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勞累您了。”程婉蘊半側過身讓了這個禮,遞上個一兩銀子的荷包,客氣地送了兩步,“嬤嬤慢走。”
目送著金嬤嬤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回廊轉角,她才慢悠悠地回過頭——她剛挑出來的宮女、太監正眼巴巴地瞅著自個。
“你們叫什麼名字?”程婉蘊抬腳往院子裡走,邊走邊問,“幾時入宮的?原來在哪裡當差?”
兩人連忙快步跟上來,在斜後方一左一右地伺候著:“回格格的話,奴婢翠兒,是前年經內務府選秀進宮的,原在內務府浣衣局當差。”
“奴才添金,也是前年進宮的,原在養牲處養鳥。”
程婉蘊略點點頭,沒說話,轉而一心看她以後的住處。
她剛一進院子,便覺清風徐徐而來,這會兒她首先留意到的也是院子裡的幾棵樹。
古人有:“前不栽桑,後不插柳,中間不栽鬼柏手”的說法,宮裡更是講究風水,因此後罩房的前院、後院隻有兩種樹:多子多福的石榴,事事平安的柿子,都比較傳統吉祥。
但讓她驚喜的是,東邊的耳房外檐廊下還有顆黃金楓,枝葉層層疊疊,很是飄逸。
這幾種樹春日都隻能看葉,要秋天才美,但程婉蘊已經很滿意了。
毓慶宮是在明代奉慈殿基址上修建而成的,整體布局就比其他宮殿窄小,楊格格分得的便是挪出去養病的林格格住的西配殿,就在李側福晉的對面,隻有一間正房兩間暖閣,她那兒就窗下種了幾杆竹子,因為背陰長勢還不好,光禿禿的。
但楊格格好似很滿意,臨走前還意味深長地瞥了她一眼,程婉蘊讀出了一點點得意。
程婉蘊當然知曉李氏對住處安排所透露出來的意思,當初她聽到她與楊格格一同指入東宮,她就明白了自己往後都應該低調。
清代是極看中出身的,尤其以康熙朝為甚,康熙選中了楊格格這麼個高官之女,家世還隱隱壓李側福晉一頭,擺明了是拿她當側福晉預備役,除去太子妃,康熙絕不會再挑一個家世顯赫的人進毓慶宮。
打個比方,大老板給分公司搞的專場招聘,有儲備幹部,自然也得招普通員工,學歷不用太高,也不用自帶人脈業務,能幹活(伺候人)就行。
因此,程婉蘊這樣的出身就很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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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軍旗下五旗,人口簡單、家世清白。
康熙的用意明明白白,有楊格格珠玉在前,李氏並沒將她放在眼裡。
從李氏挑來伺候她的人,也可見一斑。
這正合了她的意,出頭的橼子先爛,不招人眼才能躺得長遠。因此,程婉蘊興致勃勃地逛了一圈,初步決定主臥安排在西邊的暖閣,光線好,寬敞。西暖閣邊上的耳房透過格窗正好能望見那顆楓樹,景致好,以後可以布置成會客茶室,平日裡用來見客、理事都不錯。
東暖閣用來當書房,其配套的耳房則用來藏書或當畫室、棋室;至於轉角的兩間庑房暫且先設置成庫房。
這可是她要住二十幾年的地方,自然得好生謀劃,畢竟等太子被廢了……也沒啥,她就得換個地方躺了叭~
都在心裡盤算好了,她才領著翠兒、添金進了正房堂屋,坐在正中的螺甸交椅上,吩咐道:“把其他人叫來吧,粗使的宮女太監也別落下,趁這會兒我都見見。”
“嗻。”添金利落地打了個千兒,倒退著邁出了門檻,才一溜煙跑了出去。
程婉蘊對侍立在旁有些緊張的翠兒說:“你在門口侯著,叫他們排好隊,宮女在前,太監在後,兩個一排分批進來。再拿紙筆來。”
“是。”
自己日後要用的人不能不料理清楚,首先那等心大的、過於上進的就得挑出來,她這大鹹魚身邊隻能放其他小鹹魚,否則惹出亂子來很影響她的生活。
程婉蘊總算打起了精神,拿出當HR的心態,一一篩選。
她挑了兩個貼身伺候的大宮女,翠兒算一個;另外兩個今年才進宮的,年紀實在太小,就讓她們專門在外頭傳話、跑腿。
四個宮女原來的名字都不統一,程婉蘊做主都給改了,兩個大宮女,翠兒改叫青杏,另一個改叫碧桃,其他宮女也都改為水果輩的。
另挑了兩個做管事的太監,添金算一個,另一個是從粗使太監裡頭挑上來的,程婉蘊見他談吐文雅、不卑不亢,細問了才知原來這人入宮前還讀過書,家道中落又被黑心腸的舅母賣了才落得如此下場。
讀書人的骨頭硬,入宮近十年都不肯做舔狗認幹爹才會被送到她這來。程婉蘊頗感意外之喜,為他改名添銀,命他管理自己的私庫。
從保潔員突然被任命為總會計師的添銀一臉吃驚地望著她,半晌才記起跪下磕頭謝恩,聲音都啞了。
程婉蘊沒有再多言,更不再多關注他。
其實是貧窮使她膽大包天——反正她也沒多少錢,其他宮女太監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會打算盤、懂得算學的添銀這一對比簡直是高級會計師沒跑了。
程婉蘊將其他的太監也都跟著改成添字輩,添福添祿添壽,一碗水端平的同時,充分表達了她對未來的期許。
所有人都看完,程婉蘊才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性子直,不愛拐彎抹角,在我這兒,我隻要踏踏實實、忠心辦差的人,我也不虧待大伙兒,若有別的想頭的,咱們也好聚好散。但醜話說在前頭,別弄鬼,叫我逮住了——”
程婉蘊停頓了一下,將底下人的面孔一一看過去,開始畫餅:“我雖隻是個格格,但未必日後隻是個格格,就算一輩子隻當這個格格,我要教訓奴才的法子也有的是,有不信邪的咱就試試。”
青杏忙跪下,添金也帶著太監們磕頭,說話都還算機靈的:“奴婢/奴才打今兒起一心隻有格格,自當全心全意服侍格格!”
程婉蘊讓他們跪了會兒,才笑眯眯地叫起。她這麼個小院,當個初創小公司來管理正好,要想躺得舒服、躺得安心,規則跟制度是首先要建立的東西。
警告完,程婉蘊便轉而和顏悅色地了解每個人的家庭情況和入宮經歷,平易近人地跟每個小宮女、小太監說話,便大致摸清楚了她這院裡人員的構成——除了添銀這麼個漏網之魚,其他全是沒背景沒經驗的應屆畢業生。
她和楊格格都是沒品級的格格,依著宮規不能帶人進宮伺候,全靠內務府撥人。但她猜想楊格格那頭的宮人成色八成比她這兒的好。
她這兒的人,在宮裡學的“專業”不是養鳥洗衣的,就是栽花種草的,還有御茶膳房燒火的、上駟院洗馬的、武英殿修書處曬書的。
人才濟濟。
程婉蘊最後都被逗笑了。
這李側福晉怕不是收回扣了吧,上哪兒給她弄來這麼些人,什麼都伺候過,就沒伺候過人。
程婉蘊幸好沒什麼遠大的志向,隻想關起門過自己的小日子,能不能幹都是其次,品行端正才是要緊的,因此也不生氣,笑眯眯賞了錢讓大伙兒都下去了,隻留貼身服侍的大宮女。
青杏躬身上來問:“格格,先傳膳還是先歇晌?”
宮裡沒有正經的午膳,傳膳也多是小茶房裡提前溫好的點心,程婉蘊算了算時辰,醒來正好能趕上晚膳,便道:“我先睡一會。”
青杏便馬上去掛帳鋪床,碧桃則替她拆頭發、伺候她換上杭綢裡衣,程婉蘊便在頗具李氏風格的紫檀千工滿雕拔步床上美美睡了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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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配殿裡,檀香嫋嫋飄散,李氏手握佛珠,正跪在壁龛前為夭折的孩子念經超度。
金嬤嬤屏息靜氣地侯立一旁,直到李氏念完一卷地藏菩薩本願經,上過香才忙過去攙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