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午後,她原想一起去後罩房的,卻被額娘攔住了,額娘撐著身子坐了起來,連連咳嗽著說衣裳首飾她都替她備好了,叫利媽媽去後罩房回絕程佳額娘的好意。
隨後畫戟姑姑就將那天要穿的衣裳拿出來給她看,額娘給她挑的是葡萄紫缂絲的百花貢緞,這料子很名貴,上頭每一朵花都是不一樣的品種,細數起來真的有一百種花在上頭,且繡得活靈活現,好似真花一般,這還是當年額娘嫁入東宮的時候皇瑪法賞的其中一匹,額娘一直不舍得拿出來做衣裳,如今卻給了她。
聽額娘這麼說,茉雅奇猶豫著便沒敢把心裡話說出來,她其實不喜歡葡萄紫,紫色雖為貴色,但她穿起來顯黑,也略嫌老氣,她又瘦,壓不住這樣滿繡的衣裳……
以前程佳額娘給她挑料子,都是挑淺淺淡淡的底色,她說她眉目比較淡,又嬌弱,穿藕色、天青色、水粉都好看,茉雅奇也覺著是這樣的,太繁重的繡花和料子壓在她身上,總有種刻意堆疊之感,沉沉悶悶,她不太喜歡。
茉雅奇看著額娘說兩句都要停下來歇一歇的樣子,還是把話咽下去了。罷了,不過一件衣裳,這點小事就不要再違拗額娘了。
隨後,畫戟姑姑又翻出了額娘的皇太子妃吉服和大拉翅,以及華貴的點翠嵌東珠鳳冠,茉雅奇這才知道額娘那天也要打點妥當,等兩個哥哥帶嫂嫂先來她這個嫡母院裡敬茶。
這倒也是禮數,不能為此指摘額娘什麼,隻是茉雅奇總覺著額娘是故意要爭這一口氣的。她若是稱病,程佳額娘或許就不必在她跟前行側妃禮了,隻在後罩房等著就是。
嫡母在場,程佳額娘就得到正殿來,位次也隻能擺在額娘下首,等大哥二哥和嫂嫂們先給額娘和阿瑪敬完茶,才會再給程佳額娘敬茶。
茉雅奇又擔心額娘身子不好,強撐著要爭這個臉面,回頭又不知道要養多久才能養回來,更不願她這樣去踩程佳額娘的臉面。
她總會因為自己時常為程佳額娘考慮而感到自責,好像每每她替程佳額娘辯解一句,額娘總會覺著她成了旁人的女兒了。
利媽媽也曾對她說:“娘娘什麼都沒有了,唯有您而已,她是萬分看重您的啊二格格。”
因此看著額娘伸手撫過那件好久沒穿過的皇太子妃的衣裳,怔怔地久久沒說話,她也說不出別的話了。
等回了自己屋子裡,茉雅奇就一直坐在窗子邊發呆,那件葡萄紫的料子已經拿到了她屋子裡,明日宮裡的繡娘就會過來給她量身子,量好了便會將料子帶回去裁剪制衣。
但她看都不看那匹料子,她甚至在想,啊不知道額林珠和佛爾果春那天會穿怎樣的衣裳,一定很漂亮吧,程佳額娘的女紅也做得很好,她很會繡一些不同尋常的圖案。
她還記得之前程佳額娘送了件茶白底繡墨竹的衣裳給她,裡頭還襯了一層香雲紗的襯裙,也是銀線暗繡的竹子,與外頭那層遙相呼應,在日光下,不僅像水墨丹青,還有種流光溢彩的美。
她好喜歡,既想日日都穿,又怕穿舊了,也怕額娘看了不大高興,便總是收在箱子裡,偶爾拿出來再在自己屋子裡穿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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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雅奇捧著臉,幽幽地嘆了口氣,希望那天她穿上那衣裳不會被人笑話……
正殿裡的動靜沒躲過何保忠的眼線,他坐在值房裡,正由著兩個小太監捶腿捏膀子,就聽其中一個小太監說太子妃找出了吉服,叫人仔細清洗熨燙,晾曬在院子裡後,轉了轉眼珠子,“呸”地一聲將嘴裡的牙籤子吐在了地上。
“你就這麼辦……”何保忠招招手,讓那個小太監站起來,把耳朵湊過來,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通,“劑量可得看著點,如今那位可是個玻璃燈,一不小心弄死了,也麻煩。”
“嗻,何爺爺您放心,奴才沒進宮以前是生藥鋪子的學徒,這藥啊抓一把都不用上稱,幾斤幾兩一清二楚,一定不會錯的。”
“嗯,去吧,別出來太久叫人發覺了。”
何保忠看著那倆小太監神不知鬼不覺從屋子後頭開的小門溜了出去,心裡冷哼了一聲,也拍了拍衣裳,甩甩手回淳本殿當差去了。
立秋那天很快就到了,風朗氣晴的好日子,天高雲淡,大朵大朵的行雲落下影子,慢慢飄過紫禁城的宮牆。
弘暄和弘晳是在宮裡成親,比起其他阿哥的母妃隻能在宮裡等待,程婉蘊和太子爺信步就能去擷芳殿觀禮。
從毓慶宮到擷芳殿一路上都拉了過街燈,每個燈籠上都扎了紅綢貼了喜字,就連樹上也掛滿了紅燈籠,而每一盞燈籠底下都飄著一張灑金紅箋,上頭或多或少都寫了吉祥話與祝福語。
是程婉蘊讓人走遍東西六宮,找四妃、其他妃嫔、皇子阿哥、公主格格收集來的,除了大大小小的宮裡主子們的墨寶,毓慶宮裡隻要會寫字的宮女太監,也被程婉蘊集了一些祝福來,又讓額楚帶了一批出宮,也讓和太子爺親厚的人家,如張家、赫舍裡家、富察家、完顏家寫了。
有人寫和和美美,有人寫白頭偕老,有人寫芝蘭茂千載,琴瑟樂百年。程婉蘊特意看了送去富察家和完顏家讓兩個兒媳婦寫的花箋,她想知道這段包辦婚姻,兩個小姑娘心裡是怎樣想的。
完顏氏沒有寫字,隻是畫了一副人月團圓的小畫,月影裡蕩開幾筆一對人影,畫得極美。而富察氏一筆秀麗飄逸的好字,一筆一劃地寫著:“願身能似月亭亭,千裡伴君行”。這一句把程婉蘊感動得幾乎想落淚。
在擷芳殿兩處新房的門口,點的大燈籠下的巨大花箋則是康熙的親筆,寫了大約八百字作文了,殷殷切切幾乎全是身為祖父對孫子未來的期許與祝願,程婉蘊就記得一句“新婚如新歲,春滿舊山河。”真的,這些古人都太會了!
程婉蘊和太子爺也給兩個孩子寫了,但她沒有告訴他們掛在了哪裡,也沒告訴他們她寫了什麼,她希望父母的祝福不要成為他們的負擔,而是在一片祝願的燈火之中默默守望就可以了。
額林珠早就跟烏希哈、茉雅奇約好了,要鬧兩個哥哥的洞房,唯一苦惱的就是洞房有兩個,她們很可能鬧不過來。
然後納穆塞和哈日瑙海都被程婉蘊鄭重交代了一個重要的任務:跟著弘暄和弘晳分別去富察家和完顏家翻牆搶親……啊不是,迎親。
聽說富察氏家裡兄弟眾多,都是兇猛的肌肉男,拿著棍子早早等在院子裡了,程婉蘊都擔心弘晳這個小理工男能不能搞得定這些大小舅子,於是隻好不講武德地請了外援,把哈日瑙海和他的蒙古侍衛都暗搓搓地編入迎親隊伍裡。
納穆塞就跟著弘暄和完顏家幫忙,完顏家就比較弱了,程婉蘊主要是讓他幫著擋酒去的,完顏氏的阿瑪聽說千杯不倒,日日混跡在市井中喝酒的,省得回頭連宮門都找不著了。
程婉蘊今日便穿太子嫔的大衣裳了,但頭上沒有多戴特別華麗的頭飾,臉上粉也撲得薄薄一層,今日是孩子們的好日子,她一個婆婆不必喧賓奪主,低調溫和一些更好。
程婉蘊和太子爺兩人在擷芳殿正襟危坐翹首以盼,一邊等待一邊回憶,足足說了有大半個時辰,兩人說著說著最後都紅了眼眶。
“真好,孩子們都長大了,如今也要有自己的小家了。”程婉蘊低下頭感慨地笑,太子爺則探過身來為她拭去眼淚。
“這麼好的日子,快別哭了。”太子爺笑道,“你不是早就想把他們趕出去了,怎麼如今又舍不得了?”
程婉蘊郝然道:“那不是說笑的嘛。何況,我又想著額林珠很快也要出嫁了,到時候這家裡就冷清了。”她說著又微微一嘆。
孩子們長大後就像鳥兒一般,要飛向自己的天空了,而她和太子爺就像已經飛不動的老鳥,隻能在那曾經擠擠挨挨的巢裡遠望他們離去。
“飛也飛不遠,擷芳殿與毓慶宮那麼近,弘晳和弘暄沒有離開我們,以後每年木蘭都讓額林珠回來,咱們年年都能相見的。”太子爺又低言安慰她。
程婉蘊點點頭,但這總覺著不大一樣。
說著說著,看到正殿的宮女過來尋茉雅奇,程婉蘊忽然就想起太子妃前陣子莫名其妙開始腹瀉的事兒,太醫看了好幾回,病情也好好壞壞,後來整個人都渾身無力,今日就沒來。
聽說今早茉雅奇出門,正殿裡又砸了東西,如今使了人過來,難不成出了什麼事?程婉蘊有些疑惑地看著那邊。
“程佳嫂嫂!”一聲脆生生呼喚將程婉蘊的思緒又拉了回來,小十八白白嫩嫩,穿著件緋紅的衣裳,被王嫔娘娘打扮得小金童子一般。
程婉蘊捂嘴笑道:“哎呀,我們的滾床童子來了!”她上前張開手臂抱住了十八。
弘晉和佛爾果春見十八來了,立刻也蹦蹦跳跳過來要帶他去新房裡看看,程婉蘊嚷著慢點,就松手由他們去了。
她望著三個孩子手拉著手的背影,心裡一直有一片陰霾,是啊,今年已經康熙四十七年了,下個月就要去木蘭了。
第162章 婚禮
富察舒和身著一身皇子福晉石青行妝緞吉服褂坐在紅緞八抬彩轎中,她頭上三層鏤金頂朝冠,下垂的三行貫珠,正隨著八名健壯的抬轎太監愈發著急的腳步,而劇烈搖晃著。在轎子外頭護衛的鑾儀衛護軍參領及其屬官,腰間刀鞘與甲胄相撞的鏗鏘聲也愈發響亮。
她抬手輕輕扶了扶朝冠,想到方才發生的事,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皇子大婚的禮儀,自與凡家不同。平常官宦之家的三媒六聘,要先行議婚之禮,但舒和是皇上指婚,便省下了這一繁瑣習俗。她還記得前兩年指了婚,她留在宮中學習宮規,阿瑪李榮保卻在宗人府贊禮大臣的陪同下,身穿蟒袍補褂到乾清門東階接旨:“皇上有旨,今以李榮保之女富察氏作配皇子弘晳為嫡福晉……”
那張聖旨如今還供在她家祠堂之中呢。到了今年開春,內務府又根據欽天監選取的大婚吉日,開列了長長一張幫辦婚禮的官員與命婦名單。之後她們家就徹底忙碌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