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下頭的人好,也是為了額林珠和弘晳、還有兩個未出世孩子的安全。弘暄遇害是貼身太監反水,這可真的好似一記重錘錘在了程婉蘊頭上,這太可怕了!進了宮以後,她才知道對身邊貼身服侍的太監宮女依賴性多大,他們對你了若指掌,有一百種辦法能置你於死地,毫不誇張。
換位思考,若是添金、青杏與外人勾結要害她,她可能真的會沒命。
為什麼太子妃身邊的全是她從福州帶進宮來的人,內務府分過來的宮女和太監都不能進她屋子,這就是根本原因。為什麼何保忠能在太子爺身邊那麼多年,哪怕他能力不如花喇,太子爺也不會換掉他,也是這個道理,信任難得。
阿婉說得有理,她膝下那麼多孩子,的確沒有任何賭的餘地,不論她怎麼做,隻要能牢牢把人管住就贏了,胤礽點點頭:“你的人,你想怎麼管就怎麼管。”頓了頓,他又笑道,“回頭你唱紅臉,我就替你唱白臉,這樣恩威並施,就一切妥當了。”
程婉蘊也彎起了眼睛,心軟軟地抱住太子爺的胳膊:“多謝太子爺願意為我裝惡人。”
胤礽心底裡卻有另一份感慨,他將她耳畔碎發輕輕掖到耳後,微微嘆息著笑道:“這有什麼,是因為你信我,願意與我分享心跡,我自然也投桃報李。”
程婉蘊聽了卻不可思議地瞪大眼——她又不是傻,什麼都不跟太子爺說,自個瞎搞,她嫌命太長麼?自打入宮起,她對太子爺一向知無不言,從來不會隱瞞任何事情。因為她知道太子爺在宮鬥指數上一定比她更高明,她雖然有後世的見識,卻沒什麼宮鬥天賦,因此有人在旁邊替你查缺補漏是最好的,她想做什麼新的事情,都願意告訴太子爺。
而且萬一出了什麼事情,太子爺還能替她圓場兜底,多好啊。
胤礽被她的表情取悅,笑意蘊藏在眼底,幾乎要滿溢出來,他忽然起了興致,對程婉蘊道:“明兒咱們一家子去外頭莊子住上兩日,正好附近有廟會,能帶你去逛逛。但廟會上人多,咱們就不下車了,就在馬車上看煙火、看雜耍,要買東西就讓人去買回來,成不成?”
程婉蘊自然沒有不應的。
自打南巡回來以後,她又有多年沒有出過門啦!能這樣湊湊熱鬧已經很好了!
程婉蘊頓時一堆不要錢的彩虹屁奉上:“二爺,您最好了!這天底下您是最好的人!”
胤礽被發了好人卡還很高興,又自發許諾可以讓程婉蘊嘗一嘗外頭大飯莊的新菜,說著這就讓何保忠去囑咐額楚提前把京裡手藝最好的惠豐堂包下來。
在程婉蘊這裡提神醒腦了一波,胤礽又覺著渾身都有了力氣,不僅去無逸齋抽查了幾個幼弟、侄子及弘晳的功課(弘暄仍在養病),又騎馬回了趟京裡,見了索額圖一面。
索額圖年紀大了,最近幾年身子骨差了不少,前陣子又逞強帶兒孫出去打獵,結果從馬上摔了下來,把尾骨摔裂了,如今正臥床休息呢。
胤礽卻打算讓索額圖趁此機會再次上書以病乞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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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三太子死了,不僅是對石家的前程有所影響,對他這個太子也是不小的影響。
當初皇阿瑪為何要立隻有兩歲的他為太子,一是為了發妻赫舍裡氏,二是三藩之亂、江南漢人動亂,他需要一個太子以安天下民心,這對於一個皇帝而言,其實是被迫、屈辱的。
所以朱三太子死後,皇阿瑪對他這個太子,一定會更嚴格、更挑剔,因為朱三太子死後,他身上能被皇阿瑪所包容的一層光環也就此褪去了。胤礽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少年的他,這麼多年下來,他已經學會了從皇阿瑪的角度去看這些事了,漸漸感到豁然開朗。
胤礽將朱三太子一事講給病榻上的索額圖聽,多的便不敢再說了,皇阿瑪養的密探無孔不入,尤其是叔公這樣的重臣,指不定他屋子外頭就有一雙耳朵呢,最後,他隻是握住索額圖已經青筋布滿、皺巴巴的手,笑道:“叔公好好保養身子吧,可別再逞強了。”
索額圖含著眼淚,衝胤礽笑了笑:“奴才老了,不能侍奉太子了。”
“叔公別說這樣的話,回頭我讓皇阿瑪賜御醫下來,之前李光地患毒瘡,也說危在旦夕,皇阿瑪親自賜藥下來,好得極快。”胤礽顧左右而言他,與索額圖在踏上扯了不少闲篇。
等太子爺走了以後,索額圖才攤開筋節畢露、布滿老繭的掌心,方才太子爺握著他的手,寫了一句話給他,他也明白了太子的苦心——他要他好好保重,活到他將來御極那一日。索額圖聽懂了太子的意思,如今他為太子爺耳和赫舍裡氏舍棄的一切,等他繼位,一定都會還回來。
索額圖狠狠喘了一口氣,揚聲喚道:“來人!拿紙筆來!”
太子爺說得對,他得激流勇退,否則他就永遠都是旁人用來攻訐太子爺的靶子,不如他親手毀了自己的前程,換太子平安!
朱三太子已死,這一回,皇上應該會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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討源書屋裡,程婉蘊正在打點出門看廟會的行李,因為還要在莊子上住幾天,所以要帶的東西輕簡不了,尤其她現在有身子、還要帶兩個孩子,一下就收拾出三大車的東西來。
就在她對著清單絞盡腦汁回憶還有什麼需要的東西沒有,就見碧桃躡手躡腳進來,在她耳邊小聲說了句:“太子妃報病了……”
程婉蘊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她心底也跟著感慨——太子妃這人果然很剛。
這這這……剛被康熙和太子爺罰了一通,立刻就用撂挑子來回擊——你們嫌我幹得不好,那老娘不幹了!你行你上!
程婉蘊不知道朱三太子的事情,不然她會覺得太子妃瘋了。
性格太剛強的人,其實不太適合在宮裡生活。程婉蘊可能是唯一覺得太子妃本性不壞的人了,她這種性子沒法自洽,隻能一路走到黑,就跟她上輩子有個同事一樣,非常卷非常拼,能力也是有,但領導就是不喜歡她,因為她不懂變通。
程婉蘊一直避免去評價太子妃的為人,但這幾年相處下來,她有時候也忍不住會覺得性格這種東西很重要,她幸好生了副鹹魚之心,不然也會如此困頓、痛苦沒辦法好好過日子吧?
從弘暄這事情上頭,太子妃不是沒有責任的,但她卻不願意正視自己的失誤,繼續發揚“我知道錯了但我就是不改”的習慣,這才是真正失了太子爺的敬重的原因。
程婉蘊有時候見太子妃這樣那樣,心裡都替她著急:別站到太子爺的對立面上啊!
其實程婉蘊自己有時候也會犯錯犯傻,做錯事,但她一般在太子爺發火之前就一個滑跪認錯,然後順毛撸把太子爺的火氣撸沒,最後再把這事銘記於心,免得自己又踩中老虎尾巴。
她平日裡和太子爺沒大沒小的時候多了,是因為她一直都記著太子爺的忌諱,不去碰那些東西,她從沒有因為自己位分高了、生過娃了就忘了對皇權的敬畏。
但太子妃選擇了一條比她艱難得多的路,程婉蘊也不知道她為何如此執著,照今日這個消息來看,很顯然,她這是打算跪著也要走完了……
程婉蘊有點好奇太子爺如何應對,然後在她出發之前就聽說唐側福晉奉太子爺的旨意來暢春園了。她坐在寬敞的四輪馬車上,輕輕掀開車簾去看打馬在前的太子爺,心裡想,太子爺這一招狠啊,你不是報病麼,那我不用你了。
第117章 為難
出門前,倒還生了件小事。
太子妃報病在園子裡修養,二格格便跟著唐側福晉一塊兒坐車來了暢春園。
那會兒程婉蘊預備出門的各樣東西已經收拾了七八成,隻剩弘晳和額林珠兩個猴子,一個裝了滿滿一箱子書和字帖,一副出門在外也要啃書本掉書袋的模樣;
一個裝了滿兜子彈弓、弓箭,還有兩把匕首,還想牽兩匹馬、帶兩條獵犬,說是不想坐馬車,想要一路換著騎馬。
程婉蘊被這倆孩子鬧得頭大如鬥。
聽說唐側福晉到了,她便借此拋下兩個胡鬧的熊孩子,到討源書屋門口去接她們。
唐側福晉還是老樣子,身材圓圓潤潤,見到她就滿臉笑:“哎呦,你怎麼親自出來了?日頭那麼大,可別曬著了。”
程婉蘊也笑著道:“不打緊,正好曬曬太陽,太醫讓我多走動,不要總是窩在屋子裡。”
兩人相互敘過寒溫,唐側福晉便微微讓開身子,將她身後的小女孩兒讓了出來。
“二格格,這位是程側福晉。”唐側福晉略微彎下腰與她溫聲說道,“叫程額娘就好。”
小女孩兒四歲上下光景,生了雙與太子妃如出一轍的丹鳳眼,臉型偏長,像太子爺是容長臉,下巴瘦得尖尖的,個頭中等,頭上梳著雙髻,左右各戴了兩隻赤金打的鏤雕嵌紅寶的蝴蝶珍珠流蘇簪子,穿一身淡黃金線繡彩蝶梅花的納紗薄衫子,下頭系粉緞百褶裙,翹雲頭缂絲小繡花鞋,渾身上下都華貴非常。
她聽唐側福晉這樣介紹,放開了奶嬤嬤的手,很是一板一眼地對著程婉蘊福身,小聲地說:“見過程額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