意回來再見她,或許……已經想通了吧。
怔忪間,一雙結實的手臂忽然從身後擁了上來。
一陣薄荷煙草味混著檀香的熱氣兜頭將她籠罩,男人低著頭,高挺的鼻梁抵在她的耳後,嗓音喑啞:“沈靜姝,不離行不行?”
本就所剩無幾的睡意,頓時蕩然無存。
他的懷抱溫暖而堅實,兩條手臂將她抱得很緊,緊到她靠在他胸膛的背,仿佛都能感受到他心跳的節奏。
咚咚咚,咚咚咚。
一時間,她分不清是他的心跳,還是她的。
短暫沉默後,沈靜姝回過神,她試圖翻身,與他面對面交流。
但男人攬住她的手臂不肯放松,她隻好放棄,眼皮半闔,嗓音因剛蘇醒還有些柔柔的啞:“我以為你能想明白的……”
“想明白?”
男人的頭更低了些,薄唇貼著她脖後薄薄的皮膚,咬牙切齒的語氣,仿佛隨時將她的脖子咬斷似的,“我想不明白。”
沈靜姝:“……”
還不等她開口,身後又傳來他低沉的嗓音:“你列舉了那麼多條不合適的理由,工作、經濟、生活,為什麼沒提到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