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批完的折子大多都要發還給上奏人,分好以後裝在筐子裡,太監們就會抬出去。但一些康熙認為重要或是還需要斟酌的折子就會被留在宮中,叫“留中”,胤礽幫著整理的便是這部分的折子。
這是恩典,也是身為儲君的特權,至今也隻有他能碰康熙的書桌。
這樣特別恩待,他以前竟然一直懷疑皇阿瑪不喜歡他。
胤礽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康熙從前頭回來,就見他屋子裡多了幾個又寬又大的木頭盒子,每個木頭盒子上還貼著“康熙二十六年奏事折-壹”、“康熙二十七年請安折-貳”等字。
胤礽把康熙胡亂堆放的陳年老折子都從筐子裡清出來了,然後每份折子都打開瞧一眼,再在籤子上標明“X年X月X日 XX人何事折”,然後就告訴太監放在哪個木頭盒子裡,而且得把折子都立起來,籤子露在盒子外頭,這樣翻找起來省事。
一個木頭盒子裡隻裝一類某奏折,按照月份從年頭排到年尾。
康熙見了稀奇,背著手凝神看了半晌:“你怎麼想起來弄這個?”
好好的太子像個賬房似的,但不得不說,這個法子還挺好。
康熙自個就是個不拘小節的人,所以他不喜歡窩在宮裡琢磨人心研究什麼規章制度,他喜歡縱馬塞外,喜歡南巡,喜歡打獵,他根子裡還是個傳統滿人。
這也是大阿哥受寵的原因。
所以,康熙平日裡要留起來的折子就隨手擱在一邊,時間長了桌上放不下了,就堆到筐裡。梁九功每天都會替他換個新的筐,舊的就又堆到書房裡去。
胤礽整理一兩個時辰,抹了把汗:“皇阿瑪,您平日這麼忙,兒子想替您省些功夫,您看,這麼理清楚,以後找起來就容易了。”
畢竟這些裡面有些是機密,別人不能看。太監也大多不識字,康熙偶爾想找個折子,他得自己動手,都不知道從何找起。
現在康熙自己試了一下,果然找得很容易,籤子標得清晰又明白,他點點頭:“這個法子好,叫內務府也學起來。”
胤礽笑著應下了。
Advertisement
這還是他從阿婉那邊學來的。
他那天賞了她那麼多東西,他就見她造冊起來就跟別人不一樣。
後來才發現,她的庫房也收拾得跟別人不一樣!
胤礽自己的庫房都是一個箱子又一個箱子地壘著,箱子上會寫上大概什麼時候進來的什麼東西,但時間久了誰記得那些模稜兩可的描述,便隻能取了單子一個個開箱子對,找起來不容易不說,平日要盤總庫也是苦力活。
雖說底下伺候的人不少,一個庫房裡有專門管皮毛緞子的、有專門管金銀器具的、有專門管文房四寶的,自個管的自個清楚,但東西太多,胤礽又不記得,就容易被下面的人貪了。
程婉蘊的庫房全是頂天立地的大木架子,架子一層一層分好,每個架子上都掛著大大的牌子,或是“布匹”、或是“瓷器”、或是“家具”等等。
每個種類都是單獨的冊子,每個東西上面也貼著編號。
若是要找“布匹”裡的某個缂絲料子,那層架子上就會寫著“布匹-缂絲”,而每個缂絲料子外頭都罩著棉麻做的套子,阿婉說那叫防塵罩,套子上繡著“布匹-缂絲-二八零六-粉花”。意思就是康熙二十八年六月入庫的粉色繡花缂絲。
而這匹布放置的具體位置也編了號,阿婉的庫房冊子,更是用經緯橫平豎直畫了許多格子,然後格子的頂端寫好了“庫房管理明細表”,每個東西都有對應的類別、入庫時間、入庫數、放置位置、入庫人、保管人等等。
而她一整個庫房,就派了一個人管。
阿婉管庫房的那個太監,專門學會做這種經緯冊子,他每五天盤一遍,盤完了還得在冊子底下籤字,東西別說丟,就是放錯位置他都能馬上發現。
胤礽就覺得特別好,狠狠地誇獎了阿婉一番。
程婉蘊就:“……”
其實就是個特別簡易版本的excel,她還覺得不好用呢,因為excel最強大的不是表格而是自動計算和統計的能力,手繪的表格又不能生成數據透視表或者設置自動計算公式……但幸好添銀很會打算盤。
而且,她還不止有庫存管理表,她還做了後罩房所有宮女太監的花名冊和人事檔案,後罩房裡每個人家裡有什麼成員、父母務農還是個體戶,生了幾個孩子她都知道,人事冊子每年更新一回,前一陣子她還悄咪咪出臺了員工管理辦法,裡頭包含了薪酬考勤和年終獎的標準和檔次……嗐。
所以她這個小院子人員雖然簡單,但還算是個正規企業呢!
她覺著她這樣的身份沒有揚名的必要,太張揚了反而不好,所以一點也沒有宣揚,隻是為了自己方便才用的,誰知道叫太子爺發現了,還直接給用到康熙的書房裡去了。
她原本也是不知道這件事的,直到太子爺叫了兩個造辦處的太監來量她庫房裡貨架的尺寸。
程婉蘊:“……”
胤礽興致勃勃:“我要給皇阿瑪打幾個這樣的架子放書。”
程婉蘊:“……”
在乾清宮……康熙的書房……擺貨架。
兩百多年後別人來參觀故宮的時候會不會有些懵啊?
當然,程婉蘊顯然是多慮了,給萬歲爺的東西怎麼可能簡單?在造辦處的眼裡,替一個小格格打架子和給萬歲爺打架子,那工藝水平是完全不同的。
首先,木頭的用料就不同,萬歲爺那就得用黃花梨或者金絲楠木,而且程婉蘊自個的架子是沒有雕花的,還是榉木的,就上了一層清漆,真的像個貨架,區別就在於她是木頭做的,後世的貨架是鐵的。
康熙的架子自然要雕,還要最好的匠人來雕。
所以最後呈現的效果還是很美觀的,那麼大的架子,不僅能放下他所有藏書,還能擺不少收藏,康熙還自己調整了位置,最終沒有將架子靠牆,而是作為一面隔斷,將他日常批閱奏折的地方分為內外兩間。
不僅看著整潔清爽,還有種背靠浩瀚書海治國理政之感,氛圍感拉滿!
康熙批奏章的手都更加有力了。
程婉蘊一開始挺擔心的,後來聽說康熙重賞了太子,才松口氣。
進了七月,天氣越發酷熱,這段時日康熙對太子的賞賜也越來越多,但毓慶宮上下卻越發不敢露出一丁點高興的笑臉來。
因為宮裡的氣氛變得越來越緊張了。
佟佳皇貴妃臥床不起。
太醫們跪了滿地,康熙坐在佟佳氏的床榻邊,沉著臉不說話。
昨日,聽聞佟佳氏病重,康熙知道後便從暢春園漏夜趕回紫禁城,但佟佳氏已陷入昏迷,太醫們使出渾身解數也未能挽救她漸漸消逝的生機。
今早,佟佳氏短暫地醒過一會兒,她意識已不大清醒,費力地認了許久才將握著她的手默默垂淚的康熙認了出來,她蒼白得近乎泛青的臉上扯出一個笑。
“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