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程懷章中舉,雖然不算什麼亮眼的成績,但他才十五歲。二十歲以下的舉人,放眼大清,這兩年恐怕也就出了懷章一個罷了!這下可算狠狠打了那些人的嘴巴,程家上下都跟著揚眉吐氣。
打鐵趁熱,吳氏在額楚夫人的幫襯下選了舒穆祿家的幼子多西珲為婿,這多西珲的阿瑪早逝,家裡已經沒人當官了,但他有個兄長在打牲烏拉城裡當差,他自個這次沒考上舉人,還是個秀才身,但聽說文章寫得雲霞滿紙、讀之口齒生香,那中舉隻是遲早的事兒。
這說起來也算是程家高攀了,舒穆祿氏可是正黃旗,哪怕窮了點,也有旗人的驕傲在,若不是程家裡門第提了不少,有長姐是太子側福晉的名聲,人家想搭上太子,程家是怎麼也攀不上這家的。
宮中有孕的妃嫔以及皇子福晉、側福晉若懷有身孕,可以隨時召見家裡人,這是皇家恩典,她不用再像以前還是格格的時候那樣誠惶誠恐,還需要太子特意為她籌謀。如今她自己就有權利做這件事,因此程婉蘊從自己的私庫裡挑出來一盒首飾頭面、幾匹上好的宮緞要留給婉燕成親用,就給吳氏遞了話,很快吳氏就進宮來了。
順貞門外早有太監備好了轎子侯著吳氏,一直穿過御花園北門以後,才換了肩輿。坐在搖搖晃的轎子裡,吳氏手裡緊緊捧著個小包袱,裡頭裝著她給程婉蘊親手做的醬菜、豆幹。
大約兩刻鍾,她進了毓慶宮門,走在那似曾相識的長廊上,吳氏才悄然吐出一口氣。哪怕已經在京城生活了大半年,但聽說要進宮,她還是不由提起十二分心思。
碧桃迎到了二門外,見了吳氏連忙福身,笑著在前引路:“程太太可到了,我們家主子都念叨好幾回了。”
“碧桃姑姑好,”吳氏記性很好,一眼就認出來,笑道,“怎麼好意思勞累您親自跑一趟呀,側福晉身邊要緊,您隨意打發個小宮女出來接我也就是了。”
“怎麼敢稱勞累?您也太客氣了。”碧桃引著吳氏走到後罩房暖閣門口,吳氏見後罩房這兒又變了樣了,門簾子換了毛毡的,上面繡了隻馱著大黃貓的黑狗,結果掀開簾子,真蹿出來一隻馱著貓的大狗,嚇得吳氏差點把手裡的醬罐子摔了。
“旺財,別鬧,”屋子裡傳來一聲輕輕的呵斥聲,“青杏,你讓小太監帶這倆鬧騰的冤家出去溜溜,又把我剛寫好的字踩了倆腳印。”
旺財跑遠了還不忘回頭瞅著吳氏,害得吳氏都想縮到碧桃身後了。
“程太太您別害怕,旺兒姑姑性子好著呢,它尋常絕不開口咬人。”碧桃安慰道,打起簾子,笑著衝屋子裡回話:“主子,程太太到了。”
“快進來!”裡頭傳來擱筆淨手的聲響。
屋子裡暖融融的,如今已經十月了,天氣忽冷忽熱,今兒一大早刮起了北風,宮裡的地龍便都燒了起來。
吳氏注意到這門檻下頭還鋪了張狗爪樣的厚絨墊子,外間小香幾上擺著天青色汝窯梅瓶,裡頭還用水養著兩束盛放的薔薇,開得滿室馨香。
程婉蘊已經從裡間出來了,見了吳氏便笑道:“額娘可算到了,咱們可是又快兩年沒見了,阿瑪祖母可還好?”
Advertisement
“你阿瑪你還不知道?他萬事不掛心,哪裡有不好的時候!倒是你祖母年紀大了,有些不適應京城的氣候,一到秋天就咳嗽,否則這次她也該進宮來瞧瞧你……”吳氏說著也很歡喜,拉著程婉蘊左看右看:“還好還好,臉色養得倒比前兩年都紅潤,前陣子可把額娘擔心壞了……”
太子的婚事、空馬餉案,京城中局勢變化之快讓吳氏這個婦人膽戰心驚。幸好皇上有意偏袒太子,否則真是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
有時候吳氏可真羨慕程世福那缺心眼,他機敏時少愚鈍時多,又偏生有那逢兇化吉的好運道,晚上睡覺還日日一沾枕頭就著,夜裡呼嚕還打得震天響,氣得擔心得根本睡不著的吳氏都想拿枕頭悶死他算了。
程婉蘊拉著吳氏到炕上坐了:“額娘實不必擔心,太子簡在帝心。”至少在諸皇子阿哥封爵之前,太子爺的地位仍然是無可撼動的。
碧桃上了茶和八珍糕,帶著宮女們下去了。
程婉蘊又說起祖母的病:“我這兒有個治咳嗽的好方子,之前太子的大阿哥日日咳嗽不止,後來就是吃這個養好的,這不算藥,日常保養都可以吃的,叫‘秋膏糖’——拿梨汁、山楂、杏仁、白果、胖大海、川貝、甘草、良姜……等十八味中藥拿老冰糖熬成,每日含上六至八塊,治療咳疾效果顯著。”
吳氏千恩萬謝:“這是御醫的秘方吧?咱家老太太可有福了!”
收下方子,吳氏這才說起婉燕的婚期:“算好了日子,下個月開始過六禮,約莫明年六月就成親,那舒穆祿家就在對街胡同住著,以後來往也近。你阿瑪說的,頂好就從咱住的沿兒胡同裡找,嫁得近是最要緊的,你說他是不是發癔症?還有懷靖那臭小子居然翻牆出去跟了那多西珲一整日,回來和婉燕說‘你相公是個好的,除了讀書就去書局抄書補貼家用,沒去逛窯子。’把婉燕臊得兩天都躲在屋子裡吃飯,氣得我拿掃帚要打他,結果他還敢跑!”
程婉蘊也跟著“噗嗤”一聲笑出來,這的確是程懷靖那家伙能幹出來的蠢事。她連忙讓碧桃在給吳氏帶回去的禮物裡再加一把牛角弓:“這弓是太子小時候使過的,瞧著舊了點,但也不是凡物,太子爺賞給我了,您就帶回去給懷靖吧!”
吳氏瞪大眼,竟然碰都不敢碰那弓了,連連擺手:“這如何使得!”
“太子爺您還不知道麼,他不過是借著我的手賞的呢,不然您還指望這弓能留給額林珠使麼?就是給懷靖的,另外懷章也有一方端砚。”程婉蘊把東西擺了一桌子,笑著將一匹正紅缂絲百花鍛放在一堆布料最上頭,“這匹宮緞顏色極正,是蘇州貢上來的,拿給婉燕做嫁衣正好,這也是從太子庫房裡翻出來的,是太子爺的心意,我的分例裡可沒有這樣的正紅色。”
吳氏已經被程婉蘊這大手筆砸暈了,她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麼些好東西,這出了宮她會不會被人打劫啊?還是得讓老丁趕著車到順貞門口接她才是!
“對了……”吳氏忽然從包袱裡摸出一疊錦帕來,“婉荷那傻丫頭最近繡了好些手帕,繡樣倒也別致,說臨近年關,想要送給您賞人用呢!”
程婉蘊接過來一瞧,竟是八仙花,也就是後世說得繡球花,宮裡的確少見這樣的繡樣,很別致,婉荷又繡得仔細,用的還是她之前賞給程家的宮緞,果然不管是自己用還是賞人都很得用。
倒是實用的禮物。
“婉荷女紅手藝倒長進了,替我謝謝她!過年正好用的上呢!”程婉蘊笑著收下了,過年過節賞下人或是賞李格格她們正好。
吳氏在宮裡陪著住了一個月,直到婉燕要過六禮了才出宮,程婉蘊吃著吳氏做得正宗的徽州菜,養胎養得極為舒服,官嬤嬤也說她這一胎胃口比之前好多了,倒叫她要克制些,於是她痛並快樂著開始控制食量,就這麼等到太子回來了。
這回木蘭圍獵,沒別的新聞,隻有一個:康熙把策妄阿拉布坦的幼子哈日瑙海帶回了宮中與諸皇子一起教養,吃喝穿戴皆與各皇子相同,據說這孩子才五歲,就要遠離父母親人獨自在深宮生活了。
萬歲爺的意思是讓那哈日瑙海和幾個小阿哥一起住在阿哥所、一起到上書房讀書,平日太子去教弟弟們讀書的時候,就當做自家子侄多多看顧。
太子爺和她說這件事的時候,旺財正在院子裡追著咪咪瘋跑,程婉蘊就見他說著說著停住了,轉而一直盯著歡脫的旺財瞧,就不解地問他怎麼了?
“蒙語裡頭哈日瑙海是黑狗的意思。”太子爺面色有點古怪,想笑又覺得不大好的樣子,“那蒙古小王子確實生得有點黑……”
剛剛還在心裡感嘆“哈日瑙海”這個名字聽起來意境很美的程婉蘊:“……”
她是漢人思維,看見這四個字,眼前浮現的是海上落日,晚霞浮在海面,海面波光粼粼如瑪瑙。
誰知道……是黑狗啊!
這位蒙古汗王取名是不是太直白了點,兒子長得黑就給兒子取名叫黑狗?
這和劉彘有何區別!(漢武大帝風評被害)
轉眼又到了過年的時候,這回程婉蘊就得跟著太子爺參宴了,康熙下旨讓諸皇孫皇孫女都一起進宮吃團圓飯,因此額林珠和阿克墩也得一起去。
程婉蘊頭一回參加這樣的大場合,說不緊張是假的,她其實都快忘了康熙長什麼樣了,當年她進來的時候她還去乾清宮磕過頭,那時候好像壯著膽子看了一眼,但現在這些年過去,腦海裡好像隻剩下一個威嚴削瘦的明黃色身影。
等到了除夕前一天,太子爺就和她細細對了一遍流程,並且告訴她,計劃著先讓她去儲秀宮找僖嫔,讓僖嫔領著她和孩子們去給皇太後磕頭,女眷們白天們都會先到寧壽宮說話,等大宴開始以後才去前頭。
之後,太子則要與她分道揚鑣,陪康熙先去天壇祭天,回來之後隆重的過年慶典才開始,然後再去前朝接受百官朝賀,賜完群臣、八旗王公的兩大宮宴、晚上才輪到後宮家宴。
胤礽照舊吩咐花喇跟著她們,又挨個摸了摸兩個孩子的頭,才直起身來,溫柔地看著程婉蘊:“阿婉,孩子們就交給你了,你自己也要當心身子。”
程婉蘊認真地點點頭。
希望一切順利,在去儲秀宮的路上,程婉蘊默默祈禱著,但不知是過年祈願的人太多還是怎的,老天爺滿腦子嗡嗡的,似乎沒聽見她的禱告,還是差點出了岔子。
第58章 宮宴
過年是每年最大的事,朝廷封印以後,粗使太監和蘇拉們就每天忙活得腳不沾地,灑掃門庭去塵穢、淨庭戶,給各殿各門兩邊換桃符、貼新門神,改新春聯,今年內務府除了將軍、福祿、判子、童子、仙子門神之外,還多發了鍾馗絹畫神像,用三尺素木小屏裝著,上頭綴了個銅環,可以懸掛在門上。
之後,所有太監都要在年前理發洗澡,添金領著後罩房所有太監一起去內務府排隊剃頭,個個腦門都剃得锃光瓦亮。
除夕當天,天還未亮,鈕祜祿貴妃便率先起來了,外御茶膳房已經將八隻宰殺好的整豬準備好了,鈕祜祿貴妃要親手將這八隻豬依次放入八口大鍋之內,再添上玉泉山上運來的泉水將豬煮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