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完全無法想象,艾絲黛拉是怎麼和阿摩司殿下共處一室的。
她不覺得,阿摩司殿下的氣勢特別恐怖嗎?
助手記得,有一回他忘記拿走批改完的文書,折返回去,居然看見阿摩司殿下倚靠在艾絲黛拉的床上看書。
助手嚇得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住。
阿摩司殿下看見了他的身影,卻毫不在意,一邊翻書,一邊拍了拍身邊的位置:“不用管他。過來睡覺,黛拉。”
盡管距離那天已經過去了好些時日,但助手每次回想起那個場景,都會有一種恍惚的感覺。昨天,他撐著雨傘路過外殿,還因為回想起這件事而險些一腳踏空,從幾層樓高的樓梯上摔下去。
助手不明白,阿摩司殿下不是擁有了更多的神性嗎?為什麼欲望反而比之前更加濃重了呢?
他更不明白,艾絲黛拉是怎麼做到面不改色和阿摩司殿下躺在一塊兒的?先不提阿摩司殿下特殊的身份,光是那森冷可怖的氣勢,就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
他僅僅是站在門外,都能感到兩條腿在不自覺打顫,那時,她卻面色平靜地躺進了被窩裡,還啪的一聲打掉了阿摩司殿下手上的書,呵斥了一句:“關燈。”
助手在門外想那麼多,不過是在拖延觐見阿摩司的時間罷了。
可惜,他再怎麼拖延,今天也必須見阿摩司。
助手咬緊牙關,敲了敲房門。
“進來。”阿摩司殿下冷淡的聲音。
推開門的一剎那,助手就後悔了,因為屋內的畫面幾乎可以稱為……鮮豔欲滴。
很難想象,整個至高神殿都氣氛陰沉時,這裡的氛圍卻堪稱旖旎而湿黏,不像是走進了至高神女的房間,反倒是像走進了毒蛇鮮紅溫暖的口腔。
助手第一次發現,艾絲黛拉的相貌並不像她的表情那樣純潔無辜。她有一張明媚豔麗的臉龐,隻是那光彩奪目的豔光,經常被她故意露出來的甜美笑容壓制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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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她像個生悶氣的洋娃娃似的坐在阿摩司的腿上,眉毛因陰鬱的惱火而輕輕抽動著,兩頰不知為什麼緋紅得驚人——那是一種病態的、罪惡的、粗俗的紅暈,一下子使整張臉光豔照人。她的雙唇也紅得不正常,泛著湿乎乎的水光,仿佛兩片被雨水喂飽的紅玫瑰花瓣。
……他進來之前,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
就在這時,阿摩司抬起頭,掃了他一眼。
助手立刻低下頭,不敢再打量艾絲黛拉。
盡管他反應得很快,幾乎是阿摩司平靜的目光掃過來的一瞬間,就低下了頭,但汗毛還是因恐怖的威壓而根根倒豎。
阿摩司殿下眼中的壓迫感……真的太可怕了。
幸好他低頭的速度夠快,不然以阿摩司殿下現在可怕的獨佔欲……他因為多看兩眼艾絲黛拉,而直接丟掉一雙眼睛,也不是不可能。
“什麼事?”問話的卻不是阿摩司殿下,而是艾絲黛拉。
這也是助手非常震驚的一件事。阿摩司殿下有了更多神性以後,卻不再掌管神殿的事務,甚至默許了艾絲黛拉插手神殿事務的行為。
這事要是傳出去,隻怕民間會更加震動,一些異教徒絕對會趁此機會,大肆宣揚“神墮落”的謠言。
助手斟酌著言辭,把“贖罪券被抨擊”、“民間謠言四起”和“至高神殿暴雨不斷,人心惶惶”的事情,告訴了艾絲黛拉。
說完,他雖然表面上在等艾絲黛拉的回復,身體卻從始至終都朝向阿摩司。
即使艾絲黛拉手握處理神殿事務的權力,他也依然以阿摩司為至高神殿的中心,認為他是至高神殿獨一無二的領袖。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艾絲黛拉說。
助手愕然抬頭:“這就是您的答復?”
“對。”
助手愣了一會兒,慢慢漲紅了臉頰:“您——怎麼能這麼不負責任?既然殿下把掌管神殿事務的權力交給了您,您就該肩負起維護神殿名譽的責任。現在神殿在民眾中的聲譽岌岌可危,您應該盡快調查出究竟是誰在散布謠言,想辦法恢復神殿的聲譽,重新售賣贖罪券,而不是說出這麼不負責任的話。”
艾絲黛拉的臉頰仍然蕩漾著嬌媚動人的紅光,語氣卻不鹹不淡:“你很負責,思路也很清晰,那你查出來究竟是誰在散布謠言了嗎?想好恢復神殿聲譽的辦法了嗎?”
當然,沒有。
不然他也不會跑來求助阿摩司殿下。
其實,要是阿摩司殿下那麼回答他,他決不會有任何異議,可說這句話的偏偏是艾絲黛拉——一個坐在男人腿上、美豔得叫人隻能想到罪惡的少女。他很難不懷疑她是在敷衍他,其實她壓根兒不想管這事。
助手梗著脖子說道:“我沒有查出來,也沒有想出恢復神殿名譽的辦法,所以,我才來求助阿摩司殿下。我不像有的人,明明沒能力掌管至高神殿,還利用色相換取了不屬於自己的權力……”
他這句話顯然是在羞辱艾絲黛拉,後者卻似笑非笑,從容不迫地問道:“你是在說,阿摩司殿下色令智昏,為了女人連信仰都不要了嗎?”
助手身體一震,這才發現自己說了怎樣的胡話。
他連忙跪倒在地,顫聲道:“萬分抱歉,殿下,我不該如此失禮地指責您……和艾絲黛拉小姐。您讓艾絲黛拉小姐當至高神殿的掌權人,一定有您的深意,我不該質疑您的意圖……”
他一邊說,一邊頻頻擦拭額頭的冷汗:“真的萬分抱歉,殿下,我不該這樣冒失地說話,也不該對艾絲黛拉小姐抱有偏見。這些天,我也見識了艾絲黛拉小姐批改公文的速度……她、她的確非常有領導的才能,其他幾位至高神使兩三天才能批完的文書,她一天就能批閱完畢……我錯了,我不該質疑您的眼光……”
到最後,助手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他的腦子裡隻剩下一個念頭——他剛才的行為無異於褻瀆神明。
他怎麼能在阿摩司殿下的面前,說出這樣失禮的話語……阿摩司殿下已經與神無異,難道神會讓一個對神殿名譽置之不顧的人,掌管至高神殿的事務嗎?
他真的太衝動了。
下次開口,一定要三思而後行。
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靜中,阿摩司突然用兩根手指扣住艾絲黛拉的下巴,開口問道:“謠言是你命人散布的?”
助手瞳孔劇震,猛然抬頭,不敢置信地望向艾絲黛拉。
更令他不敢置信的是,艾絲黛拉居然反扣住阿摩司的手腕,重重地咬了一下他的手指——力道非常之重,助手隔著不小的距離,都能看見阿摩司手指上的牙印——然後,露出甜美迷人的微笑:“我散布的謠言太多了。你指的哪句?”
阿摩司頓了頓:“我墮落那一句。”
艾絲黛拉丟開他的手,親昵地摟住他的脖子,湊到他的耳邊,輕柔地反問道:“難道這不是事實嗎?”
“……”助手渾身僵硬。
這段對話,蘊藏了太多他能聽懂卻又不想聽懂的信息。
什麼叫“我墮落那一句”?民間並沒有關於至高神使之首墮落的謠言,有關於“墮落”的謠言,說的都是神。
難道……阿摩司殿下並不是擁有了更多的神性,而是神直接降臨在了他的身體裡?
假如真是這樣的話,那艾絲黛拉為什麼還能坐在他的腿上?
不對。
神明知民間的謠言,都是艾絲黛拉散布出去的,他卻仍然讓艾絲黛拉掌管至高神殿的事務,難道他……他真的像艾絲黛拉說的那樣色令智昏,不在乎神殿的名譽,也不在乎自己的信徒了嗎?
助手越是深想,越是恐懼,不知不覺間,冷汗已經浸湿了教士的法衣。微風一吹,差點使他跌坐在地。
他想不明白神的意圖,也不敢再深想下去。
第57章 他自己都沒有注……
謠言的始作俑者就在眼前,助手卻拿她毫無辦法。
他的太陽穴陣陣發脹,腦子裡一片混亂。
難道至高神殿就要因為一個女人而沒落了嗎?
神怎麼能偏愛一個人……到如此地步?
助手知道,神可以聽見他的心聲。所以他這麼想的時候,幾乎帶上了一絲視死如歸的怨氣。
然而,神根本不在乎他的想法。
他冷漠而平和的紫藍色眼睛,至始至終都隻能看見懷裡美得令人絕望的少女。
助手意識到,那將是一種令神殿坍塌的美麗。
——神,真的會昏庸到這種地步嗎?
助手帶著一身冷汗,離開了主祭壇。
民間的謠言還在發酵。
不知是誰揭發了一個兜售贖罪券的教士,說他其實是個不守教規的墮落教士,根本沒資格替神售賣贖罪券——一個有罪的人,怎麼可能被神允許去赦免其他人的罪呢?
據說,他靠售賣贖罪券賺得盆滿缽滿,抖一抖法衣就能漏下來好幾個金幣。
他完全違背了售賣贖罪券的初衷,收取金錢根本不是為了窮人,而是為了自己。一個墮落的人,隻要塞給這個教士一點兒好處,就可以被他赦免犯下的罪過——一個街頭女郎甚至可以用自己的身體去換取贖罪券,這是多麼荒謬的場景啊!
助手不知道這個墮落教士的傳聞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他倒是懂了神為什麼對民間的謠言袖手旁觀;如果是假的,那就是神縱容艾絲黛拉,縱容到了任由她詆毀自己的子民的地步。
助手不知道自己更願意看見哪個真相。
假如傳聞是真的,那他這些天四處遊說平民百姓購買贖罪券,讓他們相信贖罪券並無傳言說得那麼不堪,豈不是在助紂為虐?
一時間,助手也迷茫了,他看不懂艾絲黛拉的立場,不明白她究竟是想肅清神殿的風氣,還是想讓神殿積累多年的名譽毀於一旦。
艾絲黛拉也看不懂神的立場。
她不知道他究竟想要什麼,也不相信他是真正的色令智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