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夠交換,她寧願要程世福這個阿瑪,還有這個不算完美的繼母。
哪怕這個時代有各種不好,哪怕身在東宮也有如履薄冰的時候。
可她永遠記得她帶著前世意識和記憶呱呱墜地的那一刻,產婆將她擦洗幹淨抱出來,就聽見男人用激動喜悅到顫抖的聲音,對著紅通通、皺巴巴醜如猴子的她說:“閨女好!你們瞧,我閨女生得真好,真俊!像我,像我!”
程世福抱著她愛不釋手的模樣,深深印在了她這個剛出生的嬰孩那不大清晰的眼中,模糊,色彩也還未明朗,就像沒洗過的膠片一般,但她實在無法忘懷。
她上輩子活到二十幾歲,就沒聽過“閨女好”這句話。
選秀前,程世福讓繼母天天帶她去各大香火鼎盛的佛寺、道觀燒香,祈求菩薩和玉皇大帝齊齊顯靈讓她一準落選,也不管人家是不是一路的神仙,管不管這一類業務。
臨行前,程世福還往她包袱裡將銀票塞了又塞,翻來覆去地叮囑,路上不要節省,多多打點佐領和管事太監,不用出人頭地,不用替阿瑪爭臉面,隻要你平安。
跟著她上京的老家丁也是親自從族人裡找的,被他千叮嚀萬囑咐,再三再四託付,一定一定要將我閨女平安帶到京城啊!
他還說,阿瑪已經給你備好了鋪子和營生,到時就給你尋個沒爹沒娘的貧家子入贅,你就把宅子買在縣衙邊上,阿瑪隻要搭個梯子就能看到你過得好不好了。
甚至還問過中人,這縣衙附近的宅院,有沒有要出賣的,又要價幾何?被繼母吳氏知道後,連拖帶拽給叫回家去。
“若那沒卵子的男人敢欺負你,叫你弟弟抄刀砍了他!”程世福氣勢洶洶。
程婉蘊坐在馬車上,流淚拉著老父的手再三交代:要俊的。
程世福也死死扒拉在車轅上不肯離去,亦是老淚縱橫:為父謹記,你放心。
她是真心實意喊程世福一聲阿瑪的。
兩輩子就認這一個。
可惜,如今她這枕邊人俊是俊,卻得小心伺候,可不敢隨意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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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爺,我隻盼著家裡和睦,阿瑪額娘祖母弟妹都康健,至於平日裡一根簪子、一件衣裳、偶爾拌點嘴,又算得上什麼?這都是小節,我混不在意。”
身邊伺候的人都遠遠地侯著,程婉蘊大著膽子趴在太子身上,摟著他的脖子,在他耳邊私語,“二爺,您聽了可別笑話我,我待他們好也有自個的私欲,並非不求回報的。我不過想著外頭人情往來都需經營,家裡親情血脈難道不需要經營麼?人心皆血肉化作的,哪怕血脈相連,也是渴求付出有回報的。父母愛我,也盼著我日後能孝順敬愛,因此,我平日裡乖順大度,也是盼著父母能多愛我幾分,姊妹也能敬我……”
胤礽下意識拿手臂託住她的背和臀,把人抱得更緊,聽得她的話微微一怔。
他倒是從未想到這一層。
父母親情也得小心經營,既要付出才有回報……聽起來心酸萬分,卻又好似有幾分道理,正切中了他的心!他與皇阿瑪,或許正該這般相處……
程婉蘊上輩子卻是深深體悟過了的,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即便是父母的愛也是有條件的,或許這世上也有那等頂好的父母,愛子之深切不求回報,但她沒能遇到,因此這輩子她格外珍惜、珍視,也格外費盡心機的經營著家庭親情。
這樣有來有往的愛,或許更適合她吧。
兩人吃完燒烤就臥在竹榻上看星星,頭挨著頭認北鬥七星在哪兒,荔枝酒倒了滿杯,他們拿杯子輕輕一碰,相視一笑。
等真正回去安置的時候,三更都過了,胤礽睡不了兩個時辰就又起身了。
但他不知怎的,卻沒有半點疲累。
“何保忠,你說怪不怪,睡得晚了,倒覺得精神頭比往日還足。”太子站在那兒讓人伺候穿衣服,望著裡間遮得嚴嚴實實的床帳子,眼底都是溫軟笑意。
可不是麼,何保忠一邊賠笑一邊在心底翻白眼,您吶,就跟那好不容易逮了個書生,狠狠吸上一晚上陽氣的狐狸精似的,能不精神麼!
但胤礽起來的時辰還是晚了點,吃早點的時候咪咪又蹿到他膝上乞食,他沒忍住,拿條魚幹逗得咪咪都人立起來,大尾巴甩呀甩的,還抱著他腕子吃得呼嚕呼嚕,他禁不住笑起來,等咪咪吃完一根,又抱起來顛了顛重量:“呦呵,又胖了。”
咪咪仿佛抗議般喵了一聲,火速叼起桌上剩下的魚幹就跑。
胤礽瞧它那油光水滑的皮毛和胖嘟嘟的身子就好笑,真不知怎麼回事,阿婉養的東西都胖得很,門口那幾缸子魚圓得跟球似的,許久不見,他險些沒認出來是原來那幾條長身長尾的小錦鯉苗子,還以為養牲處又得了什麼新品種。
這用早點兼顧撸貓又耽擱了會兒,他胡亂吃了幾口早點,便忙往上書房趕。
何保忠眼尖,發現太子爺腰間別的泥金折扇,底下掛的扇墜子換了,扇頭穿了五彩絲線,底下系了隻黃琥珀雕的貓兒。
他眼珠子一轉,快走兩步向前:“爺,奴才聽說程格格午點要了什麼雞肉卷餅,您下午不是要上騎射課,要不奴才叫膳房也進上幾個給您墊墊?”
胤礽想了想:“成,多要幾個備著。”
他知道程婉蘊要的東西肯定不是正經宮裡頭做的餅,她的做法吃法指定不同,上書房裡那麼些阿哥,若有見新鮮要嘗嘗的,也好分一分。
如今,託了逃學受罰的福,他和兄弟們之間的關系倒比從前要近些。
上回他就在上書房泡了一回蜜桃烏龍茶,就被老三、老四一人要去半罐子,回頭吃完了說好,老三還舔臉跟他再要來著,胤礽從此之後就交代何保忠,再也不許往上書房帶程格格窖的茶葉了,就拿尋常的龍井得了。
穿過南花園的時候,忽然聽見一聲嬌嬌的聲音:“太子爺。”
他扭頭一看,唐格格穿戴鮮亮,提著宮燈,亭亭玉立侯在小石甬道邊。
這會兒天都沒亮……接連被堵了幾日,胤礽心裡有點煩了。
他腳步不停,何保忠就會意了,使了個眼色便有個太監過去替太子爺打發了。
胤礽就弄不明白,唐格格剛來的時候也算乖巧的,最近怎麼也愛生事了?他沒有發話,那是因為楊格格剛沒,他也不願意太拘束了其他人,可卻不是縱著的意思。
瞧瞧阿婉,就從來不幹這種事兒。
哪怕他無緣無故冷了她一個來月,她也一不抱怨,二不生事。
等等。
胤礽猛地剎住了腳,在後頭緊跟著的何保忠差點沒撞上去,嚇得他使勁往後一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對啊,阿婉怎麼就不怪他呢?她怎麼能不怪他呢?
很是糾結了一會兒,胤礽又突然想起,方才唐格格那一身時新的宮裝,穿的戴的比阿婉都好不少,他忽然就明白了。
他往常去後罩房次數本來就多,為了不扎眼,這賞得就少了些,可惜還是叫皇阿瑪點了名,他索性才冷了她一段日子,指不定阿婉以為她不得他喜歡呢,哪敢有什麼非分之想?
嗯,是他的錯,是他的錯。
於是他又緊走了兩步,一回頭想吩咐什麼,一回頭見何保忠像個肉餅似的趴在地上,不由氣結道:“你這趴地上找什麼呢!地上是有金子還是銀子?”
“……”何保忠內牛滿面,他腰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