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福晉賞了送膳的太監,笑道:“這是茄子吧?倒是新奇做法。”
田側福晉眯了眯眼,也道:“怪不得人人都稱贊太子爺體貼入微……”
她也隻敢說這半句,但在座的人除了程婉蘊,都聽明白了。
在宮裡的時候,她們就聽說太子爺一日三餐,竟然都出自一個小格格之手,毓慶宮的李側福晉被擠兌得連站的地方都沒有,隻能抱著養子避退三舍,還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田側福晉更有體會,因為三阿哥有一回就讓田側福晉打發了兩個膳房的太監去毓慶宮裡學怎麼做那什麼雞肉卷餅,還自己胡亂搗鼓,要學著窖什麼蜜桃烏龍茶喝,衝她嘟囔道:“那茶二哥寶貝著呢,大不了我自個做。”
而且,程格格懷有身孕,太子爺卻還願意帶她來熱河。
這些事情男人們不會留意,但她們都是宮裡的女人,誰不知道誰呀,大福晉自打成親以來和大阿哥那幾個格格們鬥得天昏地暗,也是花費了不少精神才把格格們盡數壓服;田側福晉是格格裡頭爬起來的,她們先前在後院諸侯爭霸,隻要不鬧出人命來,爺們都不會多問一句,更不會替她們操持。
所以太子爺這樣的舉動,叫她們對比自個,都有點酸。
她們都看出來了,太子爺這是不放心把程格格獨自留在宮裡,要親自放在眼皮子底下護著呢!女人們關在後院,對這種爭風吃醋的事分外敏感,又因為立場不同,大福晉、田側福晉聽說後都暗自警惕,決定以後要對手底下的格格約束更嚴,但各阿哥的格格,都對程婉蘊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羨慕與神往。
因此眾人對這位程格格久聞大名,今日才得一見。
如今,這與往常截然不同的素菜烤肉,也讓她們對程格格的受寵有了與單薄的傳聞相比較,更加直觀的感受。
尤其,程婉蘊盤裡瞧著沒什麼特別的,似乎與大伙兒都一樣,但她盤裡的菜和肉做法顯然與她們不同,兔子聞著就知道是麻辣味的,而她們都是平平常常抹了蜂蜜烤的。
就連太子爺選的這幾樣素材,一看也知道是程格格日常愛吃的!
大福晉心底一陣一陣在發酸,太子爺竟然能記得一個格格的喜好口味!她看著盤中的烤鴨,越發覺著礙眼,她一向嫌鴨肉腥膻,從不吃鴨子,大阿哥卻哪裡記得?她接連懷孕生了三個閨女,大阿哥扭頭就歇在格格屋裡了,還怨她肚子不爭氣。
想起來就生氣,大福晉倒了胃口,隻挾了幾筷子茄子,就不再動筷了。
田側福晉就沒這些糟心事,她爹是筆帖式,她自小識文斷字,與精通律歷、喜好書法的三阿哥情投意合,哄著三阿哥給她請封側福晉以後,如今手底下的格格都得仰仗她每月小日子來了,才能有機會見上三阿哥一面,因此她打心眼裡瞧不起大福晉,也瞧不起其他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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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是十分平等地蔑視所有人:沒一個能打的!
但她面上一點也看不出來,笑呵呵地和大福晉說話,言辭文雅,讓人如沐春風。
宋格格見大福晉不吃了,她也趕緊放下筷子,然後又開始發呆。
劉格格倒不管這些,埋頭苦吃,直到光盤為止。
程婉蘊則看著那隻烤得冒油、裹滿辣椒醬的噴香兔子,不由會心一笑。大概是她之前念叨什麼麻辣兔頭、麻辣兔丁,被太子爺暗暗記在心裡了。
吃飯的時候,劉格格真的挪動椅子挨著她坐,雖然用膳時得食不言,但看她那雙靈動的眼睛就知道她說什麼了,簡直滿眼都寫著“好吃”。
程婉蘊又差點被她逗笑了。
但這頓飯還是吃得她有些食不下咽。誰懂啊,就是那種被迫參加團建飯局的感覺!
好不容易等到散了席,何保忠叫小太監來接了,程婉蘊便立刻站起來,和大福晉、田側福晉、劉宋二位格格告別,其他人都是說些客氣話,唯有劉格格真心實意地拉了她的手,十分依依不舍:“程格格,難得不在宮裡,回頭我再尋你玩。”
程婉蘊也覺得她性子很有意思,而且她是五阿哥的格格,好像也用不著忌諱什麼,便好好地答應了。
至於宋格格……哦,她還在發呆。
其他幾個阿哥是帶著人騎馬來的,大福晉她們則是坐轎子,因為太子爺駐巴克什營行宮,其他阿哥則是住更遠一點的兩間房行宮,不同路,便早早分別了。
巴克什營行宮邊上就是麋鹿園,隻有兩刻鍾的腳程,兩人便還是走回去。
程婉蘊回到太子爺身邊終於松了口氣,她伸手去拉他的手,太子被兄弟幾個敬了好幾杯馬奶酒,臉有些紅,掌心也熱熱的,像是火炭似的,但在這樣有些寒意的深秋,正好當暖手寶。
她十分不客氣地把太子爺的手拉到身前,用兩隻手抱住。
胤礽好笑:“伺候的人不是給你裝了手爐?”
“手爐子又沉又硬,哪有您的手舒服。”程婉蘊靠著他甜甜一笑。
胤礽無奈,便讓她一路握著,兩人走得慢慢悠悠,還時而點評路邊的野花野草,程婉蘊還看到了許多如雨後春筍般突然冒出來的茶棚、小攤,還有很多挑著擔子的小販,一直在禁軍外圍流連不去,但他們生意不錯,幾乎攤子前頭三三兩兩聚了好幾個人。
程婉蘊很驚訝,這些百姓居然有這膽子敢一路跟著御駕,還做生意呢。
胤礽倒是見怪不怪:“這都是附近村落的百姓,皇阿瑪曾下旨行圍路上不許驚擾百姓,何況咱們每次都帶著八旗官員將士、皇子宗親,再加上身邊奴才、扈從、親兵,成千上萬人浩浩蕩蕩而來,人馬皆要吃喝嚼用,便聚集了不少商販。”
他們挑著東西,一路遠遠跟著車馬,等御駕布圍扎營或是駐跸行宮了,他們便會在御道搭棚子、設布帳,就像鄉鎮趕集一樣,沿街出售各種各樣的商品。
程婉蘊心痒難耐,很想去逛逛。
難得出宮一趟,她就像驟然落入煙火人間一般,瞧什麼都喜歡。
而這樣的機會,回宮以後恐怕也不多了。
所以她抱著太子爺的胳膊搖了搖,搖了又搖:“咱們用完晚膳,也來逛逛好不好?”
胤礽被她搖得心軟,便讓何保忠去找幾套不顯眼的平頭百姓衣裳,再換一兜子銅錢來,這可把何保忠愁壞了,銅錢好說,但平頭百姓的衣服行宮裡哪有這玩意兒?後來他隻得舔著臉去尋了額楚,請他派人快馬去附近鎮上的成衣鋪子趕緊買上幾件。
等衣服買回來,他們也休息好、用完晚膳了。
程婉蘊梳了婦人髻,卸下所有釵環,廢了不少勁才從首飾盒底下翻出一根銀簪子戴上,這還是當年她進宮的時候帶進來的。最後換上細棉布的小袖衣和長裙,還挺像那麼一回事的。
胤礽穿的一身藍布長袍,外罩降色馬褂,竟像個斯文的教書先生。
程婉蘊瞧著他捂嘴笑起來。
“二奶奶,咱走吧,”胤礽煞有介事地拉起她的手,“爺昨個剛發了餉,荷包鼓得很,今兒帶你好好逛逛,想買些什麼呀?”
她也配合著演上了,甩著帕子道:“二爺既然這麼說,那我可得好好想想,俗話說得好,小孩才做選擇,大人全部都要,那不如胭脂水粉、金銀首飾、衣裳鞋襪,都來上一點吧?你可別小氣!”
胤礽笑得肚子疼:“這是哪來的俗話啊?”
兩人說說笑笑出了門,親衛和哈哈珠子也喬裝打扮,散入在人群中。
正值入暮時分,夕陽正沒入青山,霞光映紅了半邊天,新月如鉤也悄悄地爬上樹梢頭,御道兩邊小攤越發擠擠挨挨,已佔據了大半條路,比之前他們回去時看到的又多了不少,胤礽便一手攬了她的肩頭護著,一手提著風燈,看著她像個孩子似的貪看那些在他看來粗糙、平平無奇的小玩意兒。
他深居宮中,離宮的次數屈指可數,就是出去了也擔著差事,沒空闲去外頭逛,當然,他更想不起來要去逛什麼集市,今日對他來說,也是個新鮮的體驗。
捏了泥人、買了糖葫蘆、挑了盒胭脂,還有一個說書的,一張破舊的木桌前聚焦了不少人,程婉蘊也拉著太子駐足聽了一會兒,說書人有一把好嗓子,講了許多笑話,逗得人群裡爆發出一陣又一陣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