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幾秒鍾,他的血管在膨脹,血液在發熱,熱血急速流過密布的血管,湧向怦然作響的心髒。
他感到悶熱,感到呼吸困難。
各種惡念在他的頭腦裡燃燒、交融。
這是一種相當怪異的感覺。
他似乎在靠近一扇滿是罪惡、烈火熊熊的窗戶,裡面是人間百態。有人被掐死,被勒死,被槍殺,被繩子勒死;有人被拳打腳踢,被冷熱交替的暴力輪番折磨,被生不如死的悲傷籠罩著;有人被欲望蠱惑,與不該在一起的人緊緊相擁,直到骨骼咔咔發響,身子震顫。
他看著窗戶裡的罪惡,感覺體內的神性在消融,在泯滅。
——不,它並沒有消融。
它不僅沒有消融,而且在發酵,在膨脹,發出欲望刺鼻的氣味。
他確實墮落了。
墮落到了七情六欲深淵的底部。
但與其他人不一樣,一個清教徒的墮落,是因為他沾染了欲望,欲望使他的信念垮臺了崩塌了。
他卻是直接變成了欲望本身。
洛伊爾猛地睜開雙眼,紫藍色的眼珠隱隱透出被情焰灼燒的猩紅色。
吞噬惡念還在繼續。
但那些惡念已不再是惡念,而是幫助他欲望生長的養料。
吞噬的惡念越多,他對艾絲黛拉的佔有欲越強,想要徹底獨佔她的渴望也越發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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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後,他甚至產生了一種顛倒的錯覺——不是他渴望獨佔艾絲黛拉,而是渴望艾絲黛拉獨佔他。
權力的來源,是一方支配另一方。
另一方主動獻出了自己的自由,讓對方擁有主宰和支配的權力。
艾絲黛拉還沒有使用他交出去的權力,他的頭腦、欲望和意志力就徹底被她支配了,心甘情願地拜倒在了她的裙邊。
一個小時後,他終於吞噬完了整個地牢的惡念。
德蒙不知道黑暗神對囚犯做了什麼,但能看見囚犯的精神狀態。
這些人被關在深不見底的地牢裡,本來就精神萎靡,被洛伊爾吞噬惡念後,更是像枯萎的花草一樣耷拉了下去。
地牢裡有幾個刺頭,一開始還在那重重地拍打欄杆,猿猴似的怪叫,隨著黑氣的流逝,他們漸漸變得神色恍惚,雙目呆滯,“砰”的一聲倒在了地上。
看見這一幕,德蒙渾身上下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黑暗神不會……把他們都殺了吧?
德蒙小心翼翼地看向黑暗神。
他的表情還是像之前一樣冷淡,眼神卻略顯餍足,不知是否那些黑氣的原因,他的雙唇從無色變得有些殷紅。一般來說,英俊的男人嘴唇泛紅,會顯得有些女氣,這種情況在洛伊爾的身上卻完全不存在,紅色不僅沒有使他的輪廓線條軟化,反而讓他看上去更加冷峻鋒利。
德蒙莫名想到了一句話,越是致命的掠食者,外表越是鮮豔奪目。
這時,洛伊爾看了德蒙一眼。
德蒙撞上他淡漠的目光,嚇得心髒都驟停了,連忙垂下頭,不敢再窺視他的臉龐。
幸好,黑暗神沒有追究他冒犯的窺視,拋下一句“明天繼續”,就化作一團黑霧,原地消失了。
德蒙不由在心中發出感嘆,當神真好,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不用坐馬車,像他就得坐馬車回去……不對,他不是坐馬車過來的,甚至連男僕都沒帶……
德蒙:“……”
他膝蓋一軟,差點跪倒在地。
就在他跪下去的一瞬間,一個散發著白光的傳送陣浮現在他腳下,踩進去,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德蒙重重地松了一口氣,又有些疑惑,為什麼黑暗神的神力和光明神一樣都是白色呢?難道這玩意兒所有神都一樣?
他沒有深究,反正無論怎樣,黑暗神都不可能和光明神有關系。
洛伊爾回到了艾絲黛拉的房間。
她似乎已經陷入了熟睡。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變幻出人形,走到她的身邊。
在其他人的面前變幻出人形,與在她的面前變幻出人形,完全是兩個感覺。
他回想起那扇滿是罪惡的窗戶,呼吸略微粗重。
就在這時,古怪的事情發生了。窗戶裡混亂的人影全部變成了艾絲黛拉。她被他單手扼住喉嚨,被他用燧發槍頂著,被他用套索勒住脖頸;他粗暴地擁抱住了她,力氣大到他們的骨骼都在發響。
不到幾秒鍾,他們的身份就互換了。她翻身扼住他的喉嚨,用發燙的槍口頂住他的胸膛,用套索勒住他的脖子……他幾乎被這些幻象折磨得有些痛苦,手掌變得像火炭一樣滾燙。如果這時,他把手掌貼在冰塊上,絕對會發出滋滋的聲響。
要變回蛇嗎?
人性是克制,獸性是放縱。
變成蛇會發生什麼,他自己都不確定。
他可能會因為過於興奮的情緒,張口咬住她的脖子或手掌,不受控制地吮食她的鮮血。
他不想再喝她的鮮血。
保護她的欲望,早已超過了吮食她鮮美血液的渴望。
他甚至不想再吞噬她的欲念,因為每一次吞噬完,她都會露出疲倦的神態。
他隻想守在她的旁邊,僅僅是守著,連進一步的想法都沒有。他不想傷害她。
盡管他隻要一看見她,體內就會流動野獸般的掠奪欲和破壞欲。
洛伊爾轉過身,剛要出去冷靜一下,這時,一個柔軟的身體貼上了他的後背,熟悉的芳香鑽進了他的鼻子裡,那是肉豆蔻、廣藿香和玫瑰的香味,艾絲黛拉的氣味。
她醒了。
或者說,她從來沒有熟睡過。
她靠過來後,他第一反應不是欣喜,而是嫉妒。
他這具軀體是第一次出現在她的面前,她壓根兒不知道他是誰,就這樣親近地靠了過來。
他無法不感到嫉妒。
下一秒鍾,撕裂般的劇痛從後背傳來。
湿熱的感覺很快浸透了襯衫,他忍不住悶哼一聲,艾絲黛拉用匕首刺穿了他的心髒。
扎進血肉的匕首很難再拔出來,她卻用一條胳膊勒住他的脖子,就像窗戶裡的那樣,將大半邊身體都壓在他的背上,使勁一轉匕首,讓空氣流入傷口,拔出了嵌在肉裡的匕首。
假如她刺穿的是別的地方,他不一定會有什麼反應,但她刺穿的是心髒,渾身上下最重要的器官,所有內髒正常運作的基石。鮮紅的心破裂了,就算他可以用神力修復它的破損,也要狼狽地踉跄幾下。
洛伊爾感到劇痛的同時,又不受控制地心醉神迷。
她從後面抱住了他。
這讓他怎能不心醉神迷?
第32章 那條蛇實在太會……
洛伊爾聞著血腥味和艾絲黛拉身上的玫瑰香氣,強忍住回頭抱住她的衝動,頭也不回地逃走了。
艾絲黛拉眉梢微挑,看向手上血淋淋的匕首。
這是她見過的最愚蠢的賊,進屋以後什麼都沒拿就算了,被她捅了一刀都不知道還手。
也許是她下手太狠,這人已經沒力氣還手了。
艾絲黛拉漫不經心地扔掉了匕首,用浸在臉盆裡的湿帕子擦了擦沾血的手掌。
她並不在意那個賊的死活,她隻在意一件事——這麼晚了,她的小蛇為什麼還沒回來?
臨近清晨時,艾絲黛拉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總算摸到了她的小蛇。
她沒有睜眼,憑著直覺,把洛伊爾攬進了懷裡。
“真不乖,”她低低地哼了一聲,咕哝著說道,“……太不乖了,這麼晚才回來。我要懲罰你。”
說著,她一把攥住他的七寸,把他的蛇頭放在自己的下巴和頸部之間,用下巴重重地壓了上去。
這的確是一種懲罰,假如他真的是一條蛇的話,會因為動彈不得而感到焦躁不安。
但他不是。
他被她摟抱著,被迫埋在她的頸間,隻能感到強烈的神魂顛倒。
為了修復破裂的心髒,他耗費了不少神力,回來時已經有些昏昏欲睡,被她一抱,睡意又一下子煙消雲散了。