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想通以後呼出了一大口氣,他心裡的怒火都已經燒成了灰燼,對於太子妃,她做出什麼匪夷所思的事來,他都已經不大吃驚了。
因為她一直都是那樣的,她永遠永遠,隻考慮自己和石家相關的那些事,其他的人和事一概不看不聽。
石家,就是她那障目望不見青山的那片葉子。當失敗的頹唐盈滿心間,當手裡緊握的沙子都在指縫間流走了,她心裡已經裝不下其他太多的東西了。
阿婉曾經勸她為自己活一回,但對她來說太難了,那是她執著了一輩子的東西,如果放下了,她也成了一具空空軀殼。
但這利用茉雅奇的婚事最後的謀劃,不管胤礽知道不知道,這一次都不會再叫她如願了。胤礽已經不太想讓太子妃好起來了,她最好就這樣病著,沒精力去打點什麼最好。
否則隻會添亂。
他叫來何保忠細細吩咐了一回,何保忠點點頭出去了,正殿裡早就被何保忠滲透成了馬蜂窩,雖說太子妃很謹慎,但要對日日都吃的藥動手腳還是有機會的。
胤礽一開始不想這樣做的,但在茉雅奇和太子妃兩者之間,他決定先顧著女兒。他沉思著,卻聽見淳本殿的偏殿裡又傳來一陣一陣笑聲,還有煙火衝上天際的爆炸聲。
他凝神聽了聽,笑得肆無忌憚的是額林珠,聲音嫩嫩的是佛爾果春,小聲地“哇”了一聲說著“三妹妹你快看,這就是詩文裡說的‘夜放花千樹啊!’”的是茉雅奇。
他便放下心來笑了笑。至少他的孩子們沒有那麼多髒心思,他們都被他和阿婉保護得很好,也被阿婉教得很好。
實際上,他當時之所以會答應太子妃將茉雅奇留在京城婚嫁,其實是因為他其實已經跟康熙旁敲側擊問過一回,也看好了人家。
茉雅奇也是他的孩子,他怎麼會真的不管她呢。若非阿婉堅持、額林珠自己喜歡,哈日瑙海又爭氣,他也是不願額林珠撫蒙的。
茉雅奇沒有遇見這樣的夫婿,還是放在眼皮底下看顧為好,但絕不是佟家。在額林珠婚事定下來以後,胤礽就開始為茉雅奇考慮了。
他看好的正是託合齊的嫡子蘇和泰,萬琉哈氏是內務府包衣世家,隸屬滿洲正黃旗,不算特別顯赫,隻比當年的烏雅氏好一些,但因家裡出了託合齊和萬琉哈庶妃以及十二阿哥以後,他們家也躋身滿洲中等人家,因家風良好,在京城的婚嫁上很有競爭力。
蘇和泰如今十八歲,就已擔任內務府廣善司總管大臣,胤礽對他起了心思以後就讓何保忠盯了他好幾年,主要考察幾個方面:此人平日當差可有仔細?與同僚關系如何?好不好色?有沒有不良嗜好?為了考驗他,還專門讓何保忠僱了兩個美貌的女子在他歸家路上假裝摔跤而投懷送抱,結果他剛在攤子上買了一大盆豆腐腦,為了豆腐腦不被打翻,他身手極敏捷地高舉瓷盆閃開了,讓倆美人摔了個臉著地。回了家和家人分食豆腐腦的時候還心有餘悸地說,今兒差點就被人碰了瓷,幸好他跑得快。
人能裝得了一時,裝不了一世,幾年下來,他都是如此,為人憨厚老實,勤懇節儉,胤礽就放心跟康熙悄悄提了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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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給弘暄挑選的妻子家世一般,胤礽也給身為嫡女的茉雅奇選了個不起眼的自個門下屬人的人家,而不是專挑大族,除了為了安皇阿瑪的心,他也並不想利用太子嫡女的招牌為自個謀利,他不想賣女兒。
他的心思,反倒讓康熙明白了胤礽一腔愛女之心。茉雅奇的夫婿人選很顯然無法拉攏什麼家族勢力,保成僅僅希望茉雅奇能過得好罷了。
那天,胤礽巴巴地和康熙說了一通,茉雅奇身體弱,茉雅奇性子軟,茉雅奇孝順……把康熙都逗笑了。
康熙其實也沒有讓保成家的格格都撫蒙的心思,長女已指了準葛爾部,弘晳又納了科爾沁草原的側福晉,再將嫡女也指過去,太子背後的蒙古勢力就太多了些了。
但茉雅奇留在京裡嫁給滿洲尊貴或是宗室之後,康熙也不太願意,太子嫡女的招牌太招蜂引蝶了,終將又成為一場黨爭的角逐。
那麼胤礽提的萬琉哈氏就剛剛好了,這家子本分老實,除了託合齊身上背著東宮的印記,是個簡單的人家。康熙心裡有數,如今看著有點夠不上茉雅奇,回頭從包衣裡抬出來就好了。
“再看看,茉雅奇還小,多看幾家。”康熙沒答應,但也沒反對,胤礽心裡知道,皇阿瑪實則不大排斥他提的人選,至少大方向一定沒錯。
胤礽算是發現了,隻要他不碰勳貴不碰宗室,皇阿瑪對他就一直和風細雨,幾乎是要月亮給月亮,要星星給星星。
胤礽看好託合齊,還是因為馬齊這精明又摳門的老貨,他眼光那麼毒,能讓他放心將女兒嫁給不起眼的十二阿哥,這家人錯不了。
除此之外,最讓胤礽喜歡萬琉哈家的一點是,他們家是少有的五代同堂的人家,託合齊的曾祖父已經九十歲了,仍在世,每日還能抽一袋水煙、喝一杯小酒,牽著小狗上街遛彎。
小十二自小也壯實,從不生病。
他曾經和阿婉商量過這家人,阿婉也覺著好,豎著大拇指跟他說:“太子爺的眼光極好,這是難得的長壽人家呢。”
程婉蘊這句話實際上說得比較含蓄了,她比胤礽知道得更多,因為這位生了十二阿哥的萬琉哈氏,是康熙十四年就入宮的老人了,能平平安安混這麼多年,就是個聰明人。
當然她在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不是因為她聰明,程婉蘊之所以知道她,是因為她是康熙最長壽的妃嫔,康熙十四年入宮,一路苟到乾隆二十二年,終年九十七歲!!
這個歲數哪怕放到後世也很炸裂啊。
而她的兒子小十二也繼承了他額娘的長壽基因和苟功,平安熬過九子奪嫡,又熬過四爺登基後對兄弟的大清洗,苟到了七十七歲。他是在萬琉哈氏薨逝後兩年就病逝的,或許是母親的離去給他的打擊太大了,否則程婉蘊相信他也能活到八九十歲。
當初程婉蘊入宮選秀,就是以歷史上的萬琉哈氏為榜樣安慰自己,想一路苟到乾隆朝的。當然,在指入東宮後,她的長壽夢想已經默默縮減到雍正朝了。
不過最近她的心思又活泛了起來,因為她託外放的程懷章找了好幾年,終於找到那個姓季的蛇藥郎中!
她自從想規避十八早夭的命運後,除了幫王嫔養孩子,拉近王嫔與東宮的關系,還想到了後世與雲南白藥起名的絕密藥方——季德勝蛇藥!
相傳,南通人季德勝的父親季明揚一直靠祖傳秘方賣蛇藥為生。而這個蛇藥秘方所需的草藥品種繁多,使用的草藥劑量也全憑經驗判斷,季德勝在繼承了父親的藥方後以身飼蛇,改良出了季德勝蛇藥方。在後來面對倭人的嚴刑拷問也沒有教出秘方,新中國成立後卻無償向國家捐獻了藥方,很快就被列為絕密等級。
程婉蘊之前在南通工作過一段時間,聽說過季德勝的英雄事跡,還記得講解員說過季德勝蛇藥不僅對毒蛇、毒蟲有效,還能治療隱翅蟲皮炎、流行性腮腺炎!
既然是祖傳藥方,康熙年間會不會就已經有了季家的蛇藥方?正好南通在江蘇,離浙江也不遠,讓程懷章派人一個村子一個村子地尋訪了好多年,如今他傳信回來,說是有了眉目!
程婉蘊高興無比,若真無法避免小十八患腮腺炎,那多個治療的法子就是多一條活路啊!一個被國家認證過的絕密藥方,哪怕是原始的,程婉蘊相信太醫和季家郎中的斟酌下,一定能有救治十八的法子。
就這樣,康熙四十六年悄然到來了。
開春的第一個消息,便是萊布尼茨第二次訪華,他的船已經開進天津衛了,在痛風和膽結石的折磨下,萊布尼茨的生命實際上已經進入倒計時了,但在他踩到這片東方的土地之後,他的眼中便盛滿了明亮的光芒。
程婉蘊得知萊布尼茨要來華夏後,便請太子爺託人早早在碼頭上等著接他了,他一下船板就被舉著巨大牌子的額楚家門人接上了,見他腿腳不便,幹脆把人背了起來。
額楚找的這個門人是個天津人,一口地道的天津話絕不會讓一句話空落落掉地上,萊布尼茨感嘆一句天氣真好,他都能跟一句:“可不是!”
他又極熱情,招待萊布尼茨吃遍了天津,這才好好地將人送到入京的漕船,漕船上自然也安排了伶俐的人照顧,一日三餐殷勤備至,讓萊布尼茨的秘書都沒了活幹,秘書無奈道:“先生,怪不得你先前想要辭退了我。”
一直被冷落排擠的萊布尼茨望著天上的寒月哈哈大笑,他手裡握著一杯熱茶,肩上披著溫暖的皮毛,腳下是一隻裝滿了炭火的火盆,隻覺著渾身上下也都暖和了起來。
就連痛風的腿,也糊上了東方神奇的草藥,如今在燻過一回燃燒的艾草以後,一直發著熱,讓他的疼痛緩解了不少。
第二個消息便是,格爾芬和阿爾吉善也順著開春轉換的季風,一路順風順水回到了廣州港,他們帶了很多澳洲的奇珍異寶要獻給康熙(比如吃素的灰貓、會摔跤的大袋鼠、鴨嘴田鼠等等),另外也帶來了西方新的消息。
第159章 喜悲
康熙四十六年的春日竟然比冬日格外冷些,連續幾場大雪幾乎沒有停的時候,時而還夾幾場雨,不說宮巷、溝渠堆滿了雪,幾夜就將紫禁城各宮的井口都封上了。
所幸大雪封路前,萊布尼茨到底進了京,後半段漕船幾乎一邊鑿冰一邊凍住艱難地往前挪去,等進了通州更是冰厚得鑿也鑿不開,隻好換了馬車在悽迷風雪中一路跋涉。
歷經千辛萬苦總算到了,但旅途顛簸讓萊布尼茨已然病倒了,來不及觐見康熙,就先住進太醫院的值房裡頭,日夜叫太醫看顧,開了方子、又每日針灸燻艾。
弘晳擔憂得不得了,幾乎每日都要過問,還磨了太子爺去看望過一回,回來後便松了口氣:“萊先生倒很精神,約莫是路上累著了,隻是太醫說他痛風嚴重,又時常右腹疼痛、口中常苦,隻怕是患了膽瘅之症,要用雞內金方輔之針灸燻蒸之法好生調養,平日裡暫且勞累不得。”
“萊先生年紀大了,痛風是常有的毛病,要少吃點魚鮮,膽瘅之症也隻得慢慢養著了,幸好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病症。”程婉蘊正給烤爐子扇風,打算做個洋蔥肉丁的德國口味大披薩給萊先生補補身子,“下午你再過去看萊先生的時候,就把這大餅帶去給他嘗嘗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