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是他需要的國母!
太子妃不需要多麼高貴的出身,也不需要父兄在朝堂替她保駕,她自己立得住、站得穩,這樣的才是好的太子妃!
否則,就不是在挑太子妃,而是挑外戚了,要是太子登基後也被權臣壓得死死的怎麼辦?康熙不想太子以後重蹈他的覆轍,幹脆一開始就掐死了這個可能性!
這事兒就算定下來了,太子妃從乾清宮回去後,去寧壽宮看望過皇太後、兩個孩子,時隔一月有餘,才提筆給太子寫了頭一封信。
她將救濟銀子的事情寫在信裡,順道告訴他皇上已經調軍在古北口,這回除了大阿哥隨駕出徵,還有三阿哥。
這消息是連額楚也不知道的,太子妃在管理後宮的時候發覺一向沉寂的榮妃近日經常邀請妃嫔辦花宴、召見馬佳氏夫人,再旁敲側擊地試探過梁九功,因此猜得八九不離十。
看來皇上平了葛爾丹後,有意給年長的兒子封王了,大阿哥、三阿哥這兩個與太子年紀相仿的皇子,未來不是郡王就是親王……至於明顯是太子黨的四爺五爺能得什麼爵位,就看太子爺這回南巡讓皇上滿不滿意了。
估算著富達禮和慶德送來的最後一封信,料想太子爺此時應該已經到揚州了,太子妃提筆沉思了片刻,才在心中寫下最後一句話:“朝廷兵鋒在即,維穩為要!勿動鹽利,切記,切記!”
太子妃在寫信時,已經住到寧壽宮的弘晳對添銀這個新來的大太監也很好奇,他身邊的人都會被他考考問題,然後弘晳就會在心裡給他們排個序、分個類,這個是陪玩的,那個是陪吃的,還有養花的洗衣的……
於是,那時候的他就仰起頭去看添銀,想了想問:“添銀,你知道為什麼早上的太陽大,中午的太陽小嗎?”
弘晳還沒有讀過《兩小兒辯日》,他隻是喜歡觀察,別人看日出日落是賞景,他的小腦袋裡卻全是問題,為什麼太陽是熱的,為什麼看太陽會刺眼,為什麼太陽要東升西落?為什麼早上太陽那麼大,中午看著小……
所以,他隻是從眾多問題裡,選擇了一個他雖然不知道答案,但自己感覺應該是最簡單的問題來考驗添銀。
添銀也很吃驚弘晳對他第一個需求竟然是個天文問題,於是他蹲下來將弘晳抱起來,走到寧壽宮殿前的空地上,一邊和弘晳曬著冬日溫軟的太陽,一邊小聲地對他說:“先秦有個叫列子的賢人,曾經寫過一篇文章解過這個問題,他寫得很好,道理說得深入淺出,二阿哥也能學,奴才現在背給二阿哥聽好嗎?”
弘晳沒想到添銀竟然真的知道!他立刻點點頭,捧著大腦袋,求知若渴地聽添銀微微晃起腦袋,聲音溫潤地背誦:“孔子東遊,見兩小兒辯鬥,問其故。一兒曰:‘我以日始出時去人近,而日中時遠也……”注1
這篇文章短小精悍,是古代文章裡比較罕見用案例深入淺出解釋道理的文章,數千年文化積澱,後世能選入語文課本的文章自然不凡,弘晳聽完果然聽懂了!
原來是“近大遠小”的道理,他立刻讓添銀站得遠一些,然後再站得近一些,對比看了好一會兒,不僅太陽是這樣的,所有的事物都是這樣!他因此高興地跳起來:“添銀,你說得真好!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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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也讓弘晳冒出來一個新的問題—為什麼太陽中午的時候就離他遠,早上就離他更近呢?為什麼太陽會跑呢?這好像和太陽東升西落有些關聯呢。
弘晳沒有馬上詢問添銀,額娘說了,他要自己先想想,想不出來才能問別人!於是他又在腦海裡儲存了一個新問題。
見弘晳這樣高興,添銀也笑了起來,眼角彌漫出一點魚尾紋,他是個不大愛笑的人,但此時此刻見弘晳因為明白了一個新道理而眼眸發亮,他也禁不住高興起來。
他彎下腰摸摸弘晳的頭,溫和道:“不是奴才說得好,是先賢們將道理交給了奴才,奴才才能為二阿哥解答,以後二阿哥好好讀書,一定會明白更多的道理。”
弘晳點點頭:“添銀,你以前讀過書嗎?”
“嗯,奴才讀過。”添銀聞言也有些恍惚,入宮前在私塾裡讀書的日子好似恍如隔世,但他這麼多年下來,竟然一點也沒有淡忘。
“太好了!你再教我一個新的好不好?”弘晳親近地拉著添銀的手,上書房的師傅、額娘、阿瑪都覺得他應該先從《三字經》開始讀,可是弘晳早就覺得沒意思了,隻有添銀願意給他講這樣的道理,讓他覺得很滿足。
於是他忍不住想從添銀這裡學到更多,想把添銀肚子裡的學問都掏出來榨幹!
添銀卻沒有為了滿足弘晳的要求取得他的信任而不顧其他,他想起小時候先生教他讀書的方法,再次蹲下來對弘晳解釋說:“二阿哥,恕奴才多嘴,這學問啊,一定要慢慢學,所謂貪多嚼不爛,咱們回去好好把這篇文章背出來,奴才再陪您逐字逐句細細揣摩,把這文章學透了再學新的行嗎?這讀書治學就像建房子一樣,地基要夯實才能建起來呢!”
弘晳是個喜歡講道理的孩子,他沒有生氣,自己想了想就認可了添銀的話,彎起眼睛笑:“好,我準你用紙筆將這文章默下來,然後你當我先生,一 個字一個字地教我認,好不好?”
添銀怔了怔,才跟著笑了:“謝二阿哥,隻是奴才是無才之人,不能當您的先生。您的先生是上書房的幾個大師傅,以後這話可不能說了,否則奴才……恐怕就不能陪您了。”
弘晳有點不明白,添銀明明知道很多學問,為什麼還要說自己是無才的人?他明明可以教給他很多學問,為什麼他不能當他先生,是因為他是奴才嗎?
原來奴才是不能當先生的麼
弘晳愣住了,他之前沒有特別明確的階級觀念,因為程婉蘊從來不給他灌輸這種思想,然後此時此刻他突然就明白了。
添銀是他的奴才。
雖然他想讓添銀當他的先生,但在別人眼裡他是奴才,就隻能做奴才才能做的事情。就好像額娘是側福晉,嫡額娘是太子妃,所以額娘要每天去給嫡額娘請安,過年入宮的時候,額娘也要先站著給太子妃布菜,然後得了太子妃恩賞才能坐下。平日裡誰也不會在他面前說程婉蘊是奴才,但弘晳一下就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有些悶悶不樂。
難道奴才就隻能一輩子當奴才麼?他心裡又冒出來一個新的問題,他再次把這個問題壓在心底,準備自己想明白。
所以這幾天去上書房,他都在琢磨自己腦海裡層出不窮的問題,今兒是個霧蒙蒙的下雨天,添銀抱著他,小太監打傘,旺財咬書箱,然後剛進上書房,就聽見裡頭在吵架。
今兒弘晳醒得早,所以天還沒亮就到上書房了,師傅們還沒來,弘晳坐到弘暄身邊,就見坐在最前頭的十四皇叔和十五皇叔本隻是拌嘴,誰知越吵越兇。
弘晳一臉迷茫,弘暄好心地替他鋪紙、擺好筆,順道低聲給弟弟解釋道:“好像是十五皇叔研墨時不小心濺到了十四皇叔衣裳上……”
這也不算什麼大事,他們來上學都有帶替換衣裳,十四阿哥肯定也有,去後頭換了就是,實在沒必要這樣咄咄逼人……何況,十五阿哥也道了歉,還說要拿他的衣裳賠,但十四阿哥最近因為字寫得潦草康熙批評罰了兩百張大字,本來心情就不好,於是壓根就不打算放過他。
他重重一拍桌子,怒罵道:“你賠得起嗎?我這身衣裳可是我額娘親手做的!現在被你毀了,你拿什麼賠!你屋子裡有蜀繡嗎?啊?”
十五漲紅了臉:“衣裳的事情我已經認錯了,可你方才為何要牽扯到我額娘!明明就是不小心的,你憑什麼說我額娘沒教好我!”
十五阿哥心裡憤憤不平,德妃不也是宮女出身嗎?如今位分高而已,他額娘如今還得寵呢,憑什麼十四阿哥這麼瞧不起人!
但他不敢說。
作為一個長大後敢在奪嫡時期隨身攜帶毒藥為老八求情差點把康熙氣得拔劍殺子的狠人,十四阿哥打小就混不吝,還長了一條和四阿哥不相上下的毒舌頭,主打得就是一個亂噴:“裝什麼相,我說錯了麼,王娘娘連個貴人位分都沒有,皇阿瑪根本就瞧不上她,你還敢在這裡跟我嗆聲?你算什麼?”
十五氣得眼珠子都發紅,正想著心一橫跟這混蛋拼了,就聽後頭傳來一個嫩嫩的聲音:“十四皇叔,王娘娘是皇瑪法的妃嫔,不管她是什麼位分、有沒有受皇瑪法看重,她都是是您的長輩,也是您的庶母,你不能議論她。”
十四阿哥頓時戛住,難以置信地回頭去看說這話的人——太子家的二阿哥,弘晳?
這小子敢惹他?
十四頓時就更怒了,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似的:“好哇,照這麼說,我還是你皇叔呢,你竟然敢對我不敬?肯定是身邊的奴才教壞了我的二侄子,來人!把他身邊那個太監摁住,我要替我這大侄子好好教教奴才!”
說完,十四從哈哈珠子那兒搶過馬鞭,凌空甩了個空響,對著呆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火怎麼燒到自己身上的弘晳冷笑道:“二侄子你年紀小還不懂如何御人,你身邊這幾個刁奴,皇叔替你好好教,你可要瞧好了!”
“十四!你別欺負人!有本事衝我來!”十五連忙上去要拉住他,“你——”
話沒說完,就被牛犢般的十四甩開,他一肚子窩囊氣還沒地撒呢,打幾個奴才怎麼了,又不是打弘晳,怕什麼!
十四高高舉起了鞭子。
弘晳這時反應過來了,他一把推開擔心地擋在他身前的弘暄,忽然對著屋子外頭大聲喊:“旺財!旺財!!!”
每次上課都坐在上書房門口乖巧等主子放學的旺財瞬間就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