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九公主也是漢妃生的,這甚至比起當年胤礽娶石家,更讓漢民欣喜。
因為石家究竟是漢人還是滿人,沒有定論。漢人以為他們家是滿人,姓瓜爾佳氏,滿人又覺著他們明明改了漢姓,誰知道是不是真正的瓜爾佳氏?瓜爾佳氏就跟漢姓裡的趙錢孫李一樣,是大姓,很多家族都說自個是瓜爾佳氏。
這婚事結的,當時誰也不滿意,唯獨當時心裡不知怎麼想的康熙滿意著。
所以在天下的漢人心裡,這孫家可是地地道道的漢人,雖說沾著皇親,但人家就是漢人,可從沒一會兒說自個是漢人一會兒又說自個是滿人的。皇上能把尊貴寵愛的小公主嫁給漢臣,是多大的喜事啊!漢人的心,自然也就近了。
胤礽也覺著,實際上當初的石家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康熙用人大度,在軍事上也並非一味依仗滿人,和孫思克並稱“河西四大將”的張勇、趙良棟、王進寶,無一不是漢人,也無一不是戰功赫赫,總歸還是全憑自身才幹,而不是出身。
兩人在屋子裡吃完了瓜,又吃了兩塊程婉蘊做的茶點:果真是用茶來做的糕子,這是程婉蘊想到後世時她很喜歡的紅茶、綠茶味月餅得出來的靈感,自己學著做了出來,吃起來倒真是清爽,連胤礽也覺著喜歡,還讓膳房日後常做,他用來待客正好。
略歇了歇,程婉蘊便自個在外間打算盤看賬簿。胤礽則進了裡頭,借了她的桌案寫字。他們在一起多年以後,便時常這樣自顧自做著自己的事情,但卻不會覺著疏遠,仍舊是滿心的自在和親近。
胤礽鋪了紙,看阿婉的茶盤、茶壺、茶寵與香插擠在書桌上滿滿當當,不由輕笑搖頭。
他是見過阿婉寫字的,寫字之前,先淨手點香。香呢,她做了一抽屜,有線香有盤香,檀香沉香桂花香鵝梨帳中香等等,選個香,也要選半天,好容易選完了,又要選茶葉——沒錯,點了香可不夠,還要泡茶。
每日喝什麼茶,全憑她心情,一櫃子的茶葉罐子,來回挑選著,若是選了龍井或是雲霧,便要配那西洋玻璃做的玻璃茶壺,說是這樣才能看清茶葉在裡頭慢慢舒卷的美;若是選了巖茶或是水仙,便要配那隻紫泥石瓢,配完了又要溫壺、洗杯、聞香、衝泡,慢悠悠做完,先淺嘗一口,才肯挽起袖子鋪紙。
鋪紙也有講究,寫靈飛經要用紫竹的那根毛筆,配絹絲紋長卷,寫千字文就又要換一隻紅木的小楷筆,另換一份紙。
等她鋪完紙,還要自個磨墨,墨條和砚臺也要選呢!
好容易一個時辰過去都預備好了,她也累了,寫了一頁紙,茶喝完了,點心吃完了,就喜滋滋去洗茶杯、擦拭茶壺,順帶把玩一番櫃子上其他的壺。
阿婉覺著這些事要自己做才是趣味,因此不讓下頭的人幫她做。
一開始胤礽覺著,寫字原來是這樣麻煩的一件事麼?不是取了紙筆就能寫的麼?後來,他看她像個忙碌的小鼠一般自得其樂,給每隻壺都配了個小茶寵,叫造辦處的師傅專門給她燒的綠段泥西瓜壺,用做壺的泥順道捏了隻青蛙,而為了這隻青蛙,還專門給它做了把紫砂小搖椅,黃段的南瓜壺配了個小黃雞,他也會笑著想,宮裡的娘娘抄經抄得苦大仇深,她卻喝茶吃點心,聞著香,看著在椅子上搖晃的小青蛙,陽光明媚。
她的快活真是簡單,又真是有些工序繁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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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礽一邊想,一邊瞥見了阿婉的茶壺,心想:不如他也取一隻來泡泡看吧?
毓慶宮,聽聞這個消息,想到了石家的不僅僅是太子爺一人。
太子妃許久沒有出門了,她也不太願意出門了,沉寂著,一日挨過一日,細數著日子,也不知還有多少日。但聽到九公主下嫁孫家後,她又想到了茉雅奇。
石家沒了指望,唯獨茉雅奇是牽著她活下去最後一根繩了。
九公主能嫁漢家,直郡王的四格格也能嫁漢臣,茉雅奇為何不能留在京城婚嫁?隻要太子爺開口,皇上怎麼會不許?太子妃咳嗽了幾聲,她如今一無所有了,唯有這條性命,能用來為女兒謀前程了。
第156章 相伴
康熙四十五年冬,外頭落著雪,庭院裡空寂無人,寧壽宮小花廳裡卻熱鬧非常。
皇太後笑意盈盈地坐在暖炕上,正單手扶著鼻梁上的西洋玻璃眼鏡,仔細地看下頭單膝跪著行蒙古大禮的少年郎。
少年十七八歲左右,身材高大強壯,他與哈日瑙海一般,辮發垂肩,頭戴蒙古高頂鷹帽,身穿暗紋玄墨蒙古袍,肩頭披著狼皮,腳下蹬著鹿皮靴,利利落落,又挺拔如松柏。
唯一不同的是,哈日瑙海的帽頂隻能綴郡王世子的紅寶石,而納穆塞帽頂上已是郡王爵位才能裝飾的東珠。
皇太後沉聲叫起,他抬頭時,正好露出一雙明朗英俊的丹鳳眼。
這孩子模樣生得不錯!比先前相看的那麼多八旗子弟加起來都好看!皇太後看得心裡十分滿意,轉頭看向陪伴了自己半輩子的老嬤嬤,老嬤嬤也陪著打趣,笑道:“小郡王和咱們家烏希哈大格格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呢。”
躲在暖炕後頭的十八扇象牙雕駿馬奔騰屏風正偷看的烏希哈聽到這句話頓時滿臉通紅,從臉到脖子都紅得猶如滴血一般,茉雅奇正在邊上陪著她,不由用帕子捂住嘴竊笑。
外頭,皇太後已經讓人給那少年賜座,又問他還有幾個兄弟姊妹,平日裡都做什麼了,那少年有一把好嗓子,聲音清清郎朗,說話也落落大方,有禮有節地回答著皇太後瑣碎的問題。
烏希哈在屏風後頭聽得耳根子通紅,實在受不了了,悄悄拉著茉雅奇溜了出來。兩人從次稍間的後門出來,不約而同地長舒了一口氣。即便這次“偷看”是皇太後特意安排的,兩個小姑娘還是羞得心跳如擂鼓。
烏希哈隻比額林珠小一歲,她的婚事皇太後掛懷多年了,催著康熙選來選去,把京城裡的八旗男兒都看遍了,都沒有能讓皇太後屬意的,不是嫌太生得文弱,就是嫌房裡人太多的,或是又嫌那家父母不夠慈和。
最後還是康熙一錘定音,決定從蒙古諸部裡尋,正好額林珠指給了準葛爾部,而與準葛爾部相鄰的喀爾喀蒙古時常被沙鄂侵擾,沙皇一直想盡辦法拉攏喀爾喀蒙古,康熙早就有意從孫女裡頭挑一個撫蒙了。
正好喀爾喀烏郎阿濟爾莫氏老郡王戰死,他的爵位落到了其子納穆塞頭上,在這樣爵位更迭的敏感時期,康熙立刻做出了決斷。
皇太後雖然有些舍不得烏希哈遠嫁,但她從不會質疑忤逆康熙的決定,何況家與國孰輕孰重?蒙古的安定有多重要,本就來自科爾沁草原的皇太後心裡明鏡一般。
她唯有一個要求,納穆塞奉詔入京朝觐時,她要見一見這個來自喀爾喀部的小郡王。
康熙心知皇太後的心願,便幹脆多留納穆塞住了大半個月,讓皇太後能多多為烏希哈考量考量這個未來的曾孫女婿。
幸好納穆塞並未讓皇太後失望,他其實並非嫡出,是喀爾喀部老郡王身邊的漢妃所生,但他前頭幾個嫡出兄長為了爵位自相殘殺,最後這爵位變莫名其妙地落到他頭上。
因此,納穆塞此人既有蒙古少年的勇猛,也有滿人的精明強幹,還有漢人的禮數,對這個曾孫女婿,皇太後是越看越喜歡。
唯一不好的就是,喀爾喀蒙古與準葛爾部一樣遙遠,或許烏希哈出嫁那一天,就是皇太後與烏希哈的最後一面了。
烏希哈也舍不得阿瑪額娘與皇太後,先前想到出嫁那日就將要與皇太後永別,她便已經埋在皇太後懷裡哭了好幾回了。
但今日見過納穆塞以後,她的心也漸漸安定了。納穆塞已經很好了,模樣好又知禮,文武雙全,她很知足了。
而且過沒兩日,額林珠來寧壽宮給皇太後請安,聽說她要嫁喀爾喀部後,便有些扭扭捏捏地拉著她的手問:“烏希哈,我……我若對你說我很開心,你會生氣嗎?”
“我不生氣。”烏希哈搖搖頭。宮裡的娘娘們總是聽撫蒙就色變,但她自小受皇太後撫育教養,深知不論嫁到哪裡,日子要自己過,自己不懂過日子,不論嫁到哪裡都沒用。
她不害怕蒙古,她隻是為日後與家人分離而有一點點難過。
額林珠這才高興地衝過來摟住她:“太好了,以後我們又能在一塊兒了!烏希哈!你是我的妹妹,也是我最好的朋友,皇瑪法將我們安頓在一塊兒,我真的好開心,以後我們也要一直在一塊兒,你要經常來看我啊!我也會經常來找你的,我發誓!”
準葛爾部與喀爾喀部牧場相連,這也是當初葛爾丹反叛,第一個就跑去侵略喀爾喀部的原因,因為太近了!而這兩個部落因為草場的緣故爭爭吵吵許多年了,關系算不得太好,更別提之前葛爾丹殺了不少喀爾喀部的族人。
若非康熙年年搞會盟,努力彌合喀爾喀部和準葛爾部的關系,兩個部落若是關系持續惡化,喀爾喀部一扭頭就投靠沙鄂也有可能。
康熙把烏希哈嫁過去,正是因為慮到額林珠在準葛爾部,兩個孫女可以守望相助,也能修復兩個部族之間的裂痕,以後一致對外,就無懼沙鄂圖謀喀爾喀蒙古的野心。
兩個孫女年紀相仿,正好同年撫蒙!
康熙的想法,皇太後和胤礽都門清,兩個能清晰洞察康熙意圖的人也找了個機會,分別將這背後的原因踩碎揉爛地告訴了兩個女孩子。
撫蒙,不僅僅關系到她們的終身,她們也不是個擺設,或是別人口中不被寵愛、被放棄的棄子。她們雖然是女兒郎,將來卻要成為守護著大清最重要的邊防線。
所以,她們一定要這樣永遠擁抱在一起,撫蒙的意義,在這一刻,在兩個女孩兒心裡已經完全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