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澤宏腳下一趔,險些摔了個狗吃屎。
除了這“吃粉剖肚”的威脅,更令王澤宏感到恐慌的是——皇上好像什麼都知道,即便上折子的不是他們,即便推出來的人與他們絲毫無關聯,皇上也能順藤摸瓜把躲在後頭的他們揪出來,誰是誰的人,皇上心裡門清。
他們這些人又打錯算盤了,皇上這人真不是好欺負的!
王澤宏坐在廊子下被一陣一陣的寒風吹得直打擺子,還得奮力往嘴裡劃拉冰涼的粉,塞了滿嘴,連口熱茶都沒有,險些噎死,這又是皇上賜的御膳,一口都不敢吐出來,又是捶胸又是頓足才給咽下去,咽完便捧著碗幽幽一嘆,看來想拉八爺一把都不成了,皇上盯得死緊,手腕子又硬,他們敢這麼囂張集體上折,就是打量著法不責眾,皇上總不能將六部官吏全都殺了換了吧,結果今兒一試探……
眼見聚集在乾清宮外長廊吃涼粉的大臣越來越多,王澤宏心也越發涼了。
皇上這意思就是:他真敢。
這三條腿的蛤蟆難找,會幹活的官員還不好找麼?每年在吏部等著候選的進士舉子一抓一大把,他這麼一逼迫,若真有那頭鐵的傻子真被皇上辦了,說不定還能借口來一場大清洗,將朝堂上混亂的各皇子舊黨都換個幹淨,正好整饬綱紀了。
當了半輩子官了,王澤宏不大舍得這頂烏紗帽,隻好在心裡給八爺道了聲不是,而他身邊好些滿頭冷汗吃涼粉的官員心裡也是一樣的想頭,阿彌陀佛,如今天大地大皇上最大,各位爺自個保重吧!
一直忙到上燈時分,胤礽總算將這群刺頭都恐嚇了個遍,心情很好地對何保忠說:“去恆親王府上,告訴他,連夜給朕訂個封後的章程,朕最遲明兒早朝散了之後就得見到。”
何保忠興高採烈地嗻了聲,一溜小跑出宮傳口諭。
正如王澤宏心裡想的那樣,胤礽還真是打著逼他們跳出來的心思,可惜今兒揪出來的這一批蠅營狗苟之輩膽子都太小了,略微幾句就嚇破了膽,何保忠還特意出去數了涼粉碗,各個都吃得跟洗過一般幹淨,一根粉都不敢落下。
胤礽略微有些遺憾,在吏治上,他和老四的態度是一樣的,寧嚴些也不要寬,否則下頭就不會敬畏法度,越發不知道何為奉公廉潔,就會鬧成康熙在時那副人心浮動、貪汙橫行的局面。
借著阿婉封後一事,不過是他整頓吏治的開始罷了。
眼眸好似掠過火星一般,胤礽已從後宮將前朝之事都想了一遍。
天晚了,他由花喇伺候著乘暖轎往毓慶宮去,後位未定,還在東宮之時便伺候他的李、範兩個格格以及側福晉唐氏便也都沒安頓好。當然,除了後宮,還有更緊要的一件事,便是他膝下三個兒子,按例也該開府出宮了,但這事兒比阿婉封後還敏感,封何等爵位、何等封號都能叫那些愛下注站隊之人浮想聯翩。
胤礽不願與先帝一般,晚年陷入諸王爭儲的禍事,因此他已決定不封太子,而是以金冊密書將傳位詔書封存在乾清宮的“正大光明”匾之後,有時,胤礽也明白,很多時候不是他的那幾個兄弟想爭,也有被身邊、身後的那些跟隨的人逼得沒法子,不得不爭。這是滿清八旗制度下無可避免之事,皇子們領旗便有自個的一份勢力,而這勢力是雙刃劍,一旦迷失自我,被蠱惑了心神就會犯下一生的大錯,他自然不願他的兒子們也成了這幅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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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走到毓慶宮,卻又見雍親王胤禛、恆親王胤祺兩人匆匆進宮而來的身影,胤礽在他們下跪之前便命停了轎,又稱免禮,胤祺苦著臉道:“聽了皇上的口諭,臣弟一腦袋漿糊,便扯了四哥一同進宮來討皇上的示下,這封後的章程還得皇上指點迷津一二,臣弟頭一回辦這樣重要的差事,生怕辦得不好,皇上,您是想要辦得快些還是……”
“自然要辦得快些,你不必擔心,曹家的江寧織造將鳳冠鳳袍都用漕船送進京來了,若非外面那些大臣啰裡啰嗦,朕都已經辦完這些事了,還用得著拖到今日?”胤礽拎著兩個弟弟又折回乾清宮東暖閣。乾清宮的西暖閣是康熙日常起居之處,裡頭的陳設與布置,胤礽沒有動也沒有撤,依舊維持著原樣,自己則用了東暖閣接見親近大臣、日常起居。
胤礽便將方才收拾大臣的事說了,胤禛與胤祺都面面相覷,心裡也有了譜:看來皇上對封程佳氏為後是勢在必得的,也是絕不容質疑的,隻要皇上想辦,那他們自然要盡力辦了。
有時候胤禛與胤祺都覺著奇怪,在女人方面,不論是身為太子的胤礽還是已登記為帝的胤礽,都顯得太寒酸了些,加起來三貓兩爪,還各個都是三四十歲的老人了……而這幾個人裡,還硬是將另外三個都當擺設,就單單守著一個。
他們大清……這是又出了個順治爺啊?
這心裡的腹誹還沒完,就聽外頭跪了個小太監,脆生生地回話道:“萬歲,娘娘使奴才來問,問您什麼時候回去,娘娘給您親手包了豆腐皮兒素包子,是您最喜歡的鮮筍餡的,說是一直熱在鍋裡,就等您回來吃呢。”
隨即這兩個老弟弟就見皇上的臉頓時軟和,眼眸像浸了水似的,扭臉衝他們笑道:“你們看看,你們程佳嫂子真是片刻都離不了朕,處處都想著朕,她怎麼知道朕想吃包子了呢?”
拍了拍兩個呆滯的弟弟的肩頭,又道:“朕先回去了,你們倆商議吧,要辦得風光、要頒喻天下、還要大赦天下……”
說罷就一刻也等不得了,急哄哄讓花喇抬轎子過來,就要回去陪程佳娘娘吃包子去。
胤禛與胤祺再次面面相覷,對視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不是,怎麼皇上就這麼回家吃包子了,方才事才議到一半,這是要留他們在這兒忙一晚上的意思?
第192章 正文完
臣子與新皇過招的第一回合,以慘敗告終。
正好胤礽為康熙守滿了三七的孝,大行皇帝的梓宮可以移入皇陵安葬了,雖說國喪要三年才算期滿,這三年裡還是不能過於奢靡鋪張、大吃大嚼,但紫禁城裡的蘆棚、白幡均已撤去,又換回了亮澄澄的黃紗宮燈,日日進宮來哭靈的宗室也都散了,各回府邸守孝即可。
於是胤礽便接連頒下聖旨,他換下素色衣裳、正正經經頒告的詔諭,頭一個是尊生母赫舍裡氏仁孝皇後加谥為“仁孝慈皇後”,之後便是冊立程佳氏為後,順帶又按例封了唐側福晉為妃、李範兩位格格為嫔,封格爾芬、阿爾吉善、程世福為一等公,隨後一並開了恩科、免除苛捐雜稅、大赦天下。
封後聖旨還沒正式下,程婉蘊就被眼見特別高興的胤礽拉著去坤寧宮選院子了,胤礽這幾年越發樂觀了,用他的話來說,便是與大臣打打口水仗也是有好處的,這坤寧宮趁此機會已修繕一新,與原來不大一樣了。
康熙立了三個皇後都早死,後來坤寧宮就不再住人了,康熙四十年重修過一回,卻是按照滿族祭神的習慣修的,從此每□□夕各祭一次,平日也有司祝、司香、司俎等宮女、太監負責祭祀,確保香火不斷,每年的大祭帝後則會一起參加。
但胤礽卻另外將毓慶宮後頭的齋宮和成德殿重修為祭祀之所,將各色神像如釋迦摩尼、關公、蒙古諸神、畫像等十五六尊神佛都做了場法事恭請了過去,又將坤寧宮的大殿恢復為當初仁孝慈皇後大婚時的樣子。
“日後,你這大殿就用來接見妃嫔、內命婦。”胤礽牽著她的手一間間屋子逛過去,“日常起居,不如就放到東暖閣吧。”
“皇上,這……”不大好吧?程婉蘊有點吃驚地抬起臉看向他:坤寧宮的東側暖閣是帝後大婚時所用的婚房,當年十三歲的康熙就是在這兒娶的赫舍裡氏。
她本以為胤礽會為她選另一頭的西暖閣,畢竟東邊那間那是他額娘和阿瑪成親的地方。
“屋子本就是用來住的,東暖閣更暖和、寬敞,從永祥門出來走過一條長廊就到乾清宮的昭仁殿,咱們何必舍近求遠呢?”胤礽卻並不介意,阿婉兩輩子都是一頂小轎子抬進的毓慶宮,他本就虧欠她良多,如今雖不能再辦一次喜事,但東暖閣整面牆都飾以朱漆,懸掛巨大的三層喜字宮燈,床榻也是上好的金絲楠木雕龍鳳百子喜床,這是最好的,正是他本就想給她的。
有不少人進言說坤寧宮已祭神多年,貿然移神怕對神佛不敬,胤礽卻不似老四是個虔誠的佛教徒,並不以為然,他的皇後為何要屈就去住小一號的東西六宮,皇帝是天,皇後就是地,他的阿婉就是要正大光明地住坤寧宮!
兩人說著便走到東暖閣前的院子裡,程婉蘊還驚喜地發現了檐廊避風處,竟用上好的松木為架、四面鑲嵌了西洋玻璃做了個大大的水陸龜缸,尺寸約莫有後世的兩米長,裡頭造了山水溪流,錯落有致地種了矮小的石榴樹、幾叢觀音竹,又鋪上專門燒制的一指見方的青磚、隔了個江南圓院門樣式陶泥龜躲避窩(門前還掛了兩盞微縮得拳頭大小卻分毫不差的宮燈)、放了紫砂底槽清料子燒的隨形大水盆。
程婉蘊一見就知道這是給元寶準備的龜缸了,她有些感動地望向胤礽,笑道:“皇上竟還記得給元寶做了個窩?它還在程家冬眠呢,睡著睡著,竟有了這樣大一個屋子,真有福氣。”
“你年年都要親手做南瓜蝦粉餅送到程家給元寶過生辰,朕怎麼會忘?老夫人已經走了那麼多年,不如趁今年天氣暖了,就讓程世福將元寶帶入宮來養,省得你日日掛念著它。”胤礽微微一笑,他原本也奇怪阿婉怎麼那麼愛小龜呢,這是滿後宮都找不出第二個的愛好,但後來咪咪和旺財相繼離世,阿婉不知低落了多久又偷偷掉了多少淚,胤礽便也覺著養龜竟也是有好處的,至少元寶如今還好好的呢!聽說養得好還能再活二十年,保不齊能跟他們一塊兒進皇陵。
這麼想著,他又笑著指了指東暖閣後頭:“還有呢,何止元寶,喏,你瞧。”
東暖閣東邊的院牆專門做了個小貓洞,還貼了對聯,可以供咪咪的孩子們自由進出,幾隻貓兒的貓屋也提前搬了進來。
另外兩隻水龜的缸安頓在後頭,裡頭也鋪了砂石、種上了水草,擺了幾顆太湖石,還造了個斜坡,供它們自由進出。
程婉蘊在後罩房的花花草草能移栽的、能搬的也都搬了過來,還有她的葡萄架、秋千與面包爐,她笑道:“我說呢,皇上這幾日非留我宿在乾清宮不許我回去,原來是為了布置這些個。”
胤礽攬著她,輕聲道:“可還滿意?朕知道你不舍得後罩房的花草樹木、舍不得留在那兒的咪咪和旺財,毓慶宮日後朕不會再讓旁人居住,後罩房也會留人看著,會讓他們記得每年給咪咪和旺財供些肉骨頭和魚,你放心……阿婉,朕想你離朕近一些,咱們還要白頭到老的。”
程婉蘊含淚輕輕點頭:“皇上把我能想到的,沒想到的都想到了,再妥當不過了。”
冊封典禮的那天,春雨綿綿,程婉蘊天都沒亮就被薅了起來,皇上則比她起來更早,先去乾清宮替她檢閱金冊金寶,皇後的冊文,是胤礽讓程世福親筆寫的,程世福也一把年歲了,已是個耳背健忘的老翁,他寫得冊文沒有太多的華麗晦澀的詞藻,回憶起女兒的點點滴滴卻分毫不忘,長長的冊文寫得真摯動人,連胤礽已讀了數遍仍眼眶微熱。
冊封皇後的正使必須得是滿人,副使倒沒那麼多規矩,胤礽指了程懷章為副使,由他來向分列在乾清宮大殿外的文武百官宣冊文。最後又讓吉使在乾清宮前搭了黃幄,他又親自到奉先殿祭祀、派雍親王攜冊文前往天壇、地壇以及太廟後殿告祭。
在胤礽之前,也唯有先帝大婚冊立仁孝慈皇後時開了納採、大徵、告祭等禮儀,這是因為仁孝慈皇後赫舍裡氏是先帝的元後,往後的孝昭皇後、孝懿皇後都沒有這等殊榮。
胤礽這麼做,便是除了告訴天下臣民程佳氏是他認同的皇後之外,連自家地下的祖宗也得告知,不亞於當街拿起大喇叭沿街大喊:太爺太奶,朕娶老婆啦,她叫程婉蘊!
等到吉時,程婉蘊便帶著妃嫔、膝下公主、皇子福晉、各宗室內命婦千萬乾清宮向胤礽行六肅三跪三叩禮,之後再回坤寧宮升座,接受各妃嫔、公主、福晉等人的朝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