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您放心。”程婉蘊不大吃驚,太子妃有孕,自然要確保毓慶宮裡幹淨安全,收拾下人是最穩妥的辦法,一則拔掉來歷不明的釘子,二則殺雞儆猴。
太子似乎也有意這麼做,過沒兩天程婉蘊就聽說淳本殿抓了好幾個太監打板子,各院都有被收拾的,後罩房茶房裡有個沒稟告管事太監就出去闲逛的小太監也被打了一頓。
後院裡人人都緊著皮子當差,新來的桂竹剛伺候大格格額林珠午睡,她和菖蒲躡手躡腳地轉過屏風,坐在門檻處做針線,午後的風靜謐無聲,兩人壓低嗓子輕聲說話。
桂竹咬著線打了個結,說:“大格格昨個說的那件衣裳送去浣衣局了麼?”
菖蒲就是那個老實巴交呆呆的小姑娘,她點點頭:“劉嬤嬤說她給送去,順道和繡娘們交代清楚那破的口子要用幾分的金線來補,尋常的線補起來能瞧得出來。”
劉嬤嬤和周嬤嬤都是給大格格教女紅的,但周嬤嬤就比較安分些,劉嬤嬤總是找著機會出去送東西,桂竹“嗯”了一聲,她是個心思細膩的人,還是覺得心裡不安,小聲道:“你說……劉嬤嬤總往外跑的事,要不要告訴大格格啊?”
菖蒲呆呆地張了張嘴,半天沒吭聲,後來又隻憋出一句:“姐姐,我不懂。”
桂竹也不指望她了,嘆了口氣,獨自煩惱著。
劉嬤嬤原本也是繡娘出身,和浣衣局的人相熟按理說也沒什麼,但願是她多心了。
這時,正巧劉嬤嬤喜氣洋洋地回來了,見她們兩個坐在那兒,還熱情地過來給桂竹指點針法,又拿出個漂亮的銀燒藍花卉紋瓜式胭脂盒塞給桂竹:“用玫瑰花汁做的胭脂,前陣子我兒媳剛孝敬了我幾個,我都是老婆子了,哪裡用得著這些鮮亮的胭脂,桂竹姑娘生得貌美,用著正好,你收著吧。”
桂竹連忙推卻回去:“多謝嬤嬤好意,您家人孝敬的,我怎麼能收呢?”
“咱們一塊兒伺候同一個主子,這是天大的緣分,收著吧,難不成你看不起我老婆子?”劉嬤嬤佯裝怒了,沒一會兒又換上笑臉,“以後一起當差,可得相互照應,啊。”
然後又摸出來一個,笑眯眯地塞給菖蒲:“菖蒲,你也有。”
菖蒲呆呆地接了,桂竹沒推過,頓時有些氣悶。
劉嬤嬤看著她倆收下了笑意更深,說回屋給大格格做衣裳就走了。
沒一會兒,就聽見屋子裡有動靜了,桂竹和菖蒲連忙繞過屏風進去,果然大格格揉著眼醒了,兩人連忙上去掛帳子伺候她起身穿衣洗漱,忽然就聽大格格問:“方才你們在外頭吵什麼呢?”
Advertisement
桂竹冷汗就下來了,就想跪下請罪,誰知菖蒲忽然把手裡那個胭脂盒遞到了額林珠面前,老老實實地說:“劉嬤嬤剛剛回來,送了奴婢和桂竹姐姐胭脂盒。”
額林珠和程婉蘊生得一樣的杏眼,但她自小長在深宮裡,見識得不一樣,又被阿瑪額娘捧在掌心裡,這眼眸裡素來更多幾分張揚與銳意,小小年紀已經有了皇子皇孫的氣度,她垂眸瞥了一眼菖蒲手裡的胭脂盒,也沒說話。
但桂竹頭皮發麻,直接就跪下了。
第97章 線索
額林珠身邊那個劉嬤嬤到處亂竄的事情,程婉蘊這邊也有耳聞。
後罩房大小事情早就捏在添金手裡,若是這樣大的動靜他都不知道,這總管太監也不必當了。所以一早他去給程婉蘊請安的時候,就跪下來把事情都說了,包括大格格身邊兩個宮女桂竹和菖蒲收了劉嬤嬤的好處。
程婉蘊正完早膳,漱了口後,她用帕子擦了擦嘴,略一思忖:“暗中看著她,先不必打草驚蛇。”劉嬤嬤是奸是忠,如今還瞧不出來。
有的人性子就是這樣,喜歡到處拉關系、認幹女兒幹娘的,不一定是想幹壞事。而且程婉蘊也想知道額林珠會怎麼做,她知不知道手底下的人都在想什麼、做什麼。
靜觀其變。
太子爺這幾日果然不在家,順道把家裡也有孕婦(四福晉有孕)的四阿哥揣走了,聽說倆兄弟把吏部戶部都折騰得不輕,可以說是雞飛狗跳了。皇上為此樂見其成,太子折騰馬齊折騰得這摳門的老貨都沒精力計較他耗費多少民夫和銀子了,他花得就暢快多了。
他已經整裝待發了,費揚古、薩布素、孫思克是他欽點的大將(同時,康熙卻駁回了索額圖上書領兵徵戰的請求),現朝廷已調集了十萬兵馬,備有運糧大車六千餘輛,還讓宜妃的阿瑪採伐了大量木材、樹枝,一路運送到關口,以備大軍越過沙漠和沼澤時鋪設道路。
除此之外,康熙徵調了大批熟悉漠北情況的蒙古部落共同作戰,將逃居漠南的喀爾喀蒙古部落也分成了左中右三路,編為三十七旗,專門設立了火器營,紅衣大炮運了數百門。
葛尓丹也並非毫無準備,他尋求沙鄂的援助,聽說借了六萬鳥槍兵預備大舉進攻漠南。
薩布素一向駐守黑龍江,此時此刻他九千黑龍江騎兵正翻越大興安嶺西進,費揚古和孫思克兩位大將早在二月就已經屯兵在歸化、寧夏,已越過沙漠與瓮金河會師,現在正悄悄地北上,康熙的中路軍將帶著大阿哥、三阿哥選個吉日在獨石口出塞。
聽說太子妃的堂兄石禮哈也被康熙帶在身邊,這是未來要以軍功起用的信號。
整個正殿都因為這個消息而喜氣洋洋。
青杏從膳房端來一碟子豌豆黃,順道小聲在程婉蘊耳邊說:“太子妃宣其伯母趙氏進宮了。”
程婉蘊吃著香甜軟糯的豌豆黃若有所思。
太子妃兩個弟弟被太子爺提攜扔進了水師裡歷練,堂伯父也借此回了京城,石家終於能夠在京城勳貴圈子中有了一席之地,其堂兄如今又將被康熙重用,石家可謂打了個漂亮的翻身仗。
誰能想到,不過一年多,曾經接連失去家族掌門人的石家硬生生因太子妃一個女子翻了身。如今就看石家哪個人能冒尖接過上一輩的重擔繼續拉著石家往前衝了。
莫說太子妃了,程家也是如此,程世福已從主事升任侍中,懷靖也被太子爺提溜進了毓慶宮宿衛侍衛營中,如今已進為二等侍衛,這就是皇權啊!隻要康熙願意,他可以隨意讓任何一個家族成為烈火烹油的新貴,也可以一夜之間覆滅一個家族,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果真未曾有半點誇張。
程婉蘊想起了懷章,轉頭問道:“今年春闱何時放榜?”
她和太子爺四月回宮後,康熙竟然單獨給她賞賜了好多好多東西,多得她幾乎單獨開了個小庫房來存放,磕頭謝恩以後大致掃了一眼,這些東西差點閃瞎她那沒見過世面的眼,添銀帶著小徒弟忙活了三天才登記分類清楚,她隻撿出來兩個屏風、幾匹布料用著,其他就放進庫房裡吃灰了,那些太貴重的東西她不敢擺出來,太子妃的屋子很簡樸,她擺出來顯得太狂了。
屏風都給了額林珠和弘晳一人一個,那兩個屏風座全是象牙雕的,屏風主體是整塊的翡翠和白玉,雕得萬馬奔騰與孔雀花屏,程婉蘊嘖嘖稱奇地摸了兩把就趕緊擺閨女兒子屋子裡去了。
她小民思想,實在不敢用,還是給正經龍子鳳孫用吧。
後來賞賜的太監走了,添金就鬼鬼祟祟地跟她說悄悄話:“萬歲爺曾經問過程家有幾個兒子。”程婉蘊瞪圓了眼,驚訝地說:“你哪兒聽來的?”
乾清宮的話竟然也能傳到她耳朵裡來?程婉蘊頓時覺得她身邊的人有點能耐了啊!
添金憨厚地撓了撓頭,嘿嘿一笑說:“主子不在的時候,我請何公公喝了兩回酒,意外套出來的。”他沒說那兩回差點沒喝死他,何保忠是真能喝啊,他吐了一晚上。
程婉蘊望著添金已經很顯老成的臉,她忽然就有些感慨,她身邊這些太監和宮女,都是當年養牲處、浣衣局、武英殿出來的,他們不被人看好,大多也沒有背景,才會被李側福晉當做“下馬威”送到她身邊,但如今也一個個都長成了可靠的忠僕了。
憑何保忠和梁九功的關系,程婉蘊相信這話九成九是梁九功故意要透給毓慶宮賣好的,有康熙過問,程婉蘊就覺得懷章今年不出意外應當是必中的了。
會師三月就舉行了,連著考三天,那時候程婉蘊雖然不在京裡,但程家早有信遞進來,懷章今年自然會應考,全家為了這事連著吃了一個月的齋,祈禱懷章能金榜題名,元寶這隻龜又成了程世福早晚都要摸一把的佔卜吉兇的靈龜,日日都放在香案上供奉,還特意給它留了肉吃。
“聽說就在這幾日了。”青杏笑道,“春榜往年都在四月上旬放榜,但朝廷最近在忙出徵的事情,因此就延遲到下旬了。”
“那咱們就靜候佳音了。”程婉蘊也期待起來,懷章的學問不差,即便沒有康熙關心,應當也是能中的。隻是科考這事兒吧,有門路的總是比沒門路的要走得輕省些,至少在名次上頭指定會有差別,一甲、二甲和同進士那可是差得多了。
後罩房新擴建的院子已經到了最後的收尾部分了,既打算後續留給額林珠自己住,程婉蘊便把她叫過來,問問她的意願。
等額林珠過來,程婉蘊眉頭微微一動。
她身後帶著桂竹和劉嬤嬤。
程婉蘊裝作不經意地問道:“耿媽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