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在京中就沒什麼人,連續六年的守孝把下一代的前程也全抽幹了……宜妃這樣不相幹的人都為太子心疼了:他這個太子怎麼能這麼倒霉啊?石文柄要是再早死一點,冊封太子妃的旨意還沒下,說不定皇上還有後悔的餘地,現在卻已頒告天下,讓全天下人都知曉了,這就是悔斷腸子也沒法改了。
當然也不可能更改,萬歲爺怎麼可能承認是他的錯處?
且不管太子的事兒,這修太和殿的功勞和油水還是可以爭取的,萬歲爺的心思誰也猜不透,胤祺與太子這麼不遠不近地觀望著也挺好。
宜妃不打算為這事兒出面去求康熙,就讓胤祺自己尋太子去說這樣才顯得親近,她摩挲著胤祺那寬大的光腦門:“額娘都算好了,老四素來和太子親厚,這裡頭肯定有他一份,老八是你皇阿瑪同意去撈一把的,太和殿那麼大,再加你一個也不多,趁現在天還早,你現在就遞牌子去毓慶宮,知道吧,可別被老三搶了先!”
幸好三阿哥也出宮了,榮妃最近生了場病,沒精力替兒子謀劃,反正她兒子還有個修律歷的活,想來有點清高不稀罕也有的,總之她的傻兒子老五終於能近水樓臺先得月了!
“快去快去!”宜妃開始趕人了,那扇子拍在兒子屁股上,拍得老五羞憤欲死到處躲,“就學老大替老八謀這差事的說辭,就說你也過得十分拮據,怕以後大婚被媳婦瞧不起……等等!還是別在太子面前提這勞什子媳婦的事兒,就說你那劉格格也有了身孕,怕以後家裡丁口多了養不過來……”
老八能這樣說,是因為他確實過得有些拮據,畢竟生母衛貴人出身辛者庫罪奴,他又不得皇阿瑪寵愛……而郭絡羅氏如此豪富,宜妃位列四妃之二,他又自小養在皇太後膝下,什麼時候手頭短過銀子,這讓他怎麼說得出口啊!
說他窮的揭不開鍋媳婦兒子都養不起,太子爺恐怕會被他笑死吧!
胤祺不敢頂撞額娘,隻好滿頭大汗地答應了,出了翊坤宮就準備自己再想個由頭。不如就說他最近闲得屁股長草,想尋個差事?雖說不大好聽,但聽著還比較靠譜呢!
胤祺便又頂著秋天午後最辣的日頭,往毓慶宮趕去。
另一頭,乾清宮裡。
康熙用手撐著額頭,擰著眉頭坐在龍椅上閉目養神。
對於太子的婚事,他現在的確很有幾分煩惱和後悔,誰知道那石文柄一介武將身子那麼弱?送女兒上京備嫁都能染病去世?太荒唐了吧!這上哪兒說理去啊!
本來欽天監都看好了吉日,禮部、內務府也在趕制太子大婚所需要的東西,誰知太子妃家裡一出變故,所有事情都得跟著變動。這些都還是小節了,康熙可真沒想到石家能變成這樣,有石文柄在,石家好歹還是個中等世家,大不了回來給石文柄稍微升升官升升爵配太子也能說得過去,現在他一死,就顯得這門婚事他這個當阿瑪的故意苛待太子似的。
康熙就很煩躁。天家最大,他可以下旨押著太子妃如期大婚,但人家重孝在身,就算大婚以後又能幹什麼?
還是別給保成添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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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孝三年,保成就得康熙三十四年才能大婚,那會兒他都二十一歲了。
康熙長嘆一口氣,睜開雙眼就見梁九功彎著腰進來,笑道:“皇上賞給太子的兩道朝鮮菜,太子爺用得極好,說晚上也帶四阿哥、五阿哥一塊兒弄兩道新鮮菜過來給您嘗嘗。”
“太子素來孝順。”康熙眉目愁緒好似冰雪消融,幸好保成對這事兒從無怨懟,甚至還出言寬慰他這個當阿瑪的,說凡事要朝好的一面看,福禍相依,焉知太子妃家經歷了這些劫難,幾個石家子弟不會發憤圖強再創石家輝煌呢?
如今這孩子成日裡帶著幾個弟弟讀書、當差,還知道將功勞分潤給弟弟們,讓他們積攢些“政績”在身,以後開府出去好得個好爵位——康熙聽到太子這麼說以後,心裡真是十分震動,對太子也越發和顏悅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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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慶宮裡,門上的小太監將胤祺引薦入內時,乾清宮給太子送菜的太監才剛剛走,胤祺一眼就看見太子和老四坐在西廂,溫了一壺果子酒,擺著膳桌在吃午點。
膳桌上是康熙命人送來的兩道番邦菜——李朝鮮的使臣貢上來的江米雞飯、辣白菜年糕湯,另外兩道是程婉蘊做的蘿卜幹煎蛋、豆沙餡小狗饽饽。
午點不是正經餐,胤礽也就隻叫了幾樣菜,如今“空馬餉”案剛了結,皇阿瑪沒計較凌普貪汙,他卻要更加簡樸才是,因此今兒和老四議事議到中午,也就要了這幾樣菜。
很明顯,那小狗饽饽是程婉蘊做給阿克墩和額林珠吃的,結果被他們的阿瑪截了胡。
胤礽見胤祺一頭汗,笑道:“怎麼走得這樣急,大老遠就聞著味了不曾?”
何保忠已經搬來椅子請他落座,又讓人加了碗筷,胤祺坐到胤禛下首,拿起筷子就憨憨一笑:“二哥,我這趟來有事求您。”
胤礽跟著一笑,拿勺子給胤祺先添了一碗年糕湯:“我知道,你想參與修繕太和殿的差事是不是?這不必說求,我連十一歲的老八都帶上了,怎麼會不帶上你?你不來找我,我也是要叫人來找你的!要不是老七體弱多病得養著勞累不得,不然我也得帶上,你們都漸漸大了,以後總是要出宮建府的,這裡頭的難處……二哥都知道。”
“謝二哥!”胤祺沒想到那麼順利,自己路上想的理由一個也沒用上。
胤禛見他笑得好似菊花開了,也讓太監給他上了滿滿一碗江米雞飯,囑咐道:“老五你先吃東西,多吃點啊,這都是皇阿瑪賜下的御菜!”隨即又專注地低頭去挑那辣白菜湯裡的辣椒沫子,挑了半天也沒吃下一口,倒是又多吃了兩個小狗饽饽。
這菜真難吃,可惜是皇阿瑪賜下的,他和二哥剛剛吃得愁眉苦臉,幸好這就來了個老五,能幫他們多少分擔一些。
胤祺不知江湖險惡,他先是去了翊坤宮又轉道毓慶宮,的確也有點餓了,便拿筷子扒了一大口飯,那詭異油膩的口感差點讓他吐出來,但想起老四說的那句皇阿瑪所賜御菜,又漲紅著臉硬生生咽了下去,噎得慌,又端起湯碗喝了一大口湯。
湯又辣又鹹,衝得胤祺喉痛,他鼓著腮幫子憋紅了臉,是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哈哈哈……”胤禛大笑出聲。
“噗……”最終還是沒忍住,胤祺吐了半口在地上,又頑強地咽下去半口,氣若遊絲道,“很……很好吃……謝……謝皇阿瑪賞。”
胤礽都不忍心了,連忙讓太監端漱口的茶水來,哭笑不得:“你也太實誠了。”
沒瞧見這兩盤子菜幾乎都沒動過麼,到時候胤礽肯定就掩人耳目倒了。今兒李朝鮮使臣要走了,康熙總算抽出一頓飯的功夫最後見了他,這肯定李朝鮮帶來的貢物做的,是宴上的菜,皇阿瑪自己肯定沒嘗,看著覺著不錯就給送來了……
胤祺吐完都還在幹嘔。
胤禛低著頭,忍笑忍得肩頭聳動不已,最後要蘇培盛在後頭扶著背這才沒笑倒在地。他平日是個正經嚴肅的性子,可每次捉弄老五都能得手,他就忍不住手痒。
最後,胤祺連吃了三個小狗饽饽這才緩過來半條命,三兄弟開始就著那蘿卜幹煎蛋喝酒,順便談談修繕太和殿的分工細節,一直談到傍晚,從後罩房那兒來了兩個送膳太監,太子爺便領著兩個弟弟去乾清宮:“走,咱去皇阿瑪那兒吃晚膳。”
修繕太和殿這個活明顯就是皇阿瑪硬找出來的,否則太和殿破了那麼多年,早就改修了,早不修晚不修,偏偏這時候修,還不是為了讓他心裡好受些?
既然如此,胤礽就要把這差事辦得光亮、辦得利索,還要將功勞都分給幾個願意親近他的兄弟,讓兄弟們知道跟著他有油水有好處,願意繼續親近他。
他如今啊,算是經阿婉無意中點化,也大徹大悟了——不僅時常領著弟弟們去乾清宮,讓他們有更多機會接觸皇阿瑪,還總是在皇阿瑪面前說起弟弟們的好處,讓更讓皇阿瑪能看到他們、看重他們。
這還要從阿婉開始對兩個孩子的“繪本讀書活動”說起。
這段時間,程婉蘊每天都抽出一個時辰,要給孩子們畫畫本子,當然,主要是新來的李格格畫,她隻負責說想法。
程婉蘊理直氣壯使喚李格格的樣子,讓胤礽好笑之餘又有種靈光一閃的感覺。
李格格常常過來後罩房請安,程婉蘊每回都不見也不好,便尋了個活讓她做,她能留下來幹活,竟然還幹得滿臉紅光、分外起勁,十分以此為榮。
在李格格心裡,她已經得到了程側福晉的看重,相信很快就能得到太子爺看重了。
在程婉蘊心裡,她隻是想抓個壯丁,至於太子會不會因此看重她……又和她有什麼關系?有位分有寵愛有孩子的她,已經是毓慶宮當之無愧第一人,很難動搖了。
在太子心裡,阿婉這樣做是她心胸開闊、本性善良的最好證明,他反而高看她一眼,至於李格格,太子爺隻看到了她的野心,對她反而心無波瀾。
然而這多麼像他和皇阿瑪以及其他兄弟們之間關系的縮影啊!兄弟們得了差事、培養了自己的勢力是否會動搖他作為太子的根本呢?皇阿瑪又是否會借此看到他們的野心?在這三方關系裡,他成了阿婉、皇阿瑪成了他、弟弟們是李格格。
等畫本畫好了,程婉蘊就用那小方形的厚紙本子給孩子們念故事,聽起來像是虛化改編就的《西遊記》。程婉蘊給其取名《一個和尚帶著三個寵物出國旅行的故事》,連李格格都不知道她畫的究竟是什麼。
這都是前明文人寫的話本子,胤礽悄悄找來給她孕中解悶的,程婉蘊卻解讀得角度十分刁鑽,竟然給了胤礽很多啟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