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意識到什麼,程懿忽而開口,繼續道:
“從小我的時間就比別人少,需要用最少的時間做最多的事,因為這樣才能跟程家的那些人抗衡。隻有跑得最快,才能在最前方攔住他們。”
“所以可以一邊聽課一邊寫作業,一邊晨跑一邊想卷子上的最後一道大題,一邊擦黑板一邊記英文單詞。”
“所以錯誤地認為,所有的事都是可以並行的,隻要我不將它們弄混。”
“剛開始的時候,也不是每個決策都是對的,但偶爾錯了幾次,反而將它引向了正確的方向。我一個人習慣了,習慣沒人會參與我的過程,隻看最後做成的結果。”
“於是漸漸又覺得,即使出發點是壞的,但隻要最終能圓滿,就可以忽略預設的目的。訂婚也是一樣,我想反正早晚都會給你戴上戒指,那或早或晚似乎也沒有差別。反正都要想辦法合作,那要不要通過你似乎也沒差別。並沒有想到,有些道理並不適用於感情。”
“但這些事情都不會影響我對你的決定,因為……”
“你在我這裡,早就分出一條獨立的支線了。”
一條不會被撼動的、不會被外力幹擾的,牽上了,就不想再放開的支線。
“無論如何,那樣的發展都不是我本意,以為一條錯的路隻要走到底,通關了也算全對。”
“對不起。”他說,“早知道會變成那樣,我一定及時喊停。”
蘇禮看著他餐盤裡一動也沒動的整塊牛排:“喊停之後呢?”
他明明回答得很快,卻給人一種深思熟慮的錯覺。
“以一種全新的身份,重新追求你。”
後來那頓飯吃了很久,十點多的時候他們才起身離開。
外面又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程懿讓她在裡面等著,“我去車上拿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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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蘇禮扯住他,“也就幾步路,這裡拿傘不好走。”
然而蘇禮忘記了,她今天為了正式,特意穿了長裙,還踩了高跟。
高跟和長裙是雨天的勁敵,她沒走兩步,腿就已經崴了三下。
程懿見她艱難,回身伸出手:“要我幫你撐一下嗎?”
蘇禮還沒來得及回答,猝不及防的臺階讓她往前一撲,手也直接掛進了程懿的手臂裡。
“……”
如果我說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嗎?
但她此刻確實非常需要一個支撐,於是蘇禮將錯就錯,就這麼往前走了。
隻是氣氛難免有些不自然,她突然想到了什麼,於是趕緊開口道:“說漏了一個。”
程懿正在替她找相對好走一點的路:“什麼?”
“霍為還跟我說了戀愛綜藝的事。”
男人腳步一頓。
蘇禮說:“他說,你其實沒想到參加那個,股價會漲的。”
“嗯,”他頷首,望著她笑了笑,“難道你知道?”
那她也確實不知道,那麼詭異的CP互動都能火……
“那個……如果當時我在走廊話說得太重,你不要放在心上。”蘇禮說,“我雖然是去宣傳工作的,但吃相也沒有那麼難看,當時那樣說,是因為太生氣了。”
“我那時候還以為,你會參加綜藝,隻是想利用我再獲取一些別的利益。”
程懿忽而轉頭看她:“你以為我去找你,隻是為了川程的市值?”
“嗯……”
蘇禮本以為提起這事兒他肯定會生氣,然而男人隻是沉思了會兒,隨後道:“之前給你留下的印象並不愉快,會這麼想也正常。”
“但那是唯一也是最後一次了,以後都不會了,”他竟像是在安撫她一般,低聲道,“以後不要這樣想了,我不會再騙你了。”
蘇禮說:“再加上看你平時都找我,一結束就沒找我了,還以為和之前一樣,是用完我就要丟……”
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她忽然踩到自己的裙子,冷不丁一個趔趄,男人用了些力,伸手將她扶住。
而後,他又躬了躬身,伸手替她提起裙擺,毛絨絨的邊掃過她的腳踝。
蘇禮一愣。
將蘇禮的裙子提起,確保不會對她的行動造成阻礙後,男人這才低著聲,回應她方才的話:
“怎麼舍得丟你,喜歡都來不及。”
///
當天回去之後,蘇禮真的沒想到,她和程懿會被拍。
他們完全沒有作為紅人CP的自覺,一點兒都沒想過合體被偷拍的可能性,毫無遮掩,程懿為她提裙子的那一幕也被傳上了微博。
如此體貼而周到的“售後糖”,CP粉是不可能不嗑的:
【草!是程懿啊!這麼不可一世的男人竟然低頭為我們慄慄提裙子!!誰看了不說一句禮義是真的!!】
【我是假的他們都得是真的。】
【程總你開始追老婆了嗎!!終於可以不止在綜藝裡發糖了嗎!!】
【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初吻第一季搞雙擊,第二季搞禮義。沒錯,那個最幸福的人就是我自己[呲牙]】
【哪裡有世界上最真的CP哪裡就有我,我就是CP探測機。】
甚至後來她的頭發被吹亂,雨水沾到鬢角,程懿替她擦了兩下,都被大家誤解為摸耳朵,轉而嗑得更加瘋狂。
蘇禮想,可能很多人就是靠嗑CP續命吧,於是沒怎麼在意。
沒過幾天,她見忙完工作還有幾小時的個人時間,便就近去了趟空中花園,權當散心。
這邊的朝州花園是國內最大的空中花園,她很喜歡來,一般想逛逛又不知去哪的時候,就會來這裡。
逛完花園之後,聽人說附近還有別墅區,她又想著去看看情況。
假如能住在這邊,環境還是挺不錯的。
剛繞過三個花圃,某棟別墅的前院裡走出來兩個女生。
“我哥不在,我打不開門,下次再說吧。”
“這裡也就我哥和我嫂子能打開了,可惜我嫂子一次都沒來過。我給你講,本來不止是我身後的婚房,對面那個花園他都要買給我嫂子的!我嫂子很喜歡這裡。”
“可惜當時婚沒訂成,我嫂子專心搞自己的服裝事業去了。”
“你見過你嫂子嗎?”
“沒見過真人,但看了好多照片,我嫂子還上過節目,你嫂子上過嗎?”
……
…………
蘇禮疑心是自己聽錯,可某個念頭又越發強烈,她回身望向那棟別墅,某種直覺卻越發強烈。
總不會有這麼巧的事吧。
偶爾有行人路過,還以為這裡也是景點,想進入的時候卻被安保攔住,滯留在門口的遊客也被清理。
可蘇禮越走越近,安保明明看到了,卻也沒攔她。
她抿了抿唇,走到門口,將指紋貼了上去。
程懿曾趁她午休時錄入過她的指紋,她還記得。
伴隨著一聲極有戲劇感的滴答聲,門開了。
她微微闔了闔眼。
走進去,裡面已經被裝修得很好,是她曾經提過的風格,連樓梯都是她喜歡的那個牌子。
這是他什麼時候準備的?為什麼她毫不知情?
蘇禮偏過頭,意外發現桌上有什麼東西。
湊近一看,才發現好像是碎掉的黏土玩偶。
玩偶碎成許多小塊,仿佛是被人試著拼過,但隻粘好了底座和一半的身子,頭到肩膀還沒有拼成。
最外面裝工具的袋子上寫著“ALLEL”,她和陶竹逛街時還提到過,那時隻覺似曾相識,不記得到底是在哪裡看過。
電光火石之間,她記起來了。
綜藝結束,離開威尼斯的那天,她房間門口好像就擺著這樣的一個小小紙袋。
可惜她隻是一掃而過,並沒有多想,拉著箱子離開時,似乎還撞倒了什麼。
此刻,蘇禮顫著手,嘗試將碎片還原,拼湊出原本的模樣。
慄子、學士服、捧花……
是她的畢業照。
陶竹的話再度浮現在耳邊——
“這東西特別費時間,掛件都得做一個小時,更別說人型玩偶了。除非是特別有空的,不然沒人會選擇做這個吧。”
有一瞬間的大腦空白,如鲠在喉,連呼吸都有些費力。
她站起身,試圖做些別的轉移注意力,可卻又在書房的架子上,看到了珠寶部門終止的協議書。
時間是她逃婚的當天。
最下面放著一個盒子,蘇禮打開,握到了厚厚一沓手稿。
翻開來看,是款式各異的禮服裙。
與她常看的手稿不同,這些禮服都有一個共同的風格,便是有各種珠寶融入其中,例如藍寶石、淡水珍珠、瑪瑙……
這疊手稿已經泛黃,從紙張手感就能分辨出年代感。
川程、服裝部、珠寶部,很多細枝末節拼湊起來,有什麼微弱的念頭正在萌芽。
門後倏地傳來聲音,是兩個女孩玩鬧的笑聲,蘇禮回頭,看到有女孩拿起凳子上忘帶的外套。
女孩本還在和同伴玩笑,可轉頭發現她在門裡,表情瞬間轉換成了不可思議。
女孩驚喜又意外地問:“是蘇禮嗎?!”
“嗯,”她點頭,“你是程懿的……堂妹?”
“對呀,天哪,居然會碰到你,你怎麼會來?!”那女孩外套也不拿了,奔到她面前,似是在往她身後看,“哥哥也來了嗎?”
旋即一拍腦袋,“不對,他今天有事。”
蘇禮見她可愛,不由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程遇佳。”女孩探尋地看一眼她手中的東西,“你也在看這個嗎?”
蘇禮聽出她的語氣,詢問道:“你知道這個是什麼嗎?”
“知道啊,我叔母留下的手稿。”
蘇禮手指緊了緊。
她說的叔母應該是程懿的母親,也應該,早就去世了。
程遇佳說:“叔母雖然讀的是文學系,但很喜歡服裝和珠寶,闲下來時就畫畫東西,後來這些稿子就留了下來。”
“哥哥小時候一直被鎖在院子裡,大伯太壞了,連遺物都不準他碰,成年後哥哥才第一次拿到了這些,好像……是想要把叔母留下的稿子,全都還原出來。”
“但是叔母的墓一直沒有移回來,加上之前家族內鬥,這兩年哥哥坐穩了位置,才終於又翻出了這些手稿。”
蘇禮皺眉,不可置信道:“墓一直沒有移回來是什麼意思?”
“你不知道嗎,大伯掌權時,對他們一家都很壞,叔父沒有墓碑,而叔母甚至沒有葬在程家的墓地裡……”
“哥哥的童年時期,過得真的很難。”
“大伯連寵物都不準他養,那麼大的院子空空蕩蕩,發燒了都不給他請醫生,連感冒都是他自己扛過去的,”說著說著她就哭了起來,“直到成年前,也沒讓他祭拜叔伯和叔母一次。我問哥哥為什麼他總是很忙,他說忙一點,就沒時間想念親人了。”
“大伯那時候,不準任何人收留他,我怕哥哥討厭我,總偷偷給他帶煙花。跨年那天他一直看著煙花發呆,我問他怎麼了,他就說,如果爸爸媽媽也能看見就好了。”
“哥哥確實總是冷冰冰、硬邦邦,全家能跟他說上話的隻有我了。他總是像背著很重的枷鎖,一刻也不能喘息,成年前想逃出院子,成年後想握到實權,好讓叔伯叔母得到妥當的歸宿。”
“他總是走得很快,那是因為一直有東西在身後追著他,”程遇佳捂住臉,“他不那樣,還能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