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放鳥,程懷章還讓張廷玉放出話來:“捕飛蝗一斤給錢十文。”這樣鳥捕與人捕多管齊下,想來這蝗蟲定能捕盡。
張廷玉頓時瞪圓了眼:“我哪來這麼多銀子!”他之前為了說服那些百姓種大豆、買鴨子就已經撒出去好多銀子了!他今年的俸銀倒貼都不夠!
程懷章輕咳一聲:“寫信回京跟先生要一些,就一些。”要當個好官是很費銀子的,要不程世福怎麼會將吳氏的嫁妝都揮霍幹淨了呢?
“你怎麼不寫信回京啊!”
“你是知府,我是御史,合該是你要嘛。”
“這下你倒分得清楚!”張廷玉罵罵咧咧先跟友人借了些銀子支應,果真依言寫信回家要錢了。
寫完家信,張廷玉又捧著那本《治蝗略》反復研讀,奇怪道:“這蝗蟲可壯陽的說法究竟哪裡來的?怎麼我沒見過那本叫《醫藥本紀》的書?也不知這書是何人所著,我命人找遍了海寧的書局都未曾尋到。不過我問了幾個徽州來的人,他們倒都說有這麼一回事。”
程懷章假裝沒有聽到,正認真將此番治蝗的過程記錄下來。
他要怎麼跟張廷玉解釋,這是他長姐為了勸服百姓克服“不能吃蝗蟲否則會被蝗神降罪”的恐懼而想出來的損招呢?不論是什麼《醫藥本紀》或是蝗蟲可壯陽一說都是她長姐大筆一揮胡編亂造來的,而大多數百姓連字都不認得,聽官府這樣說,自然就信了。
至於為何徽州人都信誓旦旦說有這麼一回事,自然是當年從歙縣流傳出去的“偏方”了,但這一說法在歙縣流傳開以後,男人們捕蝗蟲可勤快了,都不用官吏三催四請了,生藥鋪子也發了一筆橫財,那麼多年歙縣出品的蝗蟲壯陽大補丸也沒吃死過人,因有些男人堅信有用堅持常年服用,還導致這一藥丸極暢銷呢,咳。
鑑於長姐當年隻有十四歲,竟能這樣精準捕捉住男人們最切身的弱點,實在令人匪夷所思,程懷章決心要為長姐保住這名聲和這個秘密,憑誰問也不說真相來。
而這本《治蝗略》中最後一條,是沒有交給農人的,因為那一條程懷章和長姐都沒想辦法弄出來。據那本“治蝗古書”上記載,身毒(印度)有一種樹,名曰印楝,此樹的種子經過研磨去殼、用某種溶液浸泡萃取後便可提取出一種可殺百蟲的農藥來,這藥還不傷禾苗和土地,但即便程世福花了大價錢,託了在番禺的友人在海外買回了兩棵印楝樹,栽在院子裡種活了,但是他和長姐也弄不出那種“有機溶液”。
但程懷章想著或許有一日能夠實現,便一直記著。
除了治煌,程懷章還翻閱徐光啟的農書,天天泡在地裡與老農交談,儼然忘了他是個什麼官了,還出銀子改良了出了深耕犁、捕蟲車。
等到了秋收時,江南三省雖遭蝗災,卻仍舊收獲了與平年相差無幾的糧食,沒有飢荒,沒有流民,今年的錢糧賦稅也沒有受影響,這消息立刻就傳到了京城,讓早早就得知江南道生蝗災已經做好賑災準備的康熙都驚呆了。
而趙申禾沒有將功勞攬在自己身上,在這次治蝗出力的所有官員他都記下了名字,寫了一本厚厚的折子遞到了京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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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功自然是率先發現了蝗蟲卵,又獻上治蝗之法的程懷章。
真正讓康熙動心的自然是隨著這折子進上來的《治蝗略》一書,這本書裡的治蝗法子更加完備、詳盡,因為這都是程婉蘊與程懷章、乃至程世福多年在歙縣治蝗實地得來的經驗,當初程婉蘊也隻知道牧雞牧鴨能吃蝗蟲,畢竟後世也用這樣法子,但新聞上不會講那麼細,具體一隻雞鴨能吃多少?多大的地放多少雞鴨才不會連莊稼一起被吃掉、踩踏?這裡頭都有學問,所以是一年一與蝗蟲鬥爭下來後,不斷改進、總結得來的法子。要知道宋朝就知道養鴨子能吃蝗蟲了,但歷經多次戰火、改朝換代後,隨著老人去世,很多地方都已經沒有了這方面的經驗,如今清朝的治蝗法子最終還是靠人力巨多。
有這樣一本詳盡的治蝗書,是很難得的。
最讓康熙意識到價值的當然是最後那印楝素的制備法子,雖然現在做不出來,但做出來以後蝗蟲還有何畏懼?不說蝗蟲,就連其他蟲害都一起除了!這是千秋萬代、利國利民的大好事!如今大清的人口已經越來越多了,但糧食卻始終都不夠吃,以後若是可以將莊稼的病蟲害抑制住,便可多收獲好多的糧食,養活更多的人!
治蝗略上含糊地寫著可從燒酒技藝中提煉出有機溶液,康熙立刻就命會釀酒的工匠去做這件事,並讓弘晳寫信給萊布尼茨詢問這有機溶液的事,西方能從金雞納樹中析離出金雞納,制成治療痢疾的神藥,那這印楝素想來也是差不多的東西,不管是多少年、費多少銀錢和功夫,他都願意做!康熙還覺著,既然古書中有記載,古人一定是做成了的,隻是這做法如今失傳了而已,沒道理以前能做成,今兒就再研制不成了。
也是在這一刻,康熙下定決心要晉程佳氏為太子嫔了。
趙申喬是個機靈的人,他將程懷章對他講述這本書的來源一五一十地寫進了折子裡,並沒有隱瞞程婉蘊的名字,他大約能猜到太子爺把程懷章放在他身邊的原因,大約正是打著讓他能升得快一些,回頭才能加恩到程佳側福晉頭上,那這次不就是個絕佳的機會嗎?若這功勞本就有程佳氏一份,皇上自然願意開恩。
投桃報李,趙申喬是清官不假,但不迂腐,更不傻,否則也搭不上李光地。
因此,第一次,程婉蘊沒有因為是個女人,而被抹去了功績。她在治蝗上的付出,也沒有被漠視,終於隔了十幾年的光陰,這些努力與善意終究回報到了她自個的身上。
康熙對外並沒有公布這件事,放出消息是程懷章居功甚偉才加恩的程佳氏,這也是為了東宮好,省得有些不開眼的東西來攻訐程佳氏不守婦德、幹預地方政事,或是懷疑她寫的東西是否可靠之流,從而把一件好事變成了壞事。
這是世人對女子的偏見,哪怕女子做得再好,也會被質疑與否認,甚至因為知道是女子寫的書從而就棄而不用了也有。
但康熙心底裡記著程婉蘊的好處,他是難得不大低估女子的皇帝,因他是太皇太後教養長大,他深知當家婦人若是明理、聰慧、堅韌,那麼這個家往後也差不了。
再看程佳氏教養出來的幾個孩子,康熙心裡暗暗點頭。
這個位置給了她……就……就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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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年關,上書房的小皇子小皇孫們也要放假了,今兒是最後一日課。
弘晳和弘暄也正是在上書房讀書的時候知道自家額娘正式接受冊封禮成了太子嫔的。
那會兒,他們正跟直郡王的長子弘昱拌嘴。
第143章 並肩
年關將近,程婉蘊開始忙了起來。
程懷章治蝗得力、《治蝗略》傳遍天下的消息,自然也傳到了程婉蘊耳朵裡,她愣了一愣,忽然就笑了。那本《治蝗略》,本以為再沒機會重見天日,後來入了宮,外頭什麼災啊禍的消息也大多被隔絕了,她自個都一時沒能想起來。
這世道本就苦了,天公還不作美,時常折騰,也虧得華夏的百姓吃苦耐勞,一樣樣忍受了下來,隻盼著來年能好一些、能活下去。如今倒也好,至少外頭百姓們再遇著蝗災,能多幾樣法子自救,即便是能多活幾人的命,她都心滿意足。
程家的功勞是程家自己掙來的,比起靠著女人的裙帶關系得的恩寵,是截然不同的待遇,這時京城裡的上流圈子、滿洲人家才願意正視程家,吳氏近來收到了幾個王府邀著賞花吃席的帖子,都大為震驚呢。
一切都朝著好的方向去了,程婉蘊哪怕忙,也甘之如飴。
但毓慶宮裡也有不好的消息,一是閉門抄經多年的李側福晉原是著了風寒,程婉蘊原叫人單獨騰了個灶眼給她每日燉些雞湯滋補,她卻更願意照著宮裡治傷風咳嗽的法子淨餓兩天,再服藥調養,程婉蘊勸不動,結果病得越來越重,眼見快挺不過去,如今又正好是快過年的時候,就是請太醫都要悄悄的請,更別提萬一……隻怕這喪事都不給辦了。
二是太子妃也有些不好,她原是心病,養養或許能好,但自打程婉蘊封太子嫔、程家又借力一下爬得極高,而石家……早就被人遺忘了。從此,她這心病就更重了,人的性子使然,她愈告誡自己不這樣想,便愈勸服不了自己,最終每日都沉湎於痛苦之中,好幾日飯菜端進去又原樣地端出來,夜裡也睡不著,常坐起身來發呆,利媽媽為此唉聲嘆氣,茉雅奇哭著過來跟程婉蘊說她額娘的病情,程婉蘊也束手無策。
她有點懷疑太子妃是抑鬱了,隻是……這時沒這說法,也沒有治療抑鬱的西藥。於是隻能加倍命下頭的人小心伺候,多溫言開解,又做主在正殿裡設了一處小膳房,變著法給太子妃弄湯弄羹,還和懷靖說了一聲,讓他去外頭找些閩菜的譜子來,帶進宮來讓膳房太監學著做。
又教茉雅奇多陪著太子妃說話,給太子妃多找些事做做,讓她沒空想別的。
轉眼進了臘月,過兩日朝廷就要封了印,一大早,程婉蘊先將弘暄弘晳打發去上學,又讓青杏送額林珠、茉雅奇去擷芳殿與八九十三位公主們一塊兒做繡活、讀書、學琴棋書畫,這就是當太子爺閨女的好處了,宮裡的公主都有專門的女師教導,太子爺跟康熙請旨讓膝下兩個女兒一塊兒去,康熙隨口便恩準了。
但對宮外不常見的那一堆孫女們,康熙就沒這想頭,他孫子孫女加起來一百多號人,過年時都進宮來吃飯要擺三個大殿才坐得下,他根本就認不全誰是誰,也就茉雅奇、額林珠和佛爾果春是生養在宮裡的,常能見著,他也偏疼幾分。
若真讓那麼多孫女都進宮讀書,擷芳殿也坐不開。
比起孫女,康熙自然更看重孫子,宮裡宮外,各皇子阿哥膝下隻要是適齡的皇孫倒都願意讓他們進宮讀書。
如今上書房裡也是人滿為患,共有十二人。皇子裡十五阿哥胤禑十一歲、十六阿哥胤祿十歲,十七阿哥胤禮八歲,皇孫裡年紀最大的弘暄十四,明年十五歲他就能出館了,接著是弘晳十二歲;這倆的年紀直接斷檔,後頭都是八九歲的小孩子:直郡王的大阿哥弘昱九歲;三貝勒家的三阿哥弘晟七歲(他的長兄弘晴前幾年夭折了);四貝勒府的三阿哥弘昀剛六歲(四爺長子弘暉、次子弘盼均已夭折);五貝勒府的大阿哥弘昇九歲、二阿哥弘晊六歲;七阿哥府裡的大阿哥弘曙八歲、二阿哥弘倬六歲。
他們倆年紀最大,平日裡都是單獨在另一肩課室裡念書,因他們二人的課業進程更深、更精,教他們的課業師傅也與其他人不同,唯有晌午時分,要用午點的時候,二人才會與他們一塊兒聚在一間偏廳裡,一起用午膳。
宮裡素來不大看重午膳的,大多時候都是吃點心,但程婉蘊習慣了後世一日三餐,因此毓慶宮裡出來的孩子,這用膳時辰和習慣都不大一樣。
其他宮裡的孩子,大多是寅時(凌晨四點)起身就用了早點,然後中間約莫到巳時(十點)加一頓點心,因為巳時吃過點心了,所以晌午(十二點)就不會再多吃,因此大多也是吃點心,到了下午,未時與申時之間(下午兩點)再加一頓點心,晚膳就是酉時(晚六點)上下,到了戌時(晚八點)就該睡覺了。
程婉蘊養孩子呢,也是隻要起來了,半個時辰內就給吃了早點,因此孩子們讀書的日子也是寅時吃,若是休沐日,就看他們什麼時候起來了,她是允許孩子們睡懶覺的,讀書時日日起那麼早,休沐補眠豈不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