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著手臂任由太監宮女圍著收拾衣帶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他似乎回回做夢,都是在後罩房。
這讓他傍晚去尋程婉蘊時,沒忍住捧起她的臉,上下端詳了許久。
程婉蘊兩邊臉頰和嘴唇都被他的手捧得嘟了起來,眨著忽閃忽閃的大眼睛,不解地歪了歪頭:“踏(太)子爺?”
她對這一切都恍然無知。
阿婉看著傻乎乎的,不像是有這等仙緣的樣子,難不成是後罩房這裡有什麼神靈?聽說毓慶宮以前是前明用來祭祖的奉慈殿,但怎麼想前明的祖宗也不會保佑他這個大清的皇太子吧?
不在夢中將他掐死就不錯了。
所以這根子還是在阿婉身上?胤礽不大相信,想著以後有機會再試探試探。
胤礽松了手,揉了揉她的臉頰,柔聲道:“怎麼渾身都一股甜味?今兒做什麼了?”
“我給您熬了蓮子糖,安神養眠。”程婉蘊連忙讓青杏端來一碟子晶瑩剔透的蓮子,蓮心都被一個個小心翼翼地剔去了,蓮子也熬得軟糯,難得的是顆顆粒粒都還維持著完整的形狀,且全都裹上薄而均勻的糖稀。
她親手將碟子捧到他面前,胤礽卻先留意到她發紅的手指。
程婉蘊見他視線落在她手上,不由往回縮了縮手指,將指尖藏在碟子下頭,輕聲解釋道:“不礙事,熬糖的時候叫鍋邊燙了一下,泡過涼水了,不疼的。”
胤礽將那碟蓮子糖接過,卻沒有吃,而是探手將人攬到了懷中,嘆氣:“你也是的,這樣的粗活叫誰做不好?”
“旁人也不會做,熬糖蘸糖也是需要技巧的呢。”程婉蘊也像個小狗似的往他懷裡拱,“其實,也是想親自給您賠禮道歉,昨個我是不是……惹您生氣了?”
胤礽心軟了又軟,撫了撫她的背脊:“哪裡的話,昨夜是真的有事,與你本不相幹,倒連累得你白擔心一日,是我的不是。”
程婉蘊這才松了口氣。
她一整天都在想,她昨天把太子拍醒了,是不是惹他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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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現在太子言辭含糊不願說出真實原因,但她能明確感受到,他的確沒有再生氣了,那個熟悉的、溫柔的太子又回來了。
胤礽垂眸揉了揉她纖細的手指,指尖被燙傷的痕跡尤為明顯,他讓何保忠拿燙傷藥來,親自給她抹藥,他的手很輕,但程婉蘊還是疼得瑟縮了一下。
“都有些起泡了,還說不礙事。”胤礽微微擰起眉頭,低頭吹了吹,“你平日裡廚藝利落熟稔,怎麼這回這麼不當心?”
程婉蘊哪裡好意思說自己是走神了,一邊蘸糖一邊想不知道這季節還有沒有山楂呢,她糖熬得這麼漂亮,不做些冰糖葫蘆都可惜了,結果就燙到了。
於是隻好低頭羞赧道:“想著太子爺,一不留神就燙了一下。”
胤礽心底十分熨帖,又有些臉紅。
當著一屋子奴才,竟然也這樣坦率地說想他想得燙了手,沒瞧見何保忠那廝正假裝聾了似的左看右看呢?她的宮女也各個頭都快埋到胸口去了。
到了第二日,給小阿哥請平安脈的太醫來了。
小阿哥快要百日了,瞧著還算康健,李氏照料得很是精心,胤礽跟著去瞧了,白生生胖嘟嘟的手腳好似藕節一般,手腳上都掛著吉祥平安的銀鈴,穿一件紅色肚兜在床榻上哼哧哼哧地想爬,卻還隻能倒騰四肢原地不動,見了他一邊咧嘴笑一邊流口水。
隻是小阿哥興許是在娘胎內擠壓久了,一邊的肩頭總比另一邊矮些,肘部的角度也略有些朝內扭曲,太醫們琢磨了半天,隻能隔幾日過來針灸一趟,再每日將小阿哥的手臂用綢帶固定在床架上一個時辰,治療個一年半載,興許長大些也就好了。
滿屋子的人都被逗笑了,胤礽過去抱了抱,小家伙不認生,拿大眼睛瞅著自己,他笑著點頭道:“沉了!發福得很,生得一副好福相。”
李氏拿帕子給小阿哥擦了擦嘴,跟著逗趣:“能吃的很,兩個奶媽子的奶都喝得精光呢,夜裡也要喝上三四頓,不然哭起來屋頂也要掀翻的,今兒許是見阿瑪來了,乖得很,一點都不鬧了。”
“你用心了。”胤礽目光沉沉地瞧著李氏,又提點道,“王氏的百日你要記得叫人做場法事。”
王格格走後,她生前所有脈案、膳單都已封存,凌嬤嬤曾來回說,王格格孕中吃了不少山楂、陳皮、石斛之類開胃消食的湯飲茶飯,原是為了緩解頭幾個月脾胃不適易嘔的反應,後面就是因為胃口吃開了,不得不喝些消食的防止飲食積滯。
有的是太醫開的,有的是李氏賞的,有的是王格格自個讓膳房做的。若不是如此,她恐怕也不會因胎兒過大而難產。
石斛烏雞湯,他記得李氏給王格格賞了好幾回。
胤礽打量著又回過身抱孩子的李氏,小阿哥扯著她頭上的珠串玩鬧,她不顧自己頭發蓬亂疼痛,反而小心翼翼道:“乖寶,快松開,可別扎了手。”
隻怕在王格格生產這事上她並不無辜,隻是她做得幹淨,讓人抓不著把柄……李氏很聰明,卻從不把這份聰明用在正道上,他就是對她這一點分外不滿。
等夢中之事察探明白,他自然要騰出手來狠狠敲打李氏!得打服了她,讓她不敢再動歪心思!
之前他讓她抄經修心,就是給她回頭的機會,隻可惜她怕是修到狗肚子裡去了。
還有小阿哥……如今孩子還小,日後大些就得挪出來,寧願讓奴才們看顧,也不能讓李氏這等心術不正之人教養,省得好好的孩子都被教壞了!
胤礽垂下眼眸,李氏也總算將自己從孩子的手裡拯救出來,恭恭敬敬道:“太子爺放心,妾身不會忘的,”王格格的法事,李氏早早安排好了,她在面上的事總讓人挑不出錯來,又問道:“咱們小阿哥的百日,要不要也擇個吉日……”
“他滿月已經大辦過了,”胤礽搖搖頭:“百日就不要辦了,死者為大,也是為了小阿哥好,不要太張揚,壓了福氣就不好了。”
李氏稱是。
太醫在外間寫好了沐浴的湯方,小阿哥身上長了奶藓,小孩子皮子嫩不好用藥,便洗藥草浴是最妥當的。
胤礽便讓太醫順道也給自己把了脈,太醫瞥著太子的眼色,沉吟片刻說這幾日暑熱過甚,人難免貪涼,不妨礙,飲綠豆湯兩碗解解熱就是了。
胤礽果然叫賞,這下他昨日的不舒服便有了正經出處,哪怕康熙問起來也不怕了,更不會牽累阿婉,省得旁人拿她作筏子。
胤礽賞了太醫,使了個眼色,何保忠便將人領走了。
他回了淳本殿侯著,沒一會兒果然見何保忠一身肉顫巍巍地飛跑過來,滿臉喜色,他刷地站了起來,還沒等何保忠到眼前就抬腿出去了:“去程格格那兒。”
何保忠剛從那兒過來的,這一口氣都還沒喘勻,趕緊調轉方向緊跟上,狠狠咽下一口唾沫,才眉開眼笑地說:“恭喜太子爺,程格格有福,果真是有喜了!”
後殿東配殿。
李氏拿著撥浪鼓坐在床邊逗著小阿哥,他那麼大了還沒個名字,倒也不是太子爺想不起來取,而是專門等著萬歲爺來取呢,隻是宮裡頭孩子夭折得多,所以不到三歲以上站住了,很少取大名的,李氏便自己給孩子取了個阿木爾的乳名,寓意平安。
金嬤嬤俯到李氏耳邊悄聲道:“奴婢見何保忠領著太醫是上後頭去了,呆了有兩刻鍾,一個藥方也沒開,就走了,方才太子爺也高高興興過去了。”
李氏挑了挑眉毛,頓了半晌,才道:“要不說她是有福氣的。”
小阿哥咿咿呀呀地爬過來,撲在她懷裡,李氏的眉眼又似冰雪消融,她將孩子摟在懷裡心滿意足地親了又親,竟對程格格的事兒不再過問了。
金嬤嬤沒想明白,李氏也不打算解釋。
隻能說這就是命,當初先懷了孩子的是王格格,於是程格格就這麼躲過了一劫,如今她有孕,對李氏而言,也礙不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