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側福晉本來就很能吃辣,往常吃烤鴨不都拿卷餅、黃瓜絲、蔥絲、甜面醬這麼一裹著吃麼,吃多了也膩,這種紅油飄香的烤鴨吃法,汆燙烤鴨的吃法,她真是頭一回見!
烤鴨是烤好的,脆皮還冒著油,再用那鍋子裡香香辣辣的滷水這麼一燙、一汆,這烤鴨本身的香味加上浸潤在鴨肉裡的香辣味,簡直絕了,吃著肉,再搭配上琳琅滿目口感豐富的素菜,烤鴨本身的油膩就完全沒有了,唐側福晉最喜歡麻辣的鴨血和烤鴨燴在一塊兒吃的感覺,吃一口還想第二口。
一邊吃,話匣子一邊都打開了。
鍋子在眼前沸騰,熱氣模糊了兩人的臉龐,唐格格讓伺候的奴才都下去,一邊燙豆芽菜,一邊說:“有件事,你隻怕還不知道吧?就你後罩房後頭一牆之隔的那位,最近偷摸著相看新兒媳婦呢!”
程婉蘊吃了一驚:“大福晉她……”
連生四朵金花的大福晉伊爾根覺羅氏,終於為大阿哥胤褆拼死生下了嫡長子,這孩子剛落地不久就得了康熙賜名弘昱,程婉蘊還在揚州的時候就聽太子爺說大阿哥喜得麟兒,回程之前還特意買了要送的見面禮,結果回了宮收拾這些禮物的時候,就聽青杏說大福晉為了生這個孩子身子虧得厲害,如今還在月子裡就有些不祥了,難不成現在……竟是病入膏肓了麼?
唐側福晉嘆息:“你說大福晉爭了一輩子,又落得什麼好呢?豁出命生的兒子,自己沒看一兩眼,回頭還不是要叫別的女人當額娘?她如今已經說不出話了,全靠參湯吊命罷了,大阿哥府裡都已經在準備壽材和陀羅經被了,想來也就這幾天的事了。”
但怎麼說,大福晉也當了那麼多年的長媳,人還喘氣呢,惠妃這也太急躁了!
“這事兒你千萬別往外說,別的地方都不知道呢,我們和延禧宮離得近,他們宮裡倒香灰的粗使太監要和咱們共用一個角門進出,有一回他們宮裡有個小太監辦砸了差事板車翻了灑了一地香灰,咱們宮裡的人好心幫著收拾,結果撿出來燒得隻剩半截的字條,那太監不識字,怕是什麼要緊東西不敢留著,就拿回來給我了。”唐側福晉言語裡微微漏出幾分得意,下頭的人信服她才會這樣做呢,“你猜上頭寫著什麼?寫了個‘總兵官張……之女’,中間兩個字燒沒了,但這略思量也就知道什麼意思了。”
不是給大阿哥找繼福晉,惠妃好好的寫一個官員家的女孩兒名字做什麼?
而且還是皇上預備用兵的當口,總兵官可是二品大員,官位隻在提督之下,這個位置不能說不緊要,大清十八個省,一共隻有70個總兵,這個叫張某某的總兵官手裡頭統轄的兵也有萬餘人。
程婉蘊一下也明白了,惠妃這是提前給大阿哥鋪好路呢。
雖說大福晉還有口氣,但惠妃又不是馬上要大阿哥娶新媳婦,這節骨眼上先挑好了人選,回頭給那張總兵透出風來,兩家自然就可以先通氣合作,等大阿哥隨駕親徵的時候,有這麼一位身經百戰的總兵在一旁保駕護航,軍功自然就唾手可得了。
好算盤呢。
果然皇阿哥的婚事都跟買賣似的,就為了賣個好價錢。
隻是可憐了大福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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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覺著自己沒給大阿哥生下兒子,愧對自家爺們,在惠妃面前也抬不起頭來,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婆婆,就希望以後有揚眉吐氣的一天,當初程婉蘊頭一回在木蘭見大福晉的時候,她還有著世家嫡女的高傲,等閨女一個接一個蹦出來以後,就像淋了雨的落湯雞似的了,回回過年宮宴都有些抬不起頭來。
程婉蘊食欲都降下來了,望著滾沸的鍋子嘆氣。
唐側福晉倒比她接受良好,大阿哥要續娶不是什麼新鮮事,難不成還讓皇阿哥給妻子守孝,這不是痴人說夢麼?平常官宦百姓家也有媳婦剛沒不足百日就新娶的,這都是沒法子的事情。
於是筷子不停又說起了宮裡的其他新聞:“翊坤宮的陳答應診出有孕已經三個月了,能在宜妃眼皮子底下懷孕還瞞過三個月,也算厲害了。”在王答應進宮前,宜妃容貌幾乎冠絕後宮,她從來不需要養小答應固寵,相應的,翊坤宮裡也很少有低階妃嫔有孕。
在如此明豔動人的宜妃面前,康熙哪能看見其他庸脂俗粉?
“這陳答應模樣不及宜妃,但她運道好,就侍寢了一次,就有了。”唐側福晉語氣酸溜溜的。
雖然並不奢望恩寵,但唐側福晉也想有個孩子傍身,以後年老了,也有個寄託,說不準還能跟著孩子出宮去養老,隻是這個念頭放在毓慶宮裡,實在是太難了。
這不,她眼前也有個運道極好的呀。
程婉蘊見唐側福晉忽然有些幽怨地望著自己,疑惑地問:“我臉沾上醬了?”
唐側福晉認命地嘆了口氣:“傻人有傻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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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裡,也是一片熱鬧的父慈子孝。
正殿裡擺上了一大桌,康熙設宴給太子、四阿哥、五阿哥接風洗塵,順道把最近看得比較順眼的兒子:大阿哥、三阿哥、八阿哥也一並叫來了。
太子爺笑著說起一路上的各種見聞,還有遇上海寇的驚險經歷,倒把幾個並不對盤的兄弟也給聽住了,個個在燭火中聽得全神貫注,聽說水師如此糜爛的時候,大阿哥甚至還氣得拍大腿。
“恨不得也身在當場,隨二弟一齊殺寇!”
康熙眸光炯炯地瞅了一眼大阿哥,他才忽然回想起來——那總督好像以前是明珠舉薦的。
大阿哥頓時就戛住了,咳了一聲低頭吃菜。
康熙沒多計較。
等酒酣飯飽,又被留下來和康熙細細談了揚州的事,將那些官員寫的策論都給康熙過目以後,商量出鹽務革新的對策,胤礽才晃悠著有些醉意的腳步,回了毓慶宮。
進了後罩房,次稍間兩個孩子已經睡了,阿婉卻還坐在燈下發呆。
“怎麼了這是?”
“二爺,若是我沒了,您受累,能不能親自撫養弘晳和額林珠啊?”程婉蘊一邊說一邊紅了眼。
胤礽被她一句話嚇得酒醒,大怒道:“胡說八道,快呸三聲!”
程婉蘊也被太子爺猛然鐵青起來的臉色嚇到了,趕緊閉上了嘴。
胤礽見她嚇住了,連忙緩和了神色,將人攬住:“怎麼突然說這種不吉利的話?身子不爽利?要不要叫個太醫來?”
程婉蘊連忙搖頭。她就是一時物傷其類。
“不要胡思亂想,你若是放心不下兩個孩子,自然要好好保全身體,長命百歲地照顧孩子們,知道了嗎?”胤礽正色道。
程婉蘊在他極認真的眼神下,點點頭。
等吹熄了燈,胤礽卻因為阿婉沒頭沒腦的一句話鬧得睡不著,好不容易睡著,卻又被那久違的夢境裹挾。
一睜開眼,好像在哪個宮裡的偏殿裡,外頭似乎是黎明前的夜,這宮裡燈火通明,奴才們著急地端著熱水和湯藥來來往往,有個太監小聲嘀咕道:“聽說才剛滿七個月,胎位還不大正,隻怕兇多吉少……”
第94章 逃避
隔天起來,身側被子又空了。
太子爺不見蹤影,程婉蘊對著空空的床榻呆了下,但這會兒她還沒覺著有什麼不對勁,青杏一邊掛帳子一邊解釋道:“太子爺寅時不到就被何保忠叫起來了,是乾清宮的李公公來請。”
程婉蘊不意外地點點頭,太子爺剛回來的頭一回朝會,康熙肯定要帶他去的,想必有關鹽務的事情也要拿到朝堂上說。
她發呆隻是因為自己昨日失言了。
她趿了便鞋,起身對鏡梳妝,順道檢討自己。
鏡中的人二十歲出頭,還鮮鮮嫩嫩好似一支水仙,隻是眼角眉梢已有了些世故的熟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